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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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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热锅前,太烫太热了,一定是太烫太热了……”云竹下意识拍拍自己的脸颊,开始转移话题,“王婆婆呢?”
“出去买菜了。”
云竹想起程慕和她提起过的事情,正事要紧,“谭以南。”
有求于人,必然低眉顺眼、语气诚恳。
不说还好,一说这三个字。
……语气又轻,像撒娇。
谭以南挑眉,“怎么?”
“我有件事想问你。”
“说。”
“你在学校,人缘好吗?”
说完,云竹顿时想发动撤回功能,但话居然说出口,就没有反悔的可能性。
“你想让我帮你干什么?”
还好他脑子转的快……
云竹松了一口气,“我想问问,你认不认识隔壁班的男生?听我朋友说,他上次在大扫除好像拿到我的助听器了,但是我在年级办问了问,并没有丢失的物品。”
“助听器?”谭以南喃喃道。
谈起敏感的缺陷,云竹内心一酸,鼻腔上涌酸涩的情绪,然而她忍住了。
不就是听障吗?世界上不健康的人多了去了。
没必要自卑,自弃。
“对。”云竹用力点点头,承认自身的听力缺陷,“我左耳患有听障,只能靠助听器来维持普通人才能拥有的听力。”
“但我认为,我和其他同学一样。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所以得到或失去都是收获。”
谭以南站着,怔着。
他看见她,眼里闪烁着坚韧的泪花。
以及不屈的惨状狼狈。
*
一周停课回家反思的时间过得极快,云竹翌日回到家里,苏琦心情罕见得好,居然给云竹主动做了早饭。
这不真实。
云竹还不切实际地想着,是不是有什么陌生人来冒充了她的妈妈?还是妈妈中邪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今后的日子里,云竹确确实实在观察日出的方向,一切如往常。但睡眠质量都不太好,半夜醒来是常有的事情,不足为见。
于是云竹醒来后便坐在床上,抬头看向窗外挂在虬枝边的圆月,记录每天晚上的月亮,是满月,还是半月,就这样,云竹的作业本上,陆陆续续记满了月出时间和日出时间,数字旁还记了一两句话的感想。
高温烈日闷在云层,昨天下过大雨,教室窗棂缝隙中生长的苔藓表面浮上了一层细密水珠,连教室内空气都是闷热潮湿,裹挟着雨后清新的泥土味。
云竹坐在教室的位置,头发丝垂落在肩膀两侧。有次被妈妈殴打时,一小缕头发被扯下来,直到现在发旋处才生出了微微翘起的碎头发。早起时拿着王婆婆的背面印有真人背景的大红色镜子,那一缕碎头发十分显眼,翘起来整个人的第一印象傻乎乎的。
于是她跑到楼上,趁着苏琦没睡醒,在卧室里翻找翻找,无疾而终,更不敢拿妈妈的大花潮流发卡,被发现了又是一顿毒打。
向同学借一下,更奇怪了。谁会去学校带多余的发卡呀?不都是出门前整理好直接走。
而现在,趁着中午午休期间,云竹偷偷溜到卫生间,打开门口的水龙头,手指沾水,借着水整理一下头发。
身边的洗手池的空位很快有人来,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护肤品的香味,是橙花,很好闻。小时候见到过别人的妈妈给孩子抹护手霜,也是这个味道,云竹从来没有用过,每到冬天,手上生冻疮是常有的事情。
“你好,云竹同学。”长褐色头发的女生朝她投来善意的笑容,“你还记得我吗?”
云竹一听到有似曾相识的声音喊叫她的名字,莫名脊背上生出冷意,这种明明在丝毫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待着待习惯,猛然被人关注,拉到太阳底下的感受不好受。
她对上女生的笑脸,还没等到她说出口,女生率先开口。
“不记得也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刚来这个班的。”女生关上水龙头,以为云竹也是来洗手的,便递给她一张卫生纸,“我叫楚彩,是咱们组的组长,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是下半年刚进到这个班的,下周测试的考生号和考场号,你记得向我要啊,我记性不太好。”
听到程慕口中说的名字,云竹先是愣了一瞬,接着抬起眼睛,她不太喜欢和陌生人交流,内向得不得了。云竹纠结几秒,最后还是收下了她的纸巾并道谢,看着地面,装作很忙的样子,“好的,谢谢你……”
楚彩交代完事情并没有急着要走,反而是狡黠地朝她眨眨眼睛,小声说道:“云竹,你上次的班费……”
云竹当然知道她口中说的是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开学那段时间,老师让同学们每人交二十块钱班费,全班只有云竹一个人没交。不是因为一点钱也没有交不起,而是她除去日常生活必需品的费用,还要攒购买新的助听器的钱,于是当时没交。
“我知道你家里的经济状况。”
楚彩当然知道。
因为两家父母认识。
是因为什么而认识呢?
