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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玉门关 ...

  •   雪月楼内,往昔风华少年少女纷纷退却,或于楼上掩袖遮面,大惊失色。

      流筝在五楼流风阁,凑近窗口往外探查情况。他面有紧张,又匆忙向人告知。

      ……

      九月初时,花容失被晦如深从珠光湖捞上来,被带到昆阳地符宫,神医断木已至中陆,在神医照料下,意料之外地很快清醒。又告诉他说:

      “天盗火私自为你在西海熔百毒丹,恰是发作反噬之时。”

      “但他不知道你已经脱离虎口,凤凰血召来神灵火凰,正在中陆最高处,与长孙琰一战。”

      “火凰既来,必死其一。长孙琰命数已尽,若不想白搭上天盗火的性命,你就去帮他。昔年‘赤凰笑歌’,是为破解之道啊。”

      当南山之上借木生火,风起云涌,云销霞霁时,赵无澜扒着石块草落,满身挂伤,撑起沉重四肢那一刻,恰好目睹长孙琰惨死二人手中。

      霎时,天昏地暗。

      当日,天盗火把花容失送到雪月楼,百毒丹才暴起发作。

      那时,花容失看见,天盗火的满头红赤刹那褪去,连着整个人变成惨白的颜色。任是花容失,也被吓得浑身一凛,冷寒激起。

      “长孙否……你,你……”

      花容失惊骇在原地,一时间没了措辞,甚至不敢碰他。

      天盗火面上隐忍着百毒入骨的疼痛,许久,额头渗下冷汗,扶在门框,慢慢从怀里拿出红尘翡翠,递给花容失:

      “容失,这是、是李眉清让我给你的。”

      “神灵火凰从西海来临,我让水叁陆放人,一开始,对上长孙琰并不占上风。”

      “因为他们说,我的阿爹和那位战凰将军是双生子——”

      “我没有见过我爹,我娘不喜欢我……兄长也陷入中陆诡计,不久前因为百毒丹死了。我想,事到如今,天盗火这个身份,我可以抛弃了。”

      花容失对长孙否的话有些茫然,他僵硬地接过红尘,问:“你,你还要离开?”

      长孙否笑了笑,轻描淡写:“……那时没过多久,李眉清就来帮助我了,我很惊讶。”

      “火烧连绵,长孙琰看着我,神情有些决绝,有些哀伤。他有挚爱的家人,他一定也很不甘。他质问我当年杀了李世外,至今李世外还无法恢复之事,我无话可说,接连败退——”

      “我差点就无法胜任神灵火凰的考验……李眉清却用金元素把我保护得很好,在那宛若夕阳照壁的金色防御中,我看见李眉清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那个人跟你从前很像,神态气质都很像,我想,应该是风沉慕秀回来了。”

      “李眉清应当知道,风沉慕秀会很爱你。所以他良心难安,为你留了那么多后路。”

      话落,花容失握在手心的红尘翡翠开始泛出微光,持续的暖流从掌心传递,一直从骨髓,温热到手足全身。

      这暖流在唤醒当初珠光湖汲取的水元素。

      “……长孙否!你说分别,告别,这么久还不够吗?你是打算今后一辈子都忘不了今天吗!”

      西海棠破门而入,看见长孙否全白的头发,看见他浑身毫无血色,只有眼珠子是黑色,直接咬牙给了他一拳。

      “栖寒宫当初受孔雀石指使,一直为李眉清向外渗透消息,就为了揭开金壹陆的面纱,为了把你恢复……”西海棠转向花容失,吸吸鼻子,也不管花容失认不认识栖寒宫,平铺直叙告知原委。

      “翡翠里有你的血,殷烬雪早就从金壹陆回来,她告诉我,这叫铸血重生!”

      “还有,当年你在第伍陆,对赵无澜说的那句异族语言……我和神农栩查出来了。神农栩会找合适时机,告知赵无澜的。”

      “最后,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尝年,再见了。”

      ——那日之后,长孙否和西海棠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一人在雪月高楼,他的血缠着那些被唤醒的水元素,想把那副旧躯壳驱逐翻覆。

      铸血重生之痛,甚至远比当初洗血换骨要狠绝。

      流筝发现他时,花容失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每天都有好多血,凝成暗红,流成黑色,在流风阁里闷出异香与腥气,像把胭脂掺在了血泊里。

      而每隔半月,流筝都能察觉他身上细微的变化,骨骼,眉目,身量……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人,很快就不会再是雪月楼的容失哥哥了。

