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晚》两半儿

1、私人导游

　　“阳光玫瑰葡萄十五块钱一斤。”
　　“新鲜红富士苹果三块五一斤。”

　　……

　　俞霜降面无表情的穿过有些嘈杂的水果区，走向收银区。
　　大概是晚上的缘故，好客来超市的人并不多，没有人排队。
　　俞霜降走到收银台瞥了眼头顶的时钟。

　　二十二点二十五分。

　　收银员小姐姐看起来很没精神，眼皮几乎要黏在一起，声音也有气无力的：“您好，一共三十二，收您五十，找您十八。”
　　“谢谢。”俞霜降接过找零，提着印着好客来三个红色字体的透明塑料袋往门外走。

　　好客来门外，一轮明月挂在漆黑的夜空中，在人间投下一片不算清亮的银幕。

　　俞霜降走出好客来，一阵裹挟着不属于夏季的凉的风直嗖嗖吹到她身上。
　　她抬眼看了看天。
　　黑色的云层从北边一点一点压过来，带着铺天盖地的沉闷感。

　　要下雨了。
　　得快点回去，不然要淋在路上。俞霜降想着，把手里的塑料袋挂在好客来门口停着的紫红色摩托车车把上。

　　她把钥匙插上，刚要启动，一根粉色的盲仗就撞进她的视线。
　　哒哒！
　　哒哒！
　　粉色盲仗。
　　不用顺着盲仗往上看她就知道，这是好客来对面小区的一个盲人小姐姐。

　　俞霜降皱着眉把钥匙拔下来，走到小姐姐身边轻轻说：“宋姐，这么晚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
　　“啊！”盲人小姐姐愣了一下，像是在分辨这个声音来自谁，“小俞？”
　　“嗯。是我。”俞霜降顺着她的手拉过盲仗，“你要过马路？我送你过去吧。”
　　“又麻烦你了。”宋姐有点不好意思，慢慢跟上俞霜降的步伐。
　　“没事。”俞霜降领着宋姐走过斑马线，不远处传来“啪嗒”一声。
　　俞霜降下意识顺着声音看过去。

　　小区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坐着一个人，带着兜帽，看不清脸，胳膊随意搭在腿上，指缝间是忽明忽灭的火花。

　　不像好人。

　　谁家好人大半夜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烟。

　　俞霜降牵着宋姐刚走上马路牙子，宋姐就抬了抬盲仗，“好啦小俞，你快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俞霜降闻言又看了一眼坐在马路牙子上那个人。

　　那人像是没注意到她们，抽了口烟，依旧坐着。

　　“你自己回去可以吗？”俞霜降到底还是不放心。
　　“没事。”宋姐说：“这一片都知道我。再说了我家就一进小区拐个弯的事，倒是你，再不回去又该挨骂了。”
　　俞霜降又看了一眼坐在马路牙子上的人，她看上去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可能真的只是一个刚被社会捶打过需要独自消化的普通人。

　　天上的云层渐渐移过来了，遮住月光，像是透了好几层廉价的纱。

　　俞霜降也不跟她推拉了，太晚了，她实在不想被骂：“那好，我先走了，宋姐你回去路上小心。”
　　“你也是。”宋姐说：“天黑了，路上小心。”

　　俞霜降走到好客来门口重新启动她的摩托车。
　　摩托车的嗡鸣声响起，带起的风吹得她的衣服鼓鼓的，俞霜降这才有一丝从沉闷的气球中逃出去的感觉。

　　她隔着头盔看向后视镜，小区门口那个人依旧在坐着，也许抬手抽了口烟，也许没有，慢慢的，那个人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被她甩在黑夜里，再也看不见。

　　风越吹越大，带着呜呜的哨声，像是一股脑的要把几年的份一次性吹干。
　　俞霜降前脚刚把车停好，后脚豆大的雨滴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随意按了一下，微弱的光打在俞霜降的脸上。
　　屏幕上是几个黑色的数字
　　23：16
　　十一点超了十六分钟，一顿骂铁定躲不过去了。俞霜降烦躁的点开手电筒，往501走，嗒嗒的脚步声夹杂着风雨声回荡在楼道，让人莫名生出一丝惧意。

　　501的门没锁，轻而易举被推开了。
　　她还没来得及把手里的塑料袋放下，女人冲天大炮似的声音传过来了：“还知道回来啊！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跟没跟你说过最晚十点回家，现在几点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整天骑个破摩托车到处乱窜，大半夜才回家，你是想干什么？！”