云竹这可太清楚了。
云竹的父亲几年前炒股亏本,欠了一大屁股债,其中就向曾经认识的楚彩一家借钱来填补大窟窿,但直到现在,这楚彩一家借出去的钱还没有还上。
学校分班的机制跟云竹有仇似的,偏偏让两个后辈分到一个班里去,这让云竹抬不起头。
家道中落初期,云竹还想做点什么,但她年纪太小,不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给家人添麻烦就算好的了。然后,云竹就眼睁睁的看着一向和睦幸福的一家人,因为钱的问题支撑不下去,渐渐滋生腐烂,向外扩散。
没办法,云竹也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别扭嘴笨的性格,讨厌因为别人随口说的一两句话而产生自我怀疑的敏感——尽管有时候会暗暗加油打气,明天会更好,但大多数时间还是沉浸在悲伤之中,这个矛盾无解。云竹做不到和别人一样外向开朗,做不到自来熟和别人轻轻松松打成一片。
“嗯……我会尽快上交的。”云竹用卫生纸沾在手指,纯白纸巾触碰到水即刻洇透。
明明答应好了,却一拖再拖,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在别人眼里看来,都是十分不讲诚信的行为。
“不用了,我已经帮你的一份交过去了,你也不用还。”楚彩笑眯眯说道。
云竹睁大眼睛,“可是,你没有义务帮我,我必须还的,而且我爸妈还亏欠……”她说话音量越来越小,云竹抿抿唇。
“没事,上一辈的恩怨,早在我们这一辈就烟消云散了,我们当做普通同学就好。”
楚彩说完扬长而去,留下云竹一个人在原地。
停课返校后时间过得极快,云竹按要求去向楚彩要考场和考号信息。
可惜云竹今天迟到了会,这个时间点所有人都在整理桌兜,将课本和练习册塞进储物柜中,腾空多余的学习资料,为月考做准备。
视线在一众前前行行的人影中瞄到了楚彩座位,人不在位置上,或许是去搬书了,再等一等。云竹边想边回到自己位置上,整理完一切,最终在桌兜最深处翻到日记本。
是好久好久有的。小学时期云竹学习成绩不错,各个学科经常名列前茅,三好学生奖状拿到手软,学校发的本子和铅笔奖品几乎样样都有。但云竹一直不舍得用,每次使用的都是普通的本子,将最好的留在家里箱底。
翻开泛黄的纸张,最初高一开学后无所事事,班里写日记之潮流风靡盛行,云竹不想成为被抛弃的“异类”,便依依不舍地从家里拿出最好看的本子,和同学们一起写日记,然而云竹压根不是喜欢记录事件的那种人。
生活是苦涩的咸水,没有记录苦难的必要。
云竹还是决定将最喜欢的本子和储物柜里的课本刚在一起。
站起身,离开座位,穿过连廊,挤过人头攒动的群流。
月考的前一天和大扫除撞在一起,走廊上湿漉漉的水迹反射明亮的光照,耀眼无比。刚出门的瞬间,云竹不禁用右手遮挡住强行闯入眼底的光束。
再往前一步,右肩膀猛然遭受到撞击,连带着整个人也滑向前倾一刻,左手捧住的日记本受到惯性顺势往前,啪嗒一声摊开在掉落在没有来得及晾干的地面。
“啊!”
