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玉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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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的花大部分都谢了，唯有丛丛绿叶中的一簇，仍旧开着洁白的花。状似细铃，向下贴着叶片，风吹会微微抬起，散出若有若无的香气。
付离替她固定好轮子，坐到了一旁的石椅上。
莫雨晴对这些花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只因这里地处偏僻，行人少，偶尔能吹到一丝丝凉风。
医生说她要多晒太阳，她只觉得温暖使她感到不适。
“这是玉簪花。”付离说。
莫雨晴动了动身子，她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双手交叉放在腹前，动作起来会带动伤口和情绪，不自觉地发出了几声含糊不清的话语。
“你有没有听过玉簪花的一个故事。”
莫雨晴看他。
“传说王母娘娘小女儿性格十分的坚强刚烈。”付离缓缓开口，“她呢，从小时候开始就十分向往自由，向往人世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有一次，王母娘娘祝寿的路上，她就想趁机到人间走一遭，不料被王母娘娘看透了她的心事，没有给她下凡的机会，这个小女儿无奈之下将头上的白玉簪子拔下，说：‘你代我到人间去吧。’”
付离说到这捏了捏嗓子，学着女人的声音往前一抛手。
“一年之后，在玉簪落下的地方长出了像簪子一样的花儿，就是这个——”付离指向那从花，“玉簪花。”
说完，付离静静地等着莫雨晴的反应。
过了大概十秒，她张了张口，忽而闭上，一阵风吹过，刺骨的冷扎在皮肤上。
“很有意思，原来神也渴望自由。”莫雨晴说。
付离抿了抿嘴，“自由，宝贵但难得。”
莫雨晴伸出手，她的指尖泛白，烧伤的疤痕像树皮粘附在年轻的肌肤上，看着扎眼。
她轻轻碰了碰花瓣。
“你想问什么？”莫雨晴表情平静，眸里倒映着那点点花白，她把手重新收拢，袖子遮盖住伤疤，“你可以问我，但不是采访，不要记录任何东西。”
付离苦笑，“我们是同行。”
“算不上。”莫雨晴回答他，“我不过是误闯，象牙塔都没走出来。”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做什么？”莫雨晴重复着他的话，抬头看了看天，“我已经没有资格想这个问题了。”
付离陪着莫雨晴一直到午间，来往的人多了起来。
他把莫雨晴送回了病房，临走之际，莫雨晴叫住了他。
“今天很谢谢你。”
付离微微一笑，回道：“不客气。”
这起爆炸案率先被定义为意外，各大媒体相继转发并配文“冬季干燥，注意防火”的标语。
付离坐在电脑前，面无表情地打下一模一样的话语。
文晓晓看出他的不耐烦，冲他道：“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付离握着水杯，雾气飘起来，模糊了他的面孔，“什么都没问到。”
“你那天不是呆了一整个早上？”
“是这样没错，但我们没聊什么。”
“你没说采访她吗？”
付离摇头，“她不愿意采访。”
文晓晓无奈一笑，说：“估计还没反应过来吧。”
“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样？”付离突然问道。
“什么？你说什么？你在开玩笑吗？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文晓晓有些气恼，她整理文件的动作变得粗鲁起来。
付离却没理会，继续道：“你觉得她为什么会那么做？”
“这还用想吗？心理扭曲，变态了，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掉自己的父母？”
“世界上杀父弑母的故事可不少。”
“付哥，你这话明显找茬嘛。”文晓晓没好气道，“首先，她不是什么历史上或者神话上的人物，再者，她父母对她极好，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她说她向往自由。”付离喝了口热茶，眼神平淡，回忆起当时莫雨晴的面孔，他无奈道：“或许她有自己的理由，必须这么做。”
文晓晓扁了扁嘴，没有再和他说下去。
三天后，公安账号发布一篇警情通报，内容是轰动全城的大爆炸案系幸存者所为。
此公告一发，舆论哗然。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莫雨晴的全部个人信息被放置到网络上，那片拉满了警戒线的烧焦的房子成为了他们最大的说辞。
没有良心、丧尽天良。
莫雨晴低头看着这些文字，笑了起来，她转过头去看窗外，不远处的住院部大门，堆满了记者和车辆。
“没关系，他们不会进来的。”付离把剥好的橘子递过去。
莫雨晴轻声说了谢谢，低头安静吃了起来。
平城的冬季走到了末途，枯燥的风刮过，落叶纷飞。
“不久之后，你就会被送去法院。”付离说。
莫雨晴点头，“我知道。”
付离沉静了几秒，开口：“你真的不再想想吗？”
“想什么？”
“你的未来。”
莫雨晴动作停下来，外头的天色几近苍白，像万里无云的白，又像乌云密布的黑，至于在这层看不清的色彩背后是什么，她不知道。
