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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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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嘴胡茬,不修外表,邋里邋遢,顶着鸟窝般的头发,眼神里无光但总是有着远大理想的憧憬,这就是我,大家口中的样子。
今年还是与往常一样,身边是灰色和大家的彩色。我还是拿着用了几年的笔,写着乱七八糟的文字,被人唾弃的烂篇章。工作的地方就是仅有一间房间和一个厕所的破旧出租房,来到这座城市的十二年,从来没有请过这个城市里的好友和不太熟悉的公司里的同事来过家里做客,毕竟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除了张床可以躺和趴着,我该站着还是坐着。
好像是那天,我又去公司拿稿费了,路上有一个女孩儿在拍视频,应该是要发到什么短视频平台或者微博朋友圈之类的。那天风还不小,她穿的很朴素,但被她撑得很高贵,我低着头夹着公文包,放慢脚步,不想打破她的风景。
“Wann krieg ich meine Chance zu zeigen was ich kann”该死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又重新加快步伐,从她面前走过,走的时候铃声还没被关掉,我翻着公文包,最后从裤子上最不常用的口袋掏了出来,接通了电话,走了。
“刻意的拍摄和偶然路过的人,一不小心成了别人的风景。”直到拿完稿费的第二天,一个同事在小组群里转发了一个百万点赞的视频,艾特我说我成名了。文案确实很好,我也打开评论区,默默留下一段评论“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我记不得是评论后的第几天了,我也不怎么刷短视频,因为没有那个时间,24小时对于我来说,除了写作就只有活着了。还是那个不太熟的同事,他总喜欢在小组群里发一些东西带动很少见面的工作气氛,就像他才是群主一样。他告诉了我这个群主他看到了我在人家视频底下的评论,作者好像也很喜欢卞之琳的《断章》,回了下半句“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点赞呢,也达到了万次。
后来我才慢慢关注了她,一个真的很简单的女孩儿。只不过我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再遇到她,每次登上短视频平台,也只是为了看她一眼,然后就是继续的完成写作指标,即使有的像流水账一样。
做为小组的组长,除了工作的指标,当然还有负责团建的任务,每两个月一次,既保证了大家不会工作的疯癫,也保证了我的钱包支撑得起团建和活着的任务。
我是很喜欢赏光的,但绝不是大爷大妈喜欢花花草草,然后站在花上扶着树枝拍照,那太俗了。我喜欢看云,在一片人际廖廖的草坪,找一块大大的石头坐在上面,或是找一块没有那么多草的地方,铺上垫子坐着。我不想破坏自然最原始的美,就像云不想破坏自己的形状一样。可是,云会随风变幻,我也为五斗米而折腰,从来也没有找到那么一块草坪。
今年我打算带大家去海边,内陆的孩子真的很少看海,来到这个城市十二年我也没有一次是真的舒心的去过海边,算是一些自私吧。还好我小组的成员没有抱怨什么,星期三,本是大家开大会日子,我疯狂了一次,背着领导把大家带去团建了,就当是为我的那么一点小自私赎罪吧。
天很蓝,云也很好看,像照镜子一样的天空,真的太美了,以至于没什么词比“美”这个字更好去表达我的直观感受。淡淡海盐的咸,随着阵阵海风吹了过来,夏天输了,输给了这海风,输给了压抑了许久放飞的心。
小组里有几名女同事,虽然不怎么见面,但每次开大会,都记得她们和我一样,邋里邋遢,蓬头垢面,没一点女孩样,没记错的话我们组年龄最大的女同事也才28岁,花一样的年纪吧,苦了她们入了我的组,干最多的活,拿最少的工资,和几乎没有的福利。不过今天她们都好美,不输给当红女星,一个个打扮的让其他沙滩上的路人都不禁跑来献媚。
我自掏腰包为同事们一人买了一个椰子,我们打沙滩排球,我们游泳,我们坐摩艇,笑容,欢声,好久不见的东西都回来了。玩累了,就找一个毯子坐在沙滩的椰树下,或是躺在躺椅上,不用怕热,有海风,也不用怕晒,有云朵。
“嗨?”