先是手臂上传来一阵阵疼痛,云竹下意识在反光下强行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是日记本的前后纸质封面皮沾在地上。
“抱歉,我的错。”
一阵冷冽的嗓音传来,云竹抬起头看向迎面而来的谭以南。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同水平线站立,目前看来,谭以南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
云竹看到自己幼小茫然的神情倒映在对方的瞳孔,眨了眨眼,目光又转移在被拖把滴落的水洇透了半张封面皮的日记本。随后她弯腰捡起来,甩一甩残留的水分,但已无力回天,从外观来看,被脏水洇湿的那一部分大喇喇地在告诉两个人——日记本已经脏了。
“多少钱?我照价赔偿。”
谭以南端着脸盆,里面是换洗的衣物,最上面是黑色的裤子,云竹还用余光瞥见了下面的鲜艳红色校服,校服还会有红色系列,这倒是闻所未闻。
不过这个时候谭以南依旧冷脸少语,连说话都是捡着重要的关键挑。
“……这个,”云竹刚才脑子里还在想怎么才能自然的接近谭以南,实在没想到老天给她这么大的机会。不过这次的牺牲物可是用钱买不来的,她颇为难为情说道:“这是我小时候作文拿奖送的,现在买不到了。”
云竹又接着说:“谢谢你的好意,不用赔。”
云竹着急忙慌狼狈离去,对上谭以南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她心虚得很,心脏剧烈跳动如同要震碎耳膜般,外界声音和她隔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什么也听不到,听到了也是难以接受包含的信息。这种感觉只能用奇妙来形容,更多的词汇修饰那一刻的感受都勉强差点意思。
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感觉,是生病了吗?还是谭以南的上火也传染给她了?这不应该呀,没听说天干上火会传染给其他人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出现症状一定是有原因的,让她想一想原因……
呼吸越来越沉重,从梧桐树的枝叶缝隙间流露下来的碎阳投射|在走廊,光影斑驳,美轮美奂。云竹思绪随着迎面吹来的风乱飞,脚步声也愈发快。
是了,是害怕,是做贼心虚。
害怕帮楚彩有目的地接近本人这件事被发现,毕竟第一回见面连各自名字都不知道,谭以南居然还能看出她在撒谎,这观察力着实不一般。
脚步伴随着扑通扑通狂跳不停的心跳声,清风吹来,渐渐离谭以南远去。
豆大的汗水从云竹额前滑落,太晒了,今天高温,怎么会这个样子?正在云竹胡思乱想之际,一只手突然搭在她肩上,吓了一大跳。
“云竹,你怎么了?脸好红啊你。”程慕两眼发光,直接把云竹拽到二楼楼梯间。
云竹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不知道该说什么,盯着脚下的地板砖看,之前从来没有发现过学校走廊上铺的花砖也这么好看。
程慕这回两只手全搭在云竹的肩上,趁着开口前,云竹偏了偏头,走廊上本就人多嘈杂,程慕把她拽到这里讲话声音又小,不得不让能听得见的右耳靠近些,动作细微,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她的缺陷。
程慕一脸坦荡,“刚刚发生啥了啊?脸这么红。”接着脸色一变,拉着云竹往角落里去,朝着她挑一挑眉梢,兴趣盎然,“哇!你该不会是喜欢人家吧?”
云竹慌忙否定,沉思了一会,觉得说出来也没有什么,便和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出来。结果收到了来自程慕的恨铁不成钢的叹惋。
程慕在和她悄悄说:“哎我们都认识多长时间了!你的心思我还看不明白吗?就让他赔,是谭以南先弄脏你的日记本,照价赔偿,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云竹纠结道:“可是……那是我小时候的奖品,好几年了,街上估计也没有卖同样的款式。要是让他真的赔,也没有必要耗着,不用为一本日记本而费心……”
程慕扶额:“你呆得有点可爱了,云竹同学。这次的经历重点不在于赔,而是你同意赔后,他给你买一个新的东西照价赔偿,产生第二次的接触机会,这样一来,你们两个人越来越熟,要到联系方式,电话号、Q|Q号,微信号,简直手到擒来。这对你来说,简直是个天赐的好机会!”
云竹愣了愣,“好,那我下次注意一点。”
云竹回复程慕的“下次”,本以为是随口一讲,考试前也和谭以南当面提出了拒绝偿还,设想的结果是一空二白。但耐不住云竹从小运气差,倒霉蛋附体,提前相好的结果,命运总是和她反着来。
最好证明的例子,就在今日。
云竹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