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周》余礼

1、第1章

　　七月末的俞州，空气闷热潮湿，一声雷响彻天空，很快，不给人反应时间，大雨倾盆而下。路人靠边停下车子快速穿上雨衣，没带雨具的行人赶忙躲到最近的屋檐下避雨。
　　而被这场大雨打的措手不及的还有街上的小摊。

　　雨势汹汹，周周吃力的抱着比自己又高又重的伞，糊了把脸上的雨水，大伞撑开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差点把人撂倒，底部需要固定，铁丝刚缠了两圈，手背不小心被划破。

　　“嘶——”
　　雨水混着伤口格外的疼，隔壁老板早就轻车熟路麻利的把伞撑起，只有周周还在弄。

　　旁边煎饼摊的老板看不下去赶来帮忙。
　　周周扶着伞杆，老板绕着铁丝固定。

　　“谢谢。”周周很感激。
　　“举手之劳。”

　　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如电钻声响，两人喊着聊天。

　　“你看着年纪不大，还上学吗。”
　　“上。”
　　出于对这个年纪在上学却有时间出来摆摊的刻板印象，老板问：“技校？”
　　“不是，我考上了高中。”
　　老板挑眉：“哪个高中。”
　　“一中。”
　　老板瞬间眼睛瞪大，竖起大拇指，语气中带着羡慕：“学霸啊！”

　　一中是俞州最好的高中，而且是唯一一所没有指标生名额的学校，能考上的都是学霸中的学霸。

　　周周笑着说自己不是学霸，只是运气好遇到的题都会做而已。
　　老板笑了笑她的‘凡尔赛’发言，没说什么，朝她的小摊扬扬下巴：“这是暑假出来体验生活？”
　　“不是体验生活，是想赚钱。”
　　“想赚钱？”老板一副不可思议的语气，“你才多大，赚钱是父母的事，你这年纪正是好好读书的时候。”

　　周周苦笑一声，煎饼摊来了客人，老板匆匆忙忙跑过去。

　　拿出备用的毛巾把头发擦干，又简单的擦了擦身上的水，衣服等着自然晾干。

　　夏天的阵雨来的快走的也快，这巷子里一边是学校，一边是居民区，平日客流量很多，今晚因为下雨的原因，没什么人。

　　周周搬出折叠板凳，倚着小车背诵高考必背文言文。
　　俞州的高中暑假补课时间都不一样，一中补课早，七月底就结束了，所以周周才有机会出来摆摊。

　　光线不太好，她弓着腰，从侧面看像蜷缩的河虾，近的眼睛快贴书上。

　　“有人吗？”
　　“在。”头顶传来声音，周周条件反射合上书站起来，来了今晚第一单生意，“想吃什么。”
　　女人看了眼菜单：“一份三鲜炒饭，打包。”
　　“十块。”

　　开火，戴上手套，锅热了倒油。
　　先炒饭，再加配菜。
　　锅很重，她单手拿着很费力，纤细的手腕青筋暴起。

　　虽然雨停了，但空气闷热，人又站在火边，像蒸笼一样。

　　“吃辣吗。”她问。
　　“多辣。”

　　最后放调料，出锅，倒入打包盒：“慢走，下次再来。”

　　用手擦了下额头的汗，手掌粗糙的扎皮肤，周周对着灯光看自己的掌心，满手的茧子。

　　周周放空望着远处，巷子尽头是俞州是第二人民医院，道路两旁停满了车，尽管下雨，人还是很多。
　　“嘶——”
　　低头一看，她把茧子撕破了皮，血渗出。

　　周周在心里庆幸今天带了两个创可贴。

　　五中晚上九点下晚自习，虽然今晚生意不好，但周周还是想摆到晚自习下课后碰碰运气。
　　虽然她这人运气一直不怎么好。

　　——

　　一到下雨天，家里有车的全部开车来接，这么一条小路一下子拥挤的水泄不通。

　　九点准时铃声响起，两分钟后学生们陆续撑伞走出校门。
　　雨水溅湿裤脚，大家低头注意着脚下，步伐快速上车离开，没人在摊子前停留。

　　周周吆喝着，声音不算小，但没任何效果。

　　等到校门口几乎没人，周周认命般的深吸一口气，准备收摊离开。

　　“还炒吗。”

　　声音从身后传来，周周回头看过去。

　　男生穿着黑色T，肩上搭着校服外套，发梢是湿的，再一看，果然手里没有伞。

　　对方以为她没听清，又说了遍：“打包一份炒饭，小份，不要辣。”