闭着眼睛就已经猜出来是她,睁开眼睛没让我失望。有点欣喜若狂,站了起来,看着她。
她说“百转千回都不能同你讲”,我说“水有愁,水自哀,水愿意载你”她笑了笑,海风吹动了她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我小心的上手,想帮她捋一捋头发,却和她的右手像触电一样弹开。
就在我低头不知道该做什么时候,她说“走啊,带我看看你喜欢的风景”,然后就撑着伞走向了海边。还是谢谢那位不熟的同事,他踹了我一脚,让我快追上去。我把椰子扔给了他,好像还溅了他一身,但我没管他,踢开脚上碍事的拖鞋,小跑追了上去,抢过了她的伞,说:“我帮你撑吧。”,她又笑了,我真的很喜欢她的笑。
她一边走一边踢着沙子,时不时踩踩打上来的海水,然后把沙子和海水又踢到我脚上,还嘲笑我怎么把鞋子走丢了。我不说是为了追上她,只是骗她,海水太凶了。她踢了一只鞋子给我,说是要陪我一起,一人一只,她哪知道我根本穿不上她的鞋,脚后跟还是露在外面,就这样,走着,笑着,闹着。
时间滴答滴的流逝,我被拉回了现实,她走了,下次见面什么时候我也还是不知道,我真傻,没问她的名字,手机号码,以及现代人常用的微信。但她也没问我,这一丝神秘保持了很久。
果不其然,回了公司,我被骂了,领导把能骂的话都说了好几遍,我也佩服他,一个小时一个脏字没带,换我“非人哉”都是最轻的话了。我被要求带全组成员,把会议纪要朗诵十遍发到公司群里,我豁出去了,自己一个人扛了下来,接下来一个月公司里其他组的人都喊我“团建组长”嘲讽我,只有我的组员越来越配合我。
很快,我在不知不觉里成了她最忠实的粉丝。一天晚上我和关系步入佳境的组员们出来聚餐,不会喝酒的我不知怎的,喝了三瓶啤酒,第一次喝酒三瓶啤酒已是我的上限。第一次有醉意的人总会把话吐露出来,至于是心里话,还是表面话,全看这个家伙还有没有理性。而那天我承认,我失去了理性,我对着大伙怒吼,说了很多。
后来的一年冬天,公司改组裁员,我们组的十五人只留下了一个最年轻的女孩和包括我在内的三个男的。那天也是我接到升职通知的日子,我真不是人,自己升职了却没能留住自己的下属。我自掏腰包,带着他们十四个蠢货去了全市最高级的餐厅,一顿饭花了我三年的底薪。也是这天,那个我至今不知道他家在哪的男同事告诉了我,那天喝醉后我说的话。
他说我那天指着大伙挨个骂了一遍,骂年轻的女孩们太傻来了他的组,不如直接跳槽去个酒吧赚的多,那天女孩们没说话,也没有一点生气,她们知道这是在为她们着想。骂了所有的男的眼光不长远,非要选什么文科,当什么笔杆子,当个兵还能保家卫国,拿笔杆子就像小郑一样,连老婆孩子都没钱养活,跑了。听他说小郑那天也哭了,但他不后悔,因为我能看出至少他被我强烈要求,留了下来。
我问他我对自己有没有胡说什么,可是他已经睡着了,高档餐厅的酒就是好,百酒不侵的他睡着了。之后也在也没机会问了,我们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那天之后和被裁的同事们都用一种“相忘于江湖”的侠义说了再见。
我升职到了网文事业群,我从来没有写过网文,但却当了网文事业群副总裁,至于总裁的位置,听说是董事长留给已故的故人的纪念,所以我在公司所有人的眼里就是总裁。
十五年的时间,我摸爬滚打,终于在陌生的城市有了一番成绩。我好想好想和家人报喜,可是除了手机里已故养母的照片,我连一个能说话的亲人都找不到。
“我升职了,可是更孤独了”我私信了她,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回复我,因为她最近不太好,名气大跌,还摊上了合同纠纷。那一晚,我出租屋前找了个路边摊,买了四瓶啤酒才回去。这是第二次喝酒,我对酒没有瘾,但我相信眼下只有它能帮我度过那一晚的孤寂。确实进步了一点,喝了三瓶半才睡着。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睁眼还有点不清醒,看了她的回复,再看了时间,恰好是我放下手机,独自喝酒的后一分钟。缘分这东西,就是喜欢捉弄人,不然这一分钟怎会不提前呢。