“付记者，我没有未来了。”
霍不一从未见过这样的付离，迷茫、痛苦和烦恼。
他把羽绒服披在他的身后，“又发生了什么？”
付离在阳台吹了半小时的冷风，鼻头和眼睛都泛着红，他吸了吸鼻子，看着前方，“要是一个人，认为自己没有未来了，他会怎么做？”
霍不一平和道：“死？”
“死，对。死，那为什么要拉着别人死？”
“不敢自己去死。”
“什么？”付离转过头，眸里映出霍不一的脸。
那张脸清晰且明朗，俊美但冷漠，他说：“如果必须要死，而不让他人而感到痛苦，那就带着他们一起去死。”
“万一你要死，不能慷慨就义，一定要带走你所留下的痕迹。”男人笑着，手里的棒子滋滋地闪着电光，他靠近地弯下腰。
“不要留下任何与我有关的东西。”男孩颤抖道。
男人低沉地笑起来，逐渐站起身，那道从天窗上落下的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又长又扭曲，他大笑着，“对，你要记住——”
他把男孩提起来，看他恐惧的脸颊变得逐渐通红，“做什么事情，都要干干净净，不要留下任何的痕迹。”
“任何人的死都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付离说道。
霍不一看他，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为什么？”
“没有人能在现代世界走一遭还能踏雪无痕。”付离撑着膝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切一定都有迹可循。”
情况特殊，付离没有亲自去做背景调查，但从文晓晓和曲简的反馈来看，没有什么证据能直接指明莫雨晴有背离社会的行为倾向。
付离陷入沉思，脑海里回放着莫雨晴那句“我没有未来了。”他烦躁地揉搓一把脸，站起了身。
洪山看着风尘仆仆而来的付离，想也没想，就说：“所有证据都已经移交法院了。”
付离叹气，“我还没说我要干什么。”
“你不必说，我也知道。”洪山拍了拍肩膀，早晨下了点小雨，夹克上还存留着水珠，“莫雨晴，已经自首了，且是在她非常清醒的状态下说的。”
“证据呢？”
“她能够完整叙述当晚她预计谋杀的全过程，包括我们也在案发现场找到了沾有她指纹的打火机。”
“就这样？”
洪山吸了口气，“对，就这样。”
“她完全没有动机杀掉她的家人。”
“不。”洪山很认真，“如果你见到真实的她，就不这么想了。”
付离不解，但洪山已经离开了。
他和莫雨晴再见面的时候，又是法院的看守所。
莫雨晴还坐着轮椅，头发被剪短了，面孔全数露出来，面色苍白。
付离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说：“好久不见。”
莫雨晴轻抿嘴唇，“好久不见，付记者。”
他们的见面不似之前的放松环境，或许是考虑到嫌疑人的心理状态，他们派了四个人分别站在身后，保证一切对话正常。
付离看得出莫雨晴有些紧张，即使她还是保持麻木不仁的表情。
毕竟还年轻。
付离想了想，缓慢开口：“我刚才有去过医院。你还记得花园里的那丛玉簪花吗？”
莫雨晴反应很快：“你还去医院调查了么？”
付离不想否认，“是的，我要提前了解你最近的情况，以分清哪个是真实的你。”
“真实的我？花开终有败落之际，人也一样有七情六欲，每一分都可能导致不一样的人格，你怎么确定哪个是真实的我？”
这听上去像是个无休止的哲学问题。
付离适可而止，进入正题，“在采访之前，我走访过平常和你往来密切的亲朋好友，他们对你的评价都很好。”
“是吗？听话懂事，踏实认真，乖巧可爱，是不是？”
付离点头，“他们想不出你会放火、杀人。”
莫雨晴若有若无地翘了翘嘴角，“那也是我。”
“你的父母，很爱你。”
“是的，他们很爱我。”莫雨晴点头，她的表情不似刚才麻木，有了一丝丝的波动。
付离沉静了几秒，缓慢问出：“那你爱他们吗？”
年末的城市多了一番别样的热闹，人潮汹涌、脚步匆匆。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过去的日子又将换了一个面貌重新过，每个人都立志“凤凰涅槃”，实际上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又愁眉苦脸地继续日复一日的无聊日子。
莫雨晴笑起来，她眼里有泪，清澈的一层铺盖在瞳眸，反透着一切经由镜面折射的光，比如手腕上的银铐、面前的玻璃窗、脚下瓷砖地面。
里面没有希望的光。
“如果我不爱他们，他们也不爱我，我不会死，他们也不会。”她说。
“我要等到所有人都不再爱我，我才能去死，而这个目标，太难实现了。”
她像个自大狂，说着这个年纪傻气的话语。
付离没有反驳她，而是温柔道：“你想让他们和你一起离开？”
“是的，我不想他们痛苦。”莫雨晴一只眼睛滚下一颗泪珠，“而我真的撑不下去，活着的每一秒都令我无比痛苦。”
“你没有试图将这种痛苦告诉他们吗？”
莫雨晴艰难地笑出声，“有些痛苦，他人无法理解。我尝试过，但不想承认。”
“为什么不承认？”
付离已经意料到了答案，但莫雨晴的表现还是让他感觉到内心一颤。
“因为他们是如此地爱我。”说完这句话，莫雨晴就痛苦地哭了起来，许久不能自已。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玉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