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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末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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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毕业后,我进入了市里一所普通的初中的一个普通的班级。第一次排座位的时候,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寡言的男生,一直玩着他的笔帽。我因为成绩很好,也不屑于搭理他,后来,老师又调了座位,初一这一年,我们之间的话竟不超过五句。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他毛笔字写得极好。
初二的时候,我和他竟然又阴差阳错地坐在了一起,他还是寡言,我亦然。这让我很释然,因为我喜欢宁静,不大愿意身边的多语聒噪,让人头痛。他喜欢在课上睡觉,也许是经常熬到很晚吧,我想,又继续埋头写我的作业,看我的书。窗外那些树枝张狂得扭动着,蔓延似乎要伸进教室里来。
他其实是个很俊雅温和的人,大而深邃的眼,高挺的鼻,偏白的皮肤,偶尔望向他的时候,会看见那长而密得睫毛轻轻盖住他的眼睛。我一阵心乱,匆忙把视线投向了别处。
他很怕和女生接触,也不大善于和女生说话,一面对女孩就会脸红,我笑他说是小时候三打白骨精看多了,他撇过头去,不让我看见他的脸,但他的肩很明显得抖动起来。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他在笑。释然得放下了所有沉默的伪装。我说,你字写得那么好,帮我记作业吧,他竟然点点头,答应了。
日子一点一滴的过去,我心中莫名的情愫也在慢慢滋长。直到那一天,他问我借物理试卷复印,我在教室里等待,一个小时过去了,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白晃晃得灯光,秋风的萧瑟,却并不觉得孤单,有的,只是一种期待。听到他的脚步踩在楼梯上的声音,合着我的心跳,一下,两下。
他犹疑得停在教室门口,我尴尬地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毕竟只有我们两个人。
最后,他下定决心似的走了进来,默默走到我身边,帮我记好今天要完成的作业,架好椅子,又默默离开了,整个过程都没有一句话。我抚摸着他还我的试卷,上面还有淡淡的余温。我看着自己的脚尖,终究也没说出:等等我,我们可以一起走。
我很彷徨,彷徨而害怕,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到处都是大雾,浓得散不开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从未有过的感觉。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我总觉得这是一种犯罪,学生心里只能有学习,又怎么能有别的东西呢?
我慌乱地收拾起自己的秘密。我们又坐在一起安静得度过了半学期,相安无事。
暑假,我代表学校作为交换留学生去了新加坡。我惊讶地看到那里的男生和女生在长辈面前亲密得样子,还有女生生气时,男生单膝跪下讨好女孩的样子。
接待我的女孩不以为然,告诉我,喜欢就是喜欢么,能在一起也就这三年,有什么好顾忌的。我看着手腕上那黑红相间的手表,那是我特意在新加坡买的,和他的一样。一秒又一秒,那时间不断跳动着,流逝着。喜欢就是喜欢,是么?这最后的一年啊……
我戴着那块和他一模一样的手表,有些紧张地坐了下来。他看到手表,眼里闪过一丝异然,却也没多说什么。我有点失望,心里却舒了一口气。
那年圣诞节前夕,我被一个同学逼问有没有喜欢的人,我犹豫了好久,用很底的声音说了出来,红着脸回头,竟对上他讶异的双眸。我推开他,夺路而逃。
圣诞节那天,我来到学校,看见桌上放着一块手表。手表下压着一张纸条,那熟悉而俊秀的字体映入眼帘,“如果你昨天说得是真的,那我们交换手表,好吗?”
晚上,我们第一次一起走,我戴着他的手表,他则戴着我的,路口的时候,我送给他一只小的琥珀色的蜘蛛,装在纸糊的小盒子里,他笑着收下了,把那纸盒连同那瑟瑟挨冻得小东西放进温暖的口袋里。他一向害怕虫子,这一次,却如此从容。
我说,你欠我一个礼物呢。
他依然笑着,放寒假,我带你去爬山,好不好?