　　这是今晚的第二单生意，周周高兴应着：“要哪种炒饭。”
　　他扫了眼菜单：“里脊。”

　　最后一单生意，周周把配菜和饭都多放了些。
　　小份的炒饭比大份还多，打包盒撑的鼓起。

　　“小份这么多。”男生拎起来看了看。
　　周周如实说：“最后一单生意，给你多炒了些。”

　　对方说完谢谢后，手机响了。

　　他：“哪位。”
　　对方：“……”
　　他：“门口有个卖炒饭的。”

　　“老板。”

　　第一次被人叫老板，周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把打包的炒饭的放桌上：“不打包了，能在这吃吗。”

　　周周本打算等他离开就走，顾客是上帝，而且她之后都打算在这出摊，口碑最重要。
　　抿了下唇，不情不愿的说了句可以。

　　退给他一块钱的打包费，桌子板凳还要重新摆出来。

　　对方坐下后一直在打游戏，炒饭一口未动，估摸着两分钟左右，过来一个女孩。
　　同样穿着五中校服，披着头发，周周看了一眼，高鼻梁鹅蛋脸，特别漂亮。

　　男生敲着二郎腿，仰头看了眼：“找我干什么。”

　　周周本想偷看他们一眼，怎奈抬头的瞬间和他对视，她立刻低下头。

　　不是周周想听八卦，是女生说话的声韵太大，不听也得听。

　　女生：“看到我给你写的情书吗。”
　　男生摇头：“没。”
　　“为什么不看。”
　　男生仰起头，说：“谢谢你的喜欢。”

　　女生咬住嘴角，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可能周周不在这的话，她就哭出来了。

　　“我长的这么漂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扯着嘴角一笑：“漂亮不是喜欢的唯一条件。”

　　女生夺过他手里的勺子仍在地上，周周瞪大眼睛。
　　男生叹了口气，放下二郎腿把地上的勺子捡起。

　　他指尖敲着手机背面，发出哒哒声，忽然歪了脑袋：“我知道关于咱俩那些根本没发生的传闻是你让传的，但你放心，你的喜欢在我这里很安全，我不会说出去。”
　　秘密被人戳穿，女生的脸唰的变红，倔强的咬着嘴，撂下一句话：“我讨厌你！”

　　女生走后，他看着冷掉的炒饭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向周周：“老板，炒饭凉了可以回锅里加热一下吗。”
　　“好……”周周把炒饭端走，开火下锅翻炒。

　　他若无其事的低着头打游戏，仿佛刚才没发生过任何事情。

　　炒饭端到面前，周周提醒了一声，对方猛然抬头，两人距离很近。

　　“你说什么。”他摘下耳机，眼睛圆润明亮，笑起来左侧脸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心情似乎完全没被刚才的事情影响，“抱歉，刚没听到。”

　　脑子里蹦出来比熊的模样——睁着大眼睛，吐着舌头，笑起来憨憨的……
　　下一秒周周被自己的联想吓到，她是觉得有些不礼貌，怎么能把人形容成狗……

　　她敛起目光，冲着桌子扬扬下巴，重复了一遍：“热好了。”
　　“哦谢谢。”他要了新勺子，挖了一勺辣椒拌了拌，坐那边吃边打游戏，很悠哉。

　　周周哈欠连天祈求他能吃快点。

　　手肘抵着台面撑住脑袋，眼见对面文具店准备关门，周周放下书跑过去买个笔记本。
　　从文具店一出来，摊上来了四个人，都气势汹汹，把刚才的人围在中间。

　　她愣住，因为初中在校外碰见过这种场面。
　　虽然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谁对谁错，就目前形势来看，那人男生处于下风。

　　还没刚担心别人，下一秒开始心疼自己。

　　一脚把桌子掀翻，板凳更不用说，被当成武器拿在手里。
　　炒饭洒了一地，混在雨水里四处漂流。

　　“姑娘。”文具店老板喊她，指了指打架现场，“那是你摊子吧。”
　　周周咬着嘴角，欲哭无泪：“嗯。”
　　老板摆手：“先别过去，躲远点，那群学生下手没轻没重。”
　　“可……”
　　被摔坏的板凳和踢翻的桌子怎么办。