      ……

      十二月,落雪声被楼下赵无澜寒煞的长枪扫散,流筝急切地走近花容失榻边。他那容失哥哥昏迷三月,至今不醒,本来风平浪静倒还好,可如今来了难对付的。

      新上任的赵陆主咄咄逼人,面如寒冰,流筝真怕他一怒之下,把雪月楼掀了。

      所幸,在流筝试图推喊花容失之时,那人自己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面容有些苍白虚弱,长眉下萦不开的病气——这个人不如花容失清亮、不如花容失明媚,而是像一把冷雪浇在了温玉上。

      ……很不一样。

      流筝哑然,一股陌生感袭卷而来。他默默蜷起手指,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花容失”慢慢撑胳膊起身,却无端又多抵了几下手掌。

      怪。

      全身都怪。

      赵无澜的声音还从楼下扬过来:“花容失!你倒是敢做不敢当么?!”

      “不给我滚出来,我现在就把雪月楼掀飞——”

      蓦然,一把青玉笛从五楼飞下来,甩如暗箭,冲风的声音划过笛管,发出清冽迅疾的长乐音。

      随后,一片信笺才慢悠悠飘晃下来。

      其上仅有潦草写就的日期。

      五二九·七·二五——

      赵无澜将那把玉门关握在手里,皱紧眉头,长久地望着流风阁的方向。

      ……

      此后,他就待在方圆十里宫,在观潮南殿前日日夜夜练武,可谓废寝忘食。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摒弃一切杂念。

      而赵晏清自长孙琰死后,便一直在长清东殿,东殿许久都没开过门了。她连自己儿子都不见不问。

      李世外的鱼缸被转移到南殿,赵无澜隔几天投点鱼饲料进去。莺莺燕燕,沾花惹草是不在左右的,只在每日饭点送餐,小心提醒他该吃饭了。

      赵无澜偶尔才答应两声,其余不在研究新的金元素,就是在综合实践那三种元素。

      神农栩听说赵无澜跟花容失下战书,当然……杀父之仇,情理之中。

      但是当初那个字条,还没告诉赵无澜,赵无澜又根本不见他。

      ——罢了。

      五百二十九年,春,南山脚下,转圜院。

      尝年趁天好,在院里树下洗衣服。他漫无目的地将衣服搓来搓去,有飞絮落到木盆水中,就再随意地捞出来——水中倒映着天光云影,映出他略显低沉的神情,又凝视着这张脸半晌沉默。

      事已至此,他该怎么向赵无澜解释。

      他如今这副模样,简直是从前的等比例放大!赵无澜的病秧子师弟是真一丝不差地回来了!

      尝年朝后仰,倚在合欢树上,轻轻闭了眼,凉凉提了下嘴角。

      ——去他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天,宛如清溪流翠的高强度木元素,裹挟着神灵火凰的力量,把那位战凰将军逼上绝路时,他同样长久凝眉未展……但是天意如此,悲剧已成,长孙否也是无辜的。

      之后,天光大亮的瞬间,他刚抬眸,竟然一下子就对上赵无澜的眼睛——半年困于珠光湖,再见那人时,不知道怎么搞得一身狼狈,半面血污,唯有那双眼睛,深冷如寒星,让他周身温度骤然降到冰天雪地……

      不过,李眉清死了。

      风沉慕秀彻底不在了。

      尝年将红尘翡翠埋到了合欢树下——想必这样,笑靥子也会有所慰藉。

      南山五百零九年,二月。冬雪初融。转圜院。

      笑靥子依旧素面净眉,长发满肩,坐在门槛处晒太阳。等候许久,闲来无事,他又到屋里拿出织到一半的小毛线衣,左右端详,然而不知如何下手。

      ——他的孩子,土木二分的婴灵,已经在缓缓生长了。

      风沉慕秀在家时,会给小孩做衣服,但最近,笑靥子也很少见到他了,风沉慕秀总是隔些时日才回来,问起答案也模棱两可。

      就在那时,同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高壬忽然出现,来到转圜院,是他本该的四十多岁模样。

      笑靥子有些惊讶,一时间就慌张起来,忙把小毛衣藏到一边。李高壬只是扫了一眼,移开目光,却瞥见笑靥子腰上挂的绿色令牌,神情莫测。

      “……师弟,好久不见,你近日可还好?”

      笑靥子很快走近了,围着李高壬又笑又闹,信心昂扬:“当然!六陆基本成型,除了北二陆,势均力敌。接下来,五行大陆至少能安定二十年……”

      李高壬拍了拍笑靥子的脑袋,说:“二十年怎么够,你傻呀。”

      话刚落,腰间令牌猝不及防坠落,笑靥子“哎呀”一声,飞速弯腰去捡,小心翼翼地抚去其上尘土。

      “这是什么?”