“你在哪,我好想你。”这是一个迟到了三年的问题,我勇敢了。做为事业群的副总裁,没有写作指标,想要请假,无非一个电话,手下人或者秘书就会认为你在见客户。我从床下拥挤的箱子里翻出了件十年前一次酒会穿的西服,已经有点不合身了,但所幸还能穿。对了,那时候我还是没有换一个“家”,我总回答一些好奇我为什么不换房子的人:“一切没有亲人的地方不是家,超过活着的花费就是浪费。”也常有人说网文事业群的副总抠的要命,但我知道我的钱是给属于光明的未来的。
再次打扮的精致,忍不住多照了照镜子,可是她始终没有回复我。索性穿着精致的去了老部门,看了看小郑他们,不过又一沉重打击差点击垮了我脆弱不堪的心。年轻的女孩告诉我,小郑猝死在了家里,他苦心了七年的长篇小说还差最后几段。我害怕了,我害怕自己哪天也会猝死在家里,但我又庆幸了,我没有承重的工作压力了。
“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生蛆了,还是送福利时候他没来,送门上去给他,才发现的”她的话在我脑海里萦绕了很久,连这两三个晚上,我都在路边摊买了酒回去,一天比一天多喝半瓶。
就这样又到了团建的日子,只不过这次不是和上次那样小规模的打闹了,我和整个网文事业群的同事们去了海边,至于为什么还是海边,我想再走一遍三年前和她走过的路。
天空还是很蓝,很美。海风吹的还是淡淡的海盐的咸,还是排球、游泳和摩艇,唯一变的不是环境,是人。我脱了一只鞋子,只穿着一只,一个人漫步在海边,不管众人的目光。海水拍打在脚面,海风吹过脸颊,那一刻她就在我的身边。一片云很懂事,跟着我的步子,在我的头顶,飘啊,飘啊,代替了那一把她的伞。
记不得过了多久,我都好久没过生日了。一个快被忘掉的女孩重新出现了,一条来自短视频平台热搜的视频传遍了各大媒体。还是没有那么喜欢看短视频的我在大家的蹿促下看了一眼,是她。
“我回来啦,你还记得我吗,生日快乐哟!”视频里的她在多年前相遇的地方,对着一棵桉树说着。
“天天下雨,自从你走了”我知道卞之琳老师当年的情怀不止于一人而是世人与万物,但我只对她,我评论了她。
第二天没有失望过,她回了评论“一只鞋子的漫步,太久,忘了怎么办?”在休闲区咖啡机前的我笑得很大声,咖啡早溢出来了,旁边的人不敢打扰我,直到保洁阿姨看不下去,拿拖把抵了抵了我的皮鞋,我才反应过来,端着咖啡回了办公室。
来不及了,我把所有的工作推掉了,担心死在偏远出租屋的我换了房子,回了家,换了那年那天的衣服,开着公司的车,两个小时穿越了半座城市。
天黑了,海边的路灯照不亮海水拍打的地方,只有远处的货轮的光,有运气能照亮某处的某一块。我看不见她,晚上的海风我第一次感受,比白天更大,味道更浓。我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我从救援队那花了五千买下了一个大型探照灯,绑在了车顶,开着车,沿着海边的公路一直开着。
那天开了很久,反复了很多遍,还下去跑了一圈,倔的像头牛,认定了她会等我。但我没有找到她,只找到一双放在椰树底下的鞋子,至于是不是她的我也不确定,只是把鞋子用海水冲了一下,放回了椰树下,临走前拍了张照片留恋一天的疯狂。
接下来好久,我都只是和很多年以前一样,默默关注着她的一切,占据着她的评论区第一的位置,也有人猜这个第一是谁,他们不会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可怜人。
我不是很喜欢下雨,因为雨后的压抑的沉闷很不舒服,雨中的湿漉很心烦。我和往常一样,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大楼,我总对自己开玩笑,像我这样敬业的总裁很少了吧。别人也说我拼,只有我自己和老部门的同事们知道,我是想帮小郑完成他的愿望,至于他的小说结尾,我每天都会给出几十种可能,但我想那都不是他的结尾,这是个大工程,现在我还没办法完成它。
车窗被雨打的看不清外面的路,我开的小心翼翼,还是撞到了什么,心慌的第一反应想逃逸,但最后一丝理智让我下了车,伞都没打,跑到车前查看情况。是她,还好车开的慢,她只是腿受了点伤。我看着她,她哭了,打了我,一拳,两拳,三拳。
上了车,她还在哭,更厉害了,咿呀的听到了她责怪我的话语。我没问她她家在哪,她也没说,我带她回了家,我这才有点庆幸换了房子,不然那小出租屋,我总不能把她一进门就往床上抱吧。
自从小郑走后一个人的我真的害怕了,家里备了好多药,拿出药盒,和医疗包,一点点把她湿透的裤腿卷了上去。伤口不是很深,但流了不少血,我轻轻的展示着熟练的医护技术,用棉签蘸着碘伏为她消毒。对于她来说可能太疼了,她紧紧抓着我沙发上的抱枕,都变形了,我看着她紧张窘迫的样子反倒感觉出一点可爱,她也打趣的从痛里挤出笑容,叫我快点。
处理完伤口她换了我新买的运动套装,还算合适。那天后来我和她没有什么太多交流,她在我家暂住了一晚,她睡主卧,我睡书房。第二天睡醒,她已经走了,主卧被收拾了一下,餐桌上也留了带着感谢的早餐。全都进了我的肚子,虽然有些顶,但都没舍得留。
网红只靠短视频毕竟火不长久,她开始了直播,看着那些榜一大哥什么的,我能做的只有每天第一时间看直播,刷一些微不足道的礼物。
“那天下雨,确实要感谢一个家伙,哎,说这干什么。”她在直播间里和粉丝连线聊天时说的,屏幕面前的我傻笑了好久,又是那个保洁阿姨叫醒了站着做梦的我。
我说过,一直再重复,我害怕死,那一天我真的快不行了。
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彩色回归了灰色,一个可怕的看不见的恶魔席卷了世界,我也在这场战争里被列入了第一批受伤的人。医院位置不够,我由于轻度,被搁置在家里。当天晚上她就来了,不知道她怎么打开的密码锁,但我想她自己生日,她应该记得。她戴着口罩,用毛巾帮我物理降温,喂水,喂饭。若不是身体虚弱,我真想抱着她,大声告诉她,我有多喜欢她,大声的让邻居听见,让全中国听见,让世界听见。
后来我好了,在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下配合着医生的治疗好的。但这场战争总要有人倒下,她病了。像足球场上的变幻莫测,攻守交换。我开始学着照顾她,就像她照顾我一样,那段时间足足有四个多月,我们就像早已结婚数年的夫妻一样,撑了过来。但还是不安全,物业还是继续送菜上门,只不过多了一点,统一代购。我很简单,有物业发的食材足矣,但我不想让她委屈,每天趁着她不知道,让物业的人帮忙采购一些补的食材,骗她是家家户户统一的。
这场战争维持了五个多月,我们才分开,那天还是我亲自送她回的家,穿惯了男装的她发信息告诉我有点不习惯女装了。她在我家,除了来的时候从自己家顺手抓得贴身衣物,几乎穿的都是我一些新的或是没怎么穿过的衣服,她也倒不挑,五个多月就这么过来了。对,终于我们加了除了短视频平台以外的联系方式,我也知道了她的住址。迟到了五年零七个月的谜底,我终于得到了。
之后,她的事业又回归了正轨,粉丝群体越来越多,毕竟战争期间她在我家穿着男装拍不了作品。我也和许久未见得同事们重新回归公司,开始了新的一轮工作。公司在这么久以来受到了不少损失,虽然小说的网站和APP正常运行,但作品质量大不如从前,我被要求整顿部门,说白点就是裁一些人。上面催了好几天,我都定不下名单,几年前也是这样的裁员,不过我升职了,可是我没有办法亲手杀了他们的生活。
我举了事业群的大聚餐,这是我一贯的处事方式,用一顿聚餐结束不好的回忆。那天我喝的更多,两杯白酒和好几瓶啤酒,我哭了,是对多年前那次聚餐回忆的痛,是对今朝今日好聚好散,相忘于江湖的痛。有很多被我亲手裁掉的员工我都叫不出他们的名,这是我的失职,但我很感谢他们,大部分走的都是老人,他们把机会留给了新人,和当年最年轻的女孩被留下是一样的。
如果不坐在这个位置,我始终无法理解,也无原谅之前那个裁员的领导,不过现在,我懂了。
“你喜欢我吗?”她看着围栏外的海,然后大声的迎着海风,张开双臂大喊了好几遍“你喜欢我吗?”,我小声的说着喜欢,然后越来越大声。我裁完员工喝的烂醉的晚上,和她在海边,不一样的是这次没下去,海风吹走了我的醉意,带着满是酒气的唇与淡淡朱砂橘色的唇相碰,像粗犷与柔情的碰撞。
我们在一起了,结束了这段近六年的追逐。至于她为什么消失了那么久,她没说我也没问。我为什么没有出现在那天的沙滩,她也没问,只有我自己知道。
自此之后,我们和普通的情侣一样,约会,牵手,出游,接吻。我慢慢走近了她的生活,体验着这个城市给我这位漂泊了十余年的人的温柔。她的短视频作品里也慢慢出现了一个整洁,干净,留着经过修剪的胡子的男人,那就是我,至少我和她是这么评价的。
我不止一次想把她介绍给我的家人,但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只是一个晚上,我打开了已故养母的照片,在书房里说着一些做作的心里话。到第二年春天,我才知道那晚她就在书房外,这也是她为什么从来不问我的家世的原因。至于她,和我一样,在这座城市都只是人海里漂泊的帆船,随风而安,没有家人在这里。但我还是见过一个和她有关的亲戚,就是我未来的岳父。
是我请了假去高铁站亲自接的他,看到他的时候我笑了,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一些过去的回忆涌现,仿佛看到了前十多年里的自己。他也是个作家,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作家,我在网上偷偷查找过几篇,都是发表在一些报纸上的文章。她呢,却很讨厌自己的父亲。因为这位作家写了一辈子以美告终的作品,却用人生书写了离婚的爱情。
他在我这住了有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睡在书房里,我这才有了理由和她同床共枕。文人的保守,让我和她在岳父到来前分房同居。同床共枕的第一晚,我躺在床上,她侧着身子躺在我的怀里,那一晚她睡得很安逸,我睁着眼睛到天亮。
“如果你对你们的故事还有疑问,不妨安静下来,看看你怀里的她,答案或许在眉间又或许在双眸。”第二天我就用这句话完结了小郑的小说,我不知道是不是符合他生前的设定,但我还是替他做了这个主。
岳父回老家的那天,是我和她一起送的,老人家蹒跚的步子,像极了朱自清的《背影》。憨胖的外表,在几个月大城市的修剪下,比来的时候看上去干净的多。我拉了拉她的手,她看了看我,有些默契就是这样,你不必把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只需要一个小动作对方就能领会。
“爸,注意安全……”她是苏州人,那天的方言我只听懂了这些。人很多,她的父亲,我的岳父,听到后在人群里回头笑了笑。太嘈杂,他听清多少我不确定,但他回头时有拂袖擦泪的动作。
嗯,小郑的那篇小说太好了,很快火了起来,公司答应了我的请求,办了属于小郑的新书发布会,我在主位的旁边坐着,空着的主位放着他的遗像。那天她也替我,替小郑用短视频的方式记录了下来,一场由死人所写,活人代发的新书发布会热的沸沸扬扬。之后和小郑这个家伙,也默契的用我们最熟悉的告别方式“相忘于江湖”了,再也没有提起他,只是偶尔喝醉会闪过一个以前帮我倒酒的年轻人,不过现在我的身边有她了。
第二年春天,我们结婚了,婚礼上来的很多都是她的亲友,我的亲友只来了董事长和老部门最后的几位没被相忘的人。董事长之所以来,说来话长,就不想提了,只知道当了副总裁后,我在这座城市多了一个亲人。
婚礼这天,是在沙滩上,她踩着白色的地毯,挽着似乎已经关系缓和的父亲向我走来。那天她真的很美,熟悉的海风,吹动这她的刘海,她的婚纱,和我死了有活的心。接过她的手时,她已经背对了自己的父亲,我留了个心,回头多看了一眼,文人就是多愁善感,他哭了,但很小声,摇摇晃晃,蹒跚的步子略显的快了起来,匆匆逃到了台下。
董事长为我的婚礼致辞,他的致辞里把我说成自己的孩子,把这天的婚礼说成自己孩子的婚礼。董事长大病住院我才知道,他没有孩子,连医生最后能联系到的只有我,那些表面阿谀奉承的人一个没来。董事长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下午,一个老女人穿着华丽,来到了病房,“阿霖啊,我来了,你看看我啊好啊,我求求你了,你看看我,我来晚了,你不要生我气,啊好啊。”她哭着,说着,平日听得奇怪的南京话,突然变得像全世界最浪漫的语言一样。董事长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只是抬手摸了摸这个老女人的脸,然后又承重的砸在了床上。他走了,很安详,没有受太多的罪。那个老女人也走了,就是那一年的春节,他们二人被我葬在了一起。
婚礼后,我和她越来越恩爱,很快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和我报喜的样子好傻,我也好傻,激动的亲了好几口验孕棒,她直骂我蠢死了。董事长的偏爱,一步青云。我成了他私心培养的接班人。日子越来越久,我开始把她带到身边,她也不害羞什么,有的时候挺着肚子就躺在我办公室的沙发上,或者和一些同事打趣聊天。
董事长走的那一天,我心情不好,情绪低落谷底,染上了抽烟的毛病,她肚子越来越大也不怎么跟着我了,我严选了好几个保姆照顾她。我睡觉不老实,怕伤到她肚子的孩子,我有回了被理想和孤独浇灌的书房。噢,那时我已经是董事长了,老董事长的遗书上写了我的名字,律师找到我那天,我还有点不相信。
书房里我刻意挂了一张养母的照片,之前都是只能从手机翻出来,然后对着冷冰冰的机器说话。书房有个小小的阳台,放了个桌子和椅子,我把照片卸了下来,放在桌上,我坐在旁边,我和养母都看着天空的月亮,和黑幕下的云朵。那段时间好几个晚上,我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也忙,挺着肚子还要稳固一下粉丝感情。慢慢我和她话也没以前多了,她还是会偶尔来安慰我一下,但我只是点着烟,远离她,躲在书房的阳台抽烟。
很对不起她,真的,冷漠她的这段时间,她患上了产前抑郁。是的,换作我,在这么沉闷的家里,我也不敢说我能支撑下来。一个多月过去了,我才慢慢走了出来,开始照顾她,但她兴许有点气还没消,总和我也不怎么说她内心世界的小话。
产前抑郁,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陪着她是我唯一能做的。每天看着她睡不着的样子,自己也有点难受。这份难受是对她的心疼,对自己的懊悔。
这天我和往常一样,抱着哄她睡着了。半夜睡醒的我,看到了怀里的她不见了,有点着急,害怕她出事。我赶紧起床,来不及套上拖鞋,就跑下楼找她去了。保姆是在家里住着的,就睡在很小的客房,那是刚刚改出来了的一个房间。被我动静吵醒的保姆问我怎么了,我拉着她一起找人。
保姆找了好久,我也找了好久。最后在我的书房里,我看到了她,她趴在我的书桌上,抱着我养母的照片。我想她们俩应该聊了很多吧,保姆进来的时候被我请开了,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了,一个人蹲在椅子前,拉着她的手,靠在她的肚子上,待了很久。
她醒了,摸着我的头,说我是傻瓜。压抑了好久的这个家,终于有了点该有的温柔,我用不带胡渣的唇,温柔的亲了亲她憔悴的额头,她也终于挤出笑容,抱住了我。她哭没哭我没仔细发现,只是后来胸口的衣服上多了几滴水印一样的瘢迹。
我把工作交给了一位信得过的友人,那位当年被裁退的不熟的同事。我和他怎么再遇见的,我忘了,他值得我的相信,他也很能干。我呢,就陪着身边这位一个月后要进手术室的她。
这个月她反应越来越大了,我们搬进了产妇中心,她的短视频由我来拍摄了,无非是记录一些日常,鼓励一些其他孕妇妈妈们,要坚强啥的。
第二个星期的晚上,我带着买的水果回病房,一进门,她就在大叫,羊水破了。手足无措的我,疯狂按着床头的铃,然后又跑到外面找护士站的护士。很快医生和护士都来了,我抓着她的手:“坚持住,加油,没事的,我就在门外,没事没事,不怕哦。”她被推进去前我亲了亲她。放心不下,她进去后,我申请了跟进去,去换了医护服,消了毒,进了里面。
接下来的场面我这辈子忘不掉,她痛苦的挠破了床单,我握着她的手,一声用尽全力的呐喊,世界安静了。我闭着眼睛,没敢睁眼,一旁的护士拍了拍我,我才睁眼,我被带出