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好》草曰思有雨

1、现世（一）

　　缪州市区医院内。

　　汪医生把手中的病检报告搁在桌上。
　　他身后的几人面露忧心地看着他，是他主治的一个病人的众家属。
　　这个病人，先天性脑瘤肿，长在脑子里最要紧的部位，出生时肿瘤就已长到新生婴儿的拳头般大小，能活下来还有意识是一个奇迹，无法切除根治，目前保守治疗，只能活到十八岁左右。

　　汪医生开门见山：“肿瘤恶化这个是没法避免的，但病人心态保持良好，情况还算可控，没什么大问题。”

　　一个身着华衣时尚的年轻女人没忍住落下一颗泪，上前一步追问：“我弟弟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是病人的姐姐。

　　另一位稍显老态的女人抱住她，拍着她的肩安慰：“枫儿说没事的，别哭了，他希望我们都开心着。”
　　是病人的母亲，可她自己都是肉眼可见的一副悲伤无奈。

　　病人的家人对病人很上心，而且家资雄厚且亲和有爱，虽然病人可怜见的得了这一个绝症，但又幸运地能有这一家子的人肯费心花钱治疗。

　　几人谢过了医生后，转院回到了疗养院。
　　因为有钱，所以是一家世界顶流知名的费用昂贵的青海疗养院。

　　…………

　　一间斑白色调的房间里，一个身穿白衬衫黑短裤的小少年翘着二郎腿坐在摇晃的藤木椅上，他面容清秀，五官清晰明朗，眉眼间透出一股子三好学生乖巧的气质，嘴里嚼着一根棒棒糖。面前放着一个液屏大电视。
　　他叫应枫，目前十五岁，但过完这一天嘛……就是满十五进十六了，是个可以做很多事，而且做错了什么违法的事不用父母担着的自力更生的大好年纪。

　　忽然，房门一声“吧嗒”声，有人开门进来了。
　　应枫惊喜地回头：“姐，是你对吧！”

　　应蓉笑着摸他的头，乌黑柔软的发丝被她故意摸乱，成了一个乱糟糟的鸟窝：“小屁虫，今天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啊？”

　　少年不急着回话，先忙着把头给解救了出来，他站起身，顺了几下自己头顶上的毛，眼尾笑得弯弯，他长了一副自己一笑就能轻易把别人俘获出笑意的长相，唇角两边翘起，像一只得了坏逞的可爱猫咪。
　　少年慢慢点着头：“是啊，今天是我生日！必须……”

　　应蓉眼瞅着：“嗯，必须……”

　　少年不急不躁：“必须……”

　　应蓉焦急地凑到少年面前：“必须什么啊你倒是说啊。”

　　因为病症常年静卧安坐，基本没什么运动锻炼，所以身高上欠佳，一个男人硬生生比自己的亲姐姐矮上一两头。
　　应枫小脸一仰，伸出一根修长手指，在一张急迫神情的脸和自己的小脸之间晃了晃，比拨浪鼓慢上几下，但又比节拍器快上几拍，整得就是一个沉着冷静。

　　应枫小嘴一撅：“莫急莫急，慢工方可出细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哎呀，让我想想。”

　　应蓉好笑着戳了一下他的脸，这小东西，还教训起她来了。

　　少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生日礼物，小说、漫画、游戏机和……还有什么好玩的，这些都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消遣物而已，摆弄个一两个小时他准腻了，那还有什么吗……

　　忽然，耳朵一尖，听到一句话——“……来日方长，我们江湖相见拜会，到时把酒言欢，对酒当歌，抒兄弟几个豪情壮志，凌云万丈之意，怎样，这十年侠义相约，可当赴会啊！哈哈哈……”
　　是他刚才正在看的武侠电视剧。

　　突然一瞬间灵感闪过，他激动起来：“那个，可以……我想要，邀请跟我一样年纪的朋友们一起来参加我的生日晚会可以吗？”

　　话音刚落，应蓉笑着的表情忽然有一丝凝固。

　　应枫以为她这是误会了什么，急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没有乱跑出去交什么朋友……额我还没有朋友，我只是，我是说想要借这个晚会认识几个朋友而已，可以邀请几个小朋友过来啊。”
　　说完又有些羞涩地挠挠头笑：“你看看我这，都跟清朝闭关锁国差不到哪去了。”

