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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妆红堂 ...

  •   皮肤惨白的少年少女们悬挂于墙壁,黑发散落,眼睛被蒙着白布锻,就差身上□□。

      刹那间赵无澜脊背发凉,手中火不稳,又因那些人缓缓升起的低沉哭吟而熄灭。

      这哭声仿佛哪里听过。

      赵无澜虽觉众人可怜惨怖,然不敢轻举妄动,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数量惊人的芳龄少年们皆如此姿态,晦暗扭曲之极。大小宫室如珠玉相连,玉髓宫之名得到解释——

      玉沫细如髓,华池呈重瓣花状,将玉髓传导至错落殿堂,而少年少女五指连壁,惶然一副被抽髓模样。

      赵无澜脚步沉重,忍下心中不适,绕开金尊玉像,凭直觉往前走,然而弯弯绕绕的景象处处如出一辙,宫殿遥远的梵音徘徊鸣响了有十五遍,他兜兜转转又回到玉髓宫开始的地方。

      赵无澜不知道自己在其中困了多少天,只是尽可能地关注除了黑暗与无声之外的东西。

      好在他是修习之人,元素不枯竭不至于饿死,但由于不进食,感官似乎变得敏锐许多,重回玉髓宫之牌匾处,流动的微风和血腥气息非常强烈地占据了他的感官。

      赵无澜性子不够沉,他知道自己待在这鬼地方很久了,带着烦急,不再提防,索性直接轰开那扇门。

      血腥之气随门大敞,闯入眼眸中的场景再次让他猝不及防,猝然难料。他险些在彻骨之冷后翻江倒海地呕出来,所幸空腹而肠饥。

      “琼骨殿”三字下,一排排一列列金玉色骸骨索然而悚立,沿着那些骨头,正在极其微缓地抽长出模糊而崭新的血肉。

      那些怪物的脚下落满玉沫金砂,凝结堆积如珊瑚虫的尸体,缓缓塑成一些骨头关节。

      未成品、半成品、成品……愈往深处走,那些怪物就越像真人,肤如凝脂,发如黑玉,人如完璧……而他们脚下的金砂玉沫都塑成了完整的一架人骨。

      弥散不去的血腥味充斥嗅觉,赵无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过这满堂金玉的,只是对一件事笃定无比。

      ——他见过,早在两年前就见过了。

      ……

      南山五百二十八年七月,五行祭典开演在即。

      不巧,火系匠人锻骨烧金之说愈传愈沸,水系谢氏南海失事之闻愈谈愈愤。终至下旬某夜,暮霭火明宫中长孙公子横尸殿门,参与大桥修筑的匠人们一夜尽死,火肆陆、水叁陆与金壹陆、中陆的矛盾一触即发。

      众人又闻赵氏小主身受拘困,于东隅金陆翡宫三月未还,一时间,不通武功者人心惶惶,持刀弄枪者剑拔弩张,齐聚于中陆,将昆阳城围得水泄不通。

      地符宫殿门深闭,李眉清代令主压制群徒,五行祭典中止一年。

      华盖殿。

      李眉清伏在案前写写绘绘,然落笔墨迹凝滞,一团乱麻。

      ……事情不该变成这样。

      他听着重重高门隔不去的人群喧闹声,好像回到二十多年前,从金壹陆辉金洒月宫的妆红堂出来的那天。

      寂静许久的识海重新泛起微澜,他对那座宫殿无比熟悉,恰似它刚从自己笔尖流淌凝成。

      隔了数年又至金壹陆,金壹陆却陌生如斯。

      他还记得是谁杀了自己,他记得自己是风沉慕秀,却叫做李眉清。

      而李眉清的身份大抵是个假的私生子,他还有个兄弟,叫李成裕,现在正牵在右手边,要与他跋涉去中陆。

      这小孩不会笑也不会说话,没什么感情,还惧怕阳光,只知道跟着自己走。

      后来,小孩就被选中,坐上了地符宫令主的宝座。

      在世上的时间愈久,他沉沉的记忆与情感就苏醒愈多,李成裕也逐渐会说话了,却逐渐变成了个乖戾顽劣的小孩。

      两个意识栖息于一具身体,让李眉清常常不堪重负。这时还虚以委蛇与蚩尤部谈条件,那时又望着合欢树下青衣少年出神愧疚。

      他偶尔夜半,听见不远处的雪月楼传来歌舞乐声,还会想起多年前与名动天下的魁首同游赏春的情景。

      即使之后一把短匕见血,刺入心脏,他却丝毫无怨,因为在那之前,自己就只剩一口气了。

      记忆的片段残缺不全,有一个人影始终不露真相。

      ……李眉清伏案仰首,究竟如何才能找回风沉慕秀全部的回忆?究竟如何才能给予前尘最大的弥救?

      槐枝已死——风沉慕秀的老师当年顺手折下的木枝,无意却赋予生命,好不容易才养成了趁手的工具,然而意外难料。

      对,槐枝……孔雀石。

      火肆陆。殷府。

      西海棠时时刻刻关注大陆动向,在西海间来回往返,她好像比谁都急,变成萤灵在殷许秋窗前飞了一圈又一圈。

      殷许秋没事人一般,还在书桌上记录火肆陆林果业状况,标记珍惜矿石的潜藏点,完全不理会外界事宜,驱苍蝇似的,甩袖扇了那萤灵一遍又一遍。

      西海棠每日刷存在感,他只问一个问题,就是赵无澜归来与否。

      西海棠气极,终于忍不住,变成人掀翻了殷许秋的桌子,怒道:“赵无澜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吗你天天问!?”