　　路人躲很远看热闹，嘴里骂着一群混混，连带评头论足五中果然坏学生多。

　　五中的口碑一直不太好，不是三星级原因，而是学校附近都是小区，居民经常能看到个别学生逃课躲到楼道里抽烟喝酒打架，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因为个别人的行为让大家对这个学校的印象直线下降。

　　周周之所以到这摆摊，只是因为这个时间段只有五中还在补课。

　　天气雾蒙蒙，飘起毛毛细雨。

　　一个人哪能打的过四个人，那人没反抗两下子就被人按在墙上。

　　周周刚把手机刚掏出来被文具店老板呵斥：“你要报警？”
　　周周眨了下眼表示默认。
　　老板摇头：“可别，你报警了他们也只是被关一夜口头批评教育意思一下，知道是你报警后他们会报复的。”
　　鸡皮疙瘩瞬间起来，周周不敢相信：“他们会报复？”
　　老板点头。
　　“他们怎么敢。”
　　“都是家里有人的。”老板扬扬下巴，“领头那个穿白衣服的，家里在公安局有人。”

　　周周抬眼看过去，找到穿白衣服的人。

　　“我们在这做生意，每天都能听到学生聊校内的事，那人经常打架，学校也没把他开除。”

　　被围的男生很不服气，白衣男指着他，看表情骂的很脏，几分钟后，四个人一起离开。

　　老板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啧啧两声：“损失不小啊。”

　　周周攥着本子走过去。

　　男生抬手蹭了蹭嘴角的伤口，疼的倒吸一口凉气，暗暗骂道。

　　周周看了一圈，两张桌子板凳都被摔坏，看着看着眼眶泛红。

　　男生看她的眼神透着冰冷，仿佛下一秒拳头就会砸过来，周周不敢过去。
　　额头上也有伤，他提着校服裤蹲下身，对着地上的水滩检查伤口。

　　一抬头，四目相对，周周瞬间移开目光。

　　“有纸吗。”他顶着一脸伤看她，周周一开始没听清，他又问了遍。
　　周周害怕他：“我，我给你拿。”

　　他接过擦了擦脸，干净的纸巾被脸上的泥水和血染色，然后攥在手心揉成一团，四处看看没找到垃圾桶，只好丢桌上。

　　校服外套躺在水里，他捡起抖了抖，不耐烦的眼神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周周，没说什么抬腿就走。

　　刚走出两步，周周在身后喊道：“喂！”
　　看着他没停下脚步，她又喊了一遍：“你先别走！”

　　这次脚步停下，他抄兜转过身：“你在喊我？”
　　“嗯。”
　　“有事？”

　　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和他说话她的声音都在打颤：“我的桌子板凳都被你们摔坏了。”
　　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声音轻飘飘：“然后呢。”
　　“你要赔偿。”
　　他好笑的扯了扯嘴角：“你都说了是‘你们’，你怎么不去找刚才那些人要。”

　　周周哪敢去找他们：“我找不到他们。”
　　“那是你的事。”也许是又提到刚才的事情，戳到痛处，他很烦躁，“东西是他们摔的，我他妈虽然拿在手里，但没摔好不好！”
　　他表情很凶，周周心里打怵，硬着头皮说：“你承认自己拿了。”
　　“……”舌尖舔了下嘴角的伤口，口腔充满血腥味，“你听不懂话是不是，我拿了但我没摔，我给你放那了。”
　　“你摔了。”
　　“靠！”他气笑了，“你他妈不信自己掉监控看去。”
　　调监控根本就不现实，周周也气的不行：“人是你招来的，你有责任。”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他抬起手，指着自己流血的额头紧皱眉头，眼神凶狠道，“你说我让他们来揍我的，我是脑子有病吗！”

　　他是个刚挨过揍的混混，此刻心情差到谷底，周周害怕他把脾气转移到自己身上，硬的不行来软的，小心翼翼道：“我也只是做些小买卖的，赚点钱不容易，摔坏的那些东西我得炒十几分才能赚回来，今晚本来就没生意……”

　　她以为他会同情一下，没想到他连眼都没抬，更别提回应，转身就走。

　　周周追上去，因为着急，说话的声音和速度都提了上去：“报警会留案底，我相信你也不希望警察来解决这件事。”
　　他声音有些哑：“威胁我？”

　　终于得到回应，周周暗暗窃喜，心想果然还是提警察有用。

　　“你看你也不希望报警来解决。”
　　他哼了声轻笑，嘴角伤口牵扯，疼的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皱：“随便，你想报就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