      笑靥子额上渗出薄汗,蓦然有些心虚,半天才磕磕绊绊说:

      “没……没什么啊。就是如今五陆相互封闭,这原本是一块漂亮的孔雀石,风沉慕秀在其上镌刻我的名字。这石头得到五陆认可,我带着它,就可以随意进出了。”

      李高壬神色冷肃,笑靥子目光闪躲,缓缓垂下头。

      “阿笑,你现在都学会骗人了。师兄不仅生气,还很为你担心!”

      “镌刻你的名字……你可认真看过那个字,是正常文字吗?”

      “大祸临头了,你还蒙在鼓里不知情。”

      笑靥子被李高壬的语气与神色吓了一跳,面容缓缓变得苍白,捏着孔雀石不知所措:“为什么……?”

      “几个月前……我是和风沉一起去找断木神医看病。神医说风沉血脉异常,说他是什么骨柔族,后天形成的土元素如今威胁生命。”

      “唯有……唯有元素相克可一试。”

      李高壬冷哼一声,脸色铁青,气得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

      笑靥子紧张地去拉李高壬的手,然而,李高壬把他一甩,怒不可遏:“你现在就把那个婴灵凝成的灵体剖出来!”

      李高壬的话无疑是一盆冷水朝他泼下,笑靥子往后退了几步,眼眶发红:“我不!这是我的孩子!”

      沉默之后,就只剩笑靥子的哭声,这么多年来,李高壬从来没有跟他发那么大的火,李高壬就是他亲哥哥一样的存在。

      李高壬仰望天,许久才恢复心绪,随后长叹一声,说:

      “孔雀石乃骨柔皇室象征,而骨柔族是一个残暴诡谲的古族,其禁术至今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阴森地传播……它迟早会对五行大陆构成威胁。”

      “风沉慕秀藏匿这么多年,我们都被他骗了。”

      “师兄还是回来晚了啊!”

      笑靥子对李高壬的信任,自然胜过任何人,他知道李高壬一心为他好。

      “据我所知,珍惜的红色翡翠,具有贮存鲜血、运转元素的功效……若你不忍心杀死尚在腹中的婴儿,不想让孩子以后命不久矣,那就杀了风沉慕秀,把小孩的土元素剥除。至于骨柔族血脉是否会延续,我也不能保证。”

      之后,风沉慕秀依然不怎么回来,即使回来,也只有好似虚掩的三言两语——

      这个青年其实从始至终都安静寡言。但自李高壬嘱咐后,就可谓风声鹤唳、杯弓蛇影,笑靥子对他的怀疑愈发沉重,心情愈发低落。

      他甚至胡思乱想,甚至会觉得,风沉慕秀就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骗子,顶着一张好看的脸,用一心浪漫的才思,把他蒙得团团转。

      风沉慕秀从来不会提起自己的家,不会提起身世与相遇前的过往,他现在才觉得风沉慕秀沉默得可怕。

      终于,在那年春末时,风沉慕秀看笑靥子郁郁寡欢,主动提议一起散心游赏。

      那天日色灿烂,草木蔓发,春山可望,笑靥子还握着风沉慕秀的手,却怀着惨淡的心情,漫无边际地走在斑驳花影下。

      故事的末尾,恰似“图穷匕见”。

      ——少时于芳琅山,笑靥子只略通武功,他想杀人失败,大不了对方反给一击。胎死腹中,木系化树,也好过如今浑浑噩噩疑心暗鬼的日子。

      然而,结果出乎意外,风沉慕秀就那样死了,他连血都怕溅到笑靥子身上。

      一把青玉笛随人摔于芳草香径之中,风沉慕秀缓缓闭上眼,他甚至那时还在笑,一边笑一边说:

      “阿笑……今年是你出师的第十二年。我这几月,是想送你一个礼物……”

      “你猜猜,它叫什么?”

      ——南山五百二十七年夏,花容失着昔年笑靥子穿过的衣裳,在雪月楼对镜而坐。

      碧色纱衣披落于地,赤红水袖与雪白披帛纠缠相拥。

      那天晚上月色正好,银辉溢入流风阁内,李眉清用螺黛为花容失描眉绘目。

      恰如当年水叁陆统一,风沉慕秀为笑靥子轻写眉山,说:

      “这一笔,叫相见时难别亦难。”

      而笑靥子笑着闭上眼,抬起手握住他的腕子,瞎胡接:

      “下一句,是春风不度玉门关。”

      ——那是他一生,最美好的事情。

      卷六·土生金·翡宫夜半·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玉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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