　　女人喋喋不休的问话跟余霜降一路上预想的几乎一模一样。
　　俞霜降关上门，走到客厅，看了一眼正在对她的罪行进行控诉的女人。

　　“路上有事耽搁了，我这不是完好无损的到家了嘛。”她忙了一天了，不想在耗费精力跟她妈吵架，反正吵来吵去错的永远是自己，还弄得自己很很难受。
　　“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妈的想法明显跟她背道而驰，“我让你早点回家怎么了，行行行！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得了。”
　　“我没有……”俞霜降下意识要为自己辩解，但看着这无比熟悉的一幕，心里突然涌起深深的无力感，话到嘴边又变了：“算了，随你怎么想吧。”她说完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桌上，刚要抬脚走，想了想又开口：“你之前不是说现在缝衣服用的顶针没之前那样的好用嘛，我去给你找了两个，看着差不多，你用用试试。兜子里那两团彩线是路过好客来顺手买的，我看你彩线快用完了。”

　　“就这点东西，怎么就值当你跑一天？”老妈还是那样，虽然语气相对之前稍微放软了一捏捏。
　　她没再抬头看老妈，抬脚往自己房间走：“我去睡了。”
　　“才说你几句就耍脾气？”老妈又开始谴责：“大半夜的，一个小姑娘家家，你要是个男孩，我才懒得管你这么多！”
　　俞霜降走到放假迅速反锁房门，把老妈和她的话一同隔在客厅。

　　窗外还在下雨，闷得慌。
　　俞霜降把自己摔在床上，脸朝下，试图以毒攻毒。

　　事实证明，视力和嗅觉都削弱后，听力确实会有一定的提升。
　　好像窗外的雨声砸的更厉害了，偶尔打几个滚雷，轰隆隆轰隆隆，很骇人，也让人有种莫名的酣畅淋漓。

　　滴滴～
　　手机响了。
　　俞霜降迷迷糊糊的扒拉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季知初给她发的微信：霜降，路冬约我明天一起出去玩，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路冬？
　　俞霜降努力从脑海里扒拉出一个算不上很有记忆点的人脸跟他对上号。这个人好像之前一直在追季知初来着，但是季知初好像对他没那个意思。

　　俞霜降回她：你这什么情况？准备接受他了？
　　季知初秒回：不！我自己去的话会觉得有点尴尬，就想拉你陪我一起来着。主要我们也蛮久没见了。路冬是次要的，主要是我们玩。
　　俞霜降：不了，有外人，不自在。
　　季知初：路冬啊，之前不是带你见过一次。
　　俞霜降：上次是你擅自把他带来我们的聚会，如果那次我知道你会带人去，我也不会去。
　　季知初：好吧，那我自己去咯。
　　俞霜降：嗯。玩得开心。

　　俞霜降把这条消息发送过去，直接把手机扔在枕头旁边，重新把脸埋进被子里。

　　窗外的雨声弱了下来了，不再是流星框框乱砸的感觉。但还是一直淅淅沥沥的，伴着隐隐约约的蛙声，很催眠。

　　俞霜降再睁眼，雨已经停了。
　　“几点了？”她迷迷糊糊揉了揉眼，顺手拿起手机看时间：“两点零九！我睡了一二三四……十三个小时！”
　　她大脑瞬间清醒，刷地从床上坐起来：“我靠，我妈怎么没叫我！”

　　俞霜降拿着手机，刚才跟着时间映入眼帘的还有微信状态栏里的几个未读消息。
　　她点进去，是老妈和季知初。
　　她先点开荷花头像：我去北仓一趟，你醒了自己弄点东西吃。
　　俞霜降心道：原来去北仓了，怪不得今天没被强制开机。
　　她回了个好，又点开下面季知初的聊天框。

　　季知初：霜降，江湖救急！他们要带我喝酒！我酒量不行！！！
　　俞霜降：他们？不是路冬约的你？
　　季知初：！你终于回我了！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先来救我！我现在在蒲河路流山大酒楼这里，二楼大厅。
　　俞霜降：好，马上来。

　　俞霜降回了季知初，简单洗了把脸，头发随手扎了一下，拿上钥匙就下楼了。

　　蒲河路离俞霜降住的地方不算远，骑着摩托车也就呼啸个不到二十分钟。
　　她到地方把摩托车停好，乘电梯上二楼。
　　现在才两点多，来吃饭的人并不多，二楼大厅也就只有两三桌人。
　　俞霜降一进门就看见季知初了，她们那桌得有五六个人，桌上的易拉罐摆了一圈，看不清哪些是喝完的，哪些是刚打开的。