我说,好啊,你请我吃饭。
他微笑不语。
那一日,漫山积雪,春寒料峭,我和他走在山间的小径上,山下的雪化得差不多了,可山上的雪厚至没膝。结了冰的山路很滑,我不好意思拉他的手,他无可奈何,只好让我拉着他的书包带子,轻稳地走在前面。我一时想捉弄他一下,捏了个雪球塞进他帽子里,结果最后玩闹到两个人都是一身冰渣子。中午两个人一起吃泡面,热腾腾的,心里也是热腾腾的。
那是我和他最快乐的时光。
后来知道了期末考试的成绩,我是全年纪第二,可他依然榜上无名。可中考就这样临近了。
我决定帮他辅导,看着他进步,陪着他一起度过艰难的日子。
体育中考的时候,下着大雨,我体育不好,很紧张,他温和地告诉我,没关系,你一定可以过的,他说,他在校门口等我。
他报得项目几乎没有人报,所以结束得很快,而我报的项目轮到我时,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考完后,我沐雨走着,那么长的时间,他一定是走了。抬头,却见那人擎着伞,在门口向我招手,伞外的书包已经湿透了。
我的眼中一阵酸涩,他走到我身旁,微微把伞侧向我这边,自然得牵起我的手,我随着他走,觉得那大雨,那嘈杂的鸣笛声都不存在,整个世界只有他,我,和那柄黑色却温馨的伞。
走过大桥,走过河畔的公园,那些新绿的柳枝在雨中缠绕着。
他一直拉着我的手。春天,原来只是手心里传来的温度。
一路上都没什么话,可是,想说得似乎已经说尽了。这样安安静静的相处,也许是最好的吧。
中考过后,我进了当地最好的高中,最好的班级,他也如愿上了本校的高中部。在我过生日的时候,他送了我一只小象还有整整一盒的中国水墨动画。我一盘盘看过,从《葫芦兄弟》到《蛋生》,从这个生日看到高一的寒假,再看到他再也不回我的信息。
我推着车在他的高中楼下等他,想听他说清楚,可好不容易等来的,却是他仓皇逃离得背影。等待已经是最怯懦的方法了,可他所做的竟然比我还要怯懦,可是,这样的逃离,又带给我一丝希冀,希冀他对我还保留着一点真心。
我等到他的短信,是很久以后了,只有几个字:对不起,我曾经真心喜欢过。
他的同学说他利用了我去获得学习上的帮助,他欺骗了我。
我头疼得厉害,觉得是,又觉得不是。他送我的小象安详得立在桌上,带着永远的微笑,好象他一样。爬山那天,他的笑意还在,下雨那天,他的温暖还在,可是,一切都物是人非了。我在黑夜里看着他带着笑和朋友从我面前走过,违心得强迫自己转过来,背对着他,维持着我最后一点所谓的自尊。
有时候情愿一切都是零,但他的眼睛却总是含着笑在梦里望着我,每每想抓住那个身影,醒来,却又是一场空白。我讨厌这种感觉,它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他离开了。我有时候又会庆幸和他有过真正开心的时光,免了回忆里全是不甘和后悔。在车站等车,常常会看见和他相似的人,便会止不住端详,他现在该是多高了?有没有长胖一点?衣服还是那件中学时常穿的黑夹袄么?被我注视的人冷漠地扫我一眼,我悻悻收回目光,只想那为什么不是他呢?是他的话,也会那样冷然的看我么?就像,从不识我一样。
有很多个夜晚,会在梦到他离去的时候惊醒,尔后,一个人靠在床头,便再睡不着,尝试过看书,写字,却不到半个小时又觉得困倦,只好呆呆倚在那里,直到天明。
一个旧友在我的空间留言,说他现在很好,还是很少和女生说话。
出奇得,我第一次梦见他和我打了个招呼。而不是背影,不是逃避。
原来一切的忧心只是为他过得好不好。
好,自然好,平安温饱说着简单,却是多少人一辈子向往的。还记得在某一个午后,太阳光反射在他的手表上,投影在他的脸上的安逸。
我笑:你现在像个小丑呢。
他亦笑,当个小丑也不错啊,你我都高兴就行了。
我调整了一下角度,把光正正好投在了他的鼻子上,他也不躲闪,看着我有些失态的笑,缓缓勾起了嘴角。
我原来一直以为,即使他和我都是世界大舞台上的小角色,也总有一个地方,给我们这样的人安身立命。
然而,相逢终是成了末路,我站在他的高中楼下,凝视着那高高的窗口,记忆里那张温和的面孔却突然扭曲起来,我痛苦地蹲下,窗帘缓缓遮住了那扇窗子,隔开了所有的幻想与现实。
夕阳垂下默默的影子,青春的梦,在17:30,终于伴着急促的下课铃,被敲醒了,迎面是飒飒的冷风,他说了声再见,带笑的嘴角一点一点风化去了。
我独自一人走在生命的道路上,那些擦肩而过行色匆匆的人都竖着高高的领子,谁也猜不透,那些平凡的面容下,有怎样的孤单,谁也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