　　一脸傻笑，笑得好像是囊中羞涩一般。

　　要说是能误会什么，全都是那一次意外——
　　那天天气很好，他在疗养院正门口晒太阳，平常都不会乱跑的乖巧孩子，这里的护工和家里亲戚对他都十分放心。

　　但那天天气实在太好了，他心情雀跃，好奇心泛滥，想看看大门外的世界是怎么一副况景，正是春光灿烂暖阳烘烘的时令，他就在门口处，向外走了就一步的距离，看了一眼外边。

　　青海疗养院坐落四季怡人的云山绿野里，这里气候宜人，环境优良，空气质量绝佳上乘，最适宜养病养老了。
　　也怪他没什么见识，管不住自己的贪玩好奇心性，被门口外的一个大货车吸引住，一般只在电视和手机上才见的大货车呀，那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实的。

　　这是不是就跟追星族的粉丝们在大街上偶遇自己爱豆一样，那时他也一样，很震惊。因为电子产品屏幕受限，人眼也是等比例放大缩小，兜兜转转传到大脑皮质层认知时，只是小小一个图片影像，宇宙中一个质子或夸克都比这有重量。

　　当时那么大一个庞然大物行走在眼前，比蜈蚣少那么几条腿的大车轮，但只一个就已经有他整个人那么高了，就更不必说车厢车头了。

　　他真的……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家伙。也是真的，忍不住想去探究。但一方面深记他们的告诫不要乱跑出去，一方面又被这不曾认知的一切新奇所吸引。

　　他第一次，不是坐着车或者有人陪着的状态下，踏出了疗养院的大门。

　　红色的大货车停在不远处，静止不动了，是熄火停车了。他绕着这个大家伙转了一圈，像寻宝一样，内心忍不住感慨——果真是传闻不如一见啊。

　　就在他痴痴地盯着车这么赤裸裸的看着时，一位胡茬邋遢的大叔喊住他，起初他还没听出来是叫他，因为这个叫法好陌生，他记得那人是叫他“小帅哥”，要不是这喊声太过显眼惹耳，周围又没有其他人，他还真就“坐视不理”了。

　　然后，被大叔当做是看望疗养院哪个病人的亲属的哪个长得俊俏的小屁孩丢了。
　　可能是他当时脸上的迷茫神情过重和这幅样子，让这位叔叔对他的，乖孩子不小心迷路找不到爸比妈咪但不哭不闹真男子汉的滤镜也过重了些。

　　大叔当即带他去了保安室休息室，那是他从来没去到过另一个地方，有股呛人的味道，要是猛的一吸的话他绝对会咳个天昏地暗，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烟味。
　　大叔对他说要乖乖待在这不要乱跑，在这等着他爸爸妈妈来接，他点点头，回答了名字年龄，于是在那一动不动地坐了大概有好一会。但不知是多久的好一会。

　　他现在回想起来真的羞到不行，他是怎么做到这么坚信不疑的，他当时还暗暗记住了这个可以见到爸爸妈妈的方法——摸到这个房间，等人来问自己问题，好好回答完后，就可以坐等他们来接他了。

　　后来，人是见到了，但他看到的是妈妈和姐姐的眼泪，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弥天的大错，在他们冲进来狠狠抱住了他的时候，他下意识说了句对不起。
　　那时，是他第一次对着他们把对不起说出口。

　　最后，被家人们耳提面命地警告，不要再乱跑出去，没人陪着很危险的。

　　要应枫现在来说，实在是有些大惊小怪了，所以姐姐是又误会他乱跑出去了？所以交到了朋友？
　　拜托啊，这个疗养院难道就没有能做我朋友的人吗？

　　诶等等，好像……确实没什么人跟他是朋友关系，顶多算熟人吧。

　　应蓉忽然换上一副温柔的面容，轻轻摸着他的头：“当然，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但今晚别玩太嗨了，我知道你有分寸。”

　　少年听后一脸灿烂，如春风沐浴得意，点着头：“当然，我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