　　俞霜降直奔季知初去。她走到季知初身旁拍了拍她的肩，“你下午不是还有事？走了。”
　　季知初闻言却笑着去拉俞霜降的手：“哎呀不急，你要不先坐下跟我们一起玩会？”

　　俞霜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人接话。
　　“对呀，既然来了就一起玩呗，别扫大家的兴。”路冬说着把手里的易拉罐递给她：“都是朋友，喝一个。”
　　俞霜降没接，“不了，我就是过来接一下季知初。”

　　还没等季知初反驳，旁边一个男声传过来：“怎么着，小季你这就不够意思了，让你约个美女出来玩，美女过来了不愿意玩就算了，怎么还要把你给弄走了。”
　　季知初连忙接上：“韶韶哥怎么能这么说，我一开始就说了霜降不愿意一起来的，我也没说我现在就走。”

　　俞霜降这才反应过来，合着这一群人都拿她当消遣，故意让季知初叫她过来。

　　俞霜降不是气性大的人，但也有点绷不住了，她看着季知初对对面讨好的表情，冷声道：“你什么意思？你现在不走还让我来接你？”
　　“哎呀，霜降，你别生气。”季知初说：“这不是没事请不动你吗，你说咱们都这么久没见了，好不容易见一面就一起好好玩呗。”
　　俞霜降不想跟她在这打哈哈了，态度很强硬：“你还走不走？”

　　她这话一落地，整个桌子上的气压突然就低下来了。

　　气氛正僵着，那个韶韶哥突然站起来拿起一罐啤酒看着俞霜降，“你想让她走也行，你跟哥几个喝一个，人你带走。”
　　俞霜降没理他，还是看着季知初，“既然不想走，以后就别找我了。”

　　她说完抬起脚就往外走，奈何还没刚走两步就被路冬挡住前面的路。

　　“什么意思？”俞霜降看着挡在前面的路冬。
　　路冬冲她身后扬了扬下巴，“来都来了，不喝一杯再走？”
　　俞霜降顺着路冬的眼神回头看，韶哥拿着一罐啤酒朝她走过来。
　　“听不懂人话吗？不喝！”俞霜降有点烦了，语气都带着冰碴。
　　“不喝就先别走了。”韶哥走近，一点不见外的把手搭在她肩上。

　　现在这样子摆明了就是让她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真是看两本玛丽苏真当自己是霸道总裁了，喝两瓶马尿就觉得自己是社会人了，真她娘的是一群傻逼啊。

　　俞霜降的忍耐到了极点。
　　她刚要拨开肩膀上油腻腻的手，身后突然咔哒一声，肩膀上的触感突然消失，紧接着是一个陌生女声：“不是，我看你们好久了，人家小妹妹都说了不喝不喝，你们这是怎么个事啊？”

　　俞霜降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说话的女生穿着黑色无袖针织上衣，黑色裤子，黑色的及肩短发，指间还夹着一根闪着火星子的细烟。

　　女生话音刚落，就听见季知初的声音从后面冒出来：“关你什么事？我们都是朋友，闹着玩呢。”
　　“哦吼。”短发女生说：“你是她朋友啊？那她真不幸，喜提背刺大礼包一份。”
　　“你！”季知初从后面走过来，看样子还想跟短发女生大战三百回合。可惜俞霜降没给她这个机会：“季知初，按你这么说，那现在我不是你朋友了，你可以带着你的好哥哥们离开我的视线了吧。”

　　短发女生闻言挑眉看了一眼俞霜降，有点出乎意料，她以为面前这个小姑娘是那种很逆来顺受形的。有意思，她笑了，低头抽了一口烟。

　　季知初看俞霜降真的生气了，有点发怵，不敢说话了。但她这几个好哥哥不肯轻易善罢甘休，话都放出去了，转头让人走了，这面子往哪儿搁，尤其是韶哥，手都被人从肩膀上打下来了，多跌份啊。

　　韶哥手里还拿着那罐啤酒，他仰头喝了一口，装模作样的晃晃易拉罐，说：“话别说这么死，别管朋友做不做，这口酒该是你的你就得喝。”
　　短发女生被他装的不行的样子笑到了，她的肩膀轻轻撞了下俞霜降：“现在法治社会吧？”
　　也不用俞霜降回应她，她又开口道：“既然这位大哥玩尬的，那我也揺个朋友，稍等啊。”她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喂？您好警察叔叔，我这里有人……”她话还没说完，手机就突然被人抢走了。
　　“我靠！”路冬拿着她的手机飞快点了挂断，“韶哥，她真报警了！”
　　“真他妈晦气！”韶哥把手里的啤酒一口气喝光，说：“把手机还给人家。那个，大家都是闹着玩的，人家想走就让人走，都别堵门，散了，都散了！”