      殷许秋轻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重新摆放桌子物件,俯身弯腰,翻找许久,却未见一物。

      荧荧绿光从床底泛起,殷许秋踱步至榻边,够到滚至床下的孔雀石。

      他拿在手心里,眉头蹙起,疑:“怎么亮了?”

      西海棠被招去注意,靠近:“给我看看。”

      她将那孔雀石圈入掌心,感受它发光的灵气,大抵自己也非全为人,故而感知到其中蹊跷。

      她抬头,看着殷许秋,千真万确地道:“这石头在发布一种信息指引……”

      “它说,昆阳城静候凤凰血。”

      西海棠念罢心沉,她热切期待了数年的事情,如今却成了最惴惴难安的东西。

      ——金壹陆,辉金洒月宫,琼骨殿。

      赵无澜在压抑沉闷的殿内,竟倚着中心金像睡着了。黑夜顽固,根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起初,他只是脑袋昏沉头痛欲裂,极其想要睡个昏天黑地,便就此阖了阖眼,奔波数月的风尘劳累猛然压上身,很快不省人事。

      后来,朦胧惺忪欲醒,却有少年时的草木春山气息将他包裹,让他挣扎之后沉陷其中。

      有多久没有再梦见神龙山了呢——

      很久很久了。

      久到梦里的人都及冠了,久到赵无澜已经对那人的脸感到陌生了。

      他还穿着一件荷叶色的外衣,木簪子挽了一半及腰的长发,一身病气还萦着,然而衬得他清骨秀冷,眉眼避世,如水墨里的的温年雪天。

      梦中山中长夏,赵无澜还在尘寰外午睡,那人轻拍他肩头,惹得赵无澜眉头微蹙,墨迹半炷香后才缓缓睁眼,起身下榻。

      夏日蝉噪,赵无澜一身品月色旧裳,抚着后颈迷迷糊糊跨出房门,却见日光下,尝年倚着门框坐在门槛上,手里翻着泛黄书簿,闻声,回首侧目,见到他,长眉舒展,不觉嘴角噙笑,说:

      “——赵无澜,你是不是喜欢我?”

      杂乱的少时笔迹随风翻飞,如蝶一般停驻在某一页。赵无澜被问得趔趄,尴尬摸后脑勺,垂首低眸。

      而那倏然之间,过去纷纷四散。

      琼骨殿的金玉偶人们悉数血肉清晰,林立殿中宛若玉石,在此时竟然活络筋骨,朝殿门走去。

      赵无澜大抵是被拥挤的偶人踩到了,梦醒得茫然失措。

      当他意识到什么情况之后,果断选择先抱头防误伤。

      一段时间之后,金玉偶都挤到殿门前,却没有人会开门。于是他们躁于下一处宫殿前,又缓缓没了声息安静下来。

      赵无澜从晕乎乎的睡意中缓过劲,甚至还洗了把脸,默念着远处“妆红堂”三个字,似乎听百里远说过。

      他不徐不疾地靠近那扇门,手掌遥遥一挥,即见门启而人涌。

      他又往后退了几步。而待人走尽,旋步再回首。

      琼骨殿中央,供他做梦的金像下,一眼望去,铺陈满地的孤冷白骨。

      ……

      八月,水叁陆,南海,珠光湖。

      由于那批匠人被杀害,南水北调暂停,珠光湖也不似往日行人纷纭。赵之迁还在坚持炼化水元素,源源不断地送入湖中。栖寒宫已死,但他曾经嘱咐,至少在水元素中浸洗六个月,而今还差三十日。

      中陆无甚风声传来,假如真有一战,这花容失还真就变成水叁陆的筹码了。

      赵霜禾起初加入这个计划,纯属赵之迁需要一个帮手,赵霜禾还是请示过赵晏清才答应的。

      然而在这风吹草动而风声鹤唳的时候,赵大陆主和长孙将军似乎并不如何着急。

      赵氏,方圆十里宫,长清东殿。

      “你说中陆是什么意思?”长孙琰坐半边榻,伏案撑着头。

      赵大陆主看长孙琰翘起的头发不顺眼,伸手给他薅掉。

      那几根头发在手心里缓缓变成赤色,却无意提醒了她:

      “赤色……神灵火凰许久未见了。小明他……前些日子曝死宫中,凶手还未知。”

      长孙琰忽忆起自己十八岁的情景,有些触景生情:“神灵火凰……我却不以为战凰为傲啊。”

      “那凤凰现世的前提,是上一个让它出现的人已死。火系凤凰古族后代寥落,不如说是神灵火凰的诅咒。”

      “火肆陆统一时,我八岁,父亲战死,母亲同为凤凰族,在我十八岁战凰成名后猝然病死,上上回凤凰出现,就是我母亲十八岁的时候。”

      赵晏清与长孙琰伉俪情深,然而赵大陆主却没有见过自己公婆……反之,长孙琰亦然未见过丈人丈母娘。

      “别伤心了,神灵火凰挑选的是同族火系子弟中资质最优越的,你和你哥哥这一代,四舍五入也算给凤凰族绝后了。”

      赵晏清毫不客气地剖露现实,拍了几下长孙琰的头,起身:“霜禾跟我说,此前有人计划把尝年恢复原身,还在珠光湖里。不知道是不是中陆那边的诡计。”

      长孙琰亦站起身来,然而半晌只道:“人家在中陆受苦了。”

      赵晏清点点头,又忽然恍然大悟的神情,开口却离题万里:“你儿子明年七月就二十周岁了啊!好不久见了,他人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开始几章改了几个字,五一俺会把前边重看一遍的……不知道是写着写着心境变了还是啥,有的用词感觉不太对,不用在意哈,五一应该会搞点番外不过是现代篇,然后努力存正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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