《长风挂上日头》铁尺二刚汉

1、第 1 章

　　村子里的鸡鸣了三遍，朦胧的天空放出些许光亮，不知是谁家的狗吠了几声，过了一会儿后又歇了下来。短暂的动静之后，寂静又重新笼罩住这个名叫赵庄的村子。

　　赵庄旁边儿有条沟，长有百米宽十几米，倒没有多深，大约有三四米。

　　也许先前这沟并没有这么大，但前几年的大雨下过来，又没有人管，久而久之便成了如此模样。

　　沟里有积水，但形不成池塘。沟边底部栽着几棵杨树，杨树旁边有个小的芦苇塘。倒也叫不上塘，顶多算是个小滩。

　　小滩周围长着几根蒲苇，屹立在小滩边儿上，像是守卫王国的战士，挺立的茎杆和雪白的蒲毛在风中摇曳着。

　　在滩边儿边上有一棵最漂亮的蒲苇，茎杆直挺，虽然不是这些蒲苇里长得最高的，但却是其中蒲毛最均匀厚实的一棵。

　　小蒲苇已经在这儿待了上千年了。不，也许更早，只是他不记得了。

　　他守了这片小滩很长时间，至于到底多长，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小蒲苇弯着被风吹着的腰，蒲毛上挂着的露珠顺势落在小滩上泛起层层波纹。小蒲苇的头一点一点，正做着他开花播种的美梦。

　　他顶着杆上的那坨白毛很久了，就连他自己也纳闷自己为什么只能开花不能播种。每到该播种的时候，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别的蒲苇的种子被带走，而自己只会把雪白的蒲毛掉光，然后陷入模糊的意识中。

　　小蒲苇正打着盹儿，迷糊间感觉自己的蒲毛传来有些奇怪的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蹭着。那东西有些糙，他的毛被弄得有些痛跟风吹过来的感觉一点儿也不一样。除了痛......好像还有些痒。

　　总体来说还是很舒服的。

　　他模糊着有些激动——难道终于要播种了吗？！播种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么？！

　　他刚想看看这一振奋的时刻，忽然感觉腰间一痛。

　　一股铁锈味儿伴随着痛觉一起传来。

　　小蒲苇：“......”

　　直到被温热的手掌握着时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被割下来的事实。这张大手的手掌有许多茧子，小蒲苇和其他蒲苇的杆一起被这张大手攥着。

　　太阳有些放光，小蒲苇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腰杆处的切口，那切口和被握着的同伴腰杆处的切口一样，整齐又锋利。只不过小蒲苇的切口处多了些红色的液体。他尝了尝，热热的，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只是觉得不好喝。

　　但小蒲苇知道，这是人的血液。

　　这味道有些许熟悉。在他还是种子的时候，他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却是能听到外面的声音。每日在他准备好好晒太阳发芽时，就听见一声“午时已到，行刑——”然后周围就开始变得吵闹起来，有骂声，其间有时还会有妇人和孩子的哭声，还有扬菜叶子和臭鸡蛋的声音，他有好几次没躲过去，被砸了个正着。

　　再然后，便听见咔嚓一下，大概是筋肉与骨头断开的声音。最后便是这滚烫而又腥甜的液体洒在他身上。

　　小蒲苇又重新审视这只手。

　　在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这只手的手背。

　　这只手又大又丑，小蒲苇想。

　　手背上的皮肤很松弛，也很粗糙，指关节处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已经结痂的口子。虎口处隐隐约约还有一道三四厘米的疤，看着有些吓人。

　　这是庄稼人的手。小蒲苇默念。

　　这只粗糙又温热的手虚虚地握着茎杆缓慢走着。小蒲苇能看见他有些驼的背，后脑勺的头发已经白了大片，穿着件看着有些旧但却很干净的褂子。

　　小蒲苇识得这个背影。这是住在赵庄东头的赵栓，村里人都喊他老栓。老栓的地离小滩有些距离，大沟是到地里的必经之路。

　　之前有段时间总有些调皮捣蛋的孩子到沟里玩儿，老栓也是其中一个。那时只要下了大雨，沟里就能积上半人高的水。

　　那时的老栓不叫老栓，叫大栓。

　　大栓后头总跟着个小尾巴，那是大栓的弟弟，叫赵新。可能是喊哥哥大栓的原因，村子里的小孩儿都喊赵新小栓。

　　小蒲苇记着那时沟里总有欢声笑语。小屁孩儿们在水里打着扑腾，有谁运气好了能摸到条小鱼儿，晚上煸鱼的香味儿能传满全村。大栓是凫水的好手，村子里同龄的小孩儿都比不上他。

　　大栓神气，小栓也跟着面上有光，总吵着闹着要他哥教他。那年夏天雨下得大，沟里积了约莫两米的水。父母去地里了，临走前交代他不要让弟弟下水。大栓应了，把弟弟放在了沟边儿上，自己则看着那满沟的水心痒痒的慌。

　　他对着小栓说，瞧哥给你露一手。

　　说完就开始脱衣裳，只剩个小内裤时一个猛子扎到了沟里，痛快地洗了把脸之后对弟弟喊道，看着。

　　小栓坐在边上等着看，等了一分钟后，大栓突然从别的地方钻出来，泼了小栓一脸水。看着小栓生气却又不会水的样子，大栓哈哈大笑，他又沉了下去，暼；嗯三分钟之后才上来，又泼了小栓一脸水。

　　小栓气得抓起一把土就扬他，可还没等土吹到大栓脸上，他又转头沉了下去。这次大栓留了个坏心眼儿，他想吓小栓一跳，就游得有些偏。沟边儿上的小栓原先只是气，但半天之后也没听见大栓的动静，他有些慌了。在沟边儿上喊着哥。

　　水底的大栓听着了但没应他。叫喊生变得急促，哭声也越来越大。大栓心想，让他吃点儿苦头，以后看他还敢不敢跟自己耍滑头。

　　哭声越来越小，大栓估摸着应该是跑去找爸妈了，他这才慢慢悠悠地冒出水面，冲着沟边儿上炫耀，这次足足憋了有八分钟吧 ！

　　大栓看到了沟边儿上那双属于小栓的鞋子，心里一咯噔，觉得不对劲。等到他再次潜下水去，小栓已经是彻底没了气。

　　那年夏天很热，小尾巴被哥哥落在了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