　　短发女生接过手机，眼神示意俞霜降：“走了。”
　　俞霜降对她点点头：“嗯。谢谢。”
　　“不用客气。”短发女生跟俞霜降一起走出去，她盯着俞霜降小手指挂着的车钥匙笑道：“当然如果你非要客气也不是不行，你摩托车在楼下吧，送我回家吧，俞霜降。”
　　“嗯？”俞霜降停住脚步，警惕的看着短发女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刚才你那个绿茶朋友叫过你。”短发女生说。
　　俞霜降看着短发女生，轻轻开口：“她可没提到我姓什么。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会骑摩托的？”

　　短发女生看她满脸认真，忍不住笑道：“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昨天晚上，好客来门口，我见过你。”
　　“昨天晚上？”俞霜降回想，昨天晚上她在好客来门口看到就只有宋姐一个人啊。怎么会，等等！
　　俞霜降突然想到什么，走到短发女生身后。果然，她身上这件无袖针织上衣是有兜帽的！
　　俞霜降这才微微放下警戒，“你昨天晚上那样子看着确实也不像好人就是了。”

　　“你说谁不是好人？”短发女生不服道：“昨天那个盲人小姐姐还是我把她送回家的。天地可鉴，这个地球没有比我更好的人了。”她说到这，话锋一转，笑着看向俞霜降：“当然，如果你能骑摩托车载我，你就是全地球最最最好的人。”
　　“行吧。”俞霜降按下电梯按钮，笑道：“这位好人小姐，你家在哪儿啊？”
　　“就昨天晚上，好客来对面那个小区。”短发女生说。
　　电梯已经来了，俞霜降边走边说：“好客来对面？安定小镇啊，这儿离那儿就一条街，这也要送？”
　　“其实你不送我回家也行，我就是没坐过摩托，想试试什么感觉。”短发女生说。

　　“这样啊。”俞霜降说完，电梯刚好到一楼，她转了转挂在小指上的车钥匙，说：“你不是本地人吧。”
　　短发女生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俞霜降转着车钥匙，走到摩托车旁边：“安定小镇那片都是老楼了，算比较偏的地儿，交通也不是很发达，现在基本上很少有年轻人愿意住过去。”
　　“嗯哼～”短发女生笑道：“我是来散心的，越偏越好。”

　　“纯散心吗？”俞霜降心里开始打算盘：“我们这儿风景其实还是挺不错的，就是自己一个人容易摸不准地儿，要是有当地人带着玩，那绝对就是散心的绝佳城市。”
　　“是嘛。”短发女生看着突然话多起来的俞霜降，笑道：“听你这意思，你要带我玩？”
　　“怎么能说是带你玩呢？”俞霜降说：“看在你帮了我的份上，我可以当你的私人导游，一天一百，包你在连城玩得开心。”
　　“一天一百吗？”短发女生故作纠结。
　　“你要是嫌贵，价格也不是不可以商量。”俞霜降急忙道。

　　短发女生见俞霜降着急了，脸上挂出一副得逞的笑：“这样吧，我一天多给你加两百当油费，你骑车载我出去玩，怎么样？”
　　俞霜降瞪大双眼，“还有这好事？”
　　“嗯哼～”短发女生笑着催她：“你快把钥匙插上吧，私人导游。”
　　“好嘞！”俞霜降把车打着火，笑道：“你运气挺好，昨天晚上刚下的雨，热劲儿还没上来，今天算试用期，不算导游，带你去玩儿。”
　　“好的导游。”

　　俞霜降这边已经把车从停车位骑出来了，短发女生抬腿就坐到摩托车后座上，她屁股刚挨住后座，俞霜降突然想到了什么，动静非常大地扭头：“你有头盔吗？”
　　短发女生有点懵：“不是，你来接人，你就只带一个头盔啊？”
　　“啊。”俞霜降有点尴尬：“我忘了。算了，我带你走不查头盔那片。”
　　“好。”短发女生单手搂住俞霜降的腰，喊道：“冲啊！小鱼！”

　　摩托车在公路上飞驰，顶着风，路边还沾着雨珠的野花连带着雨后的潮湿空气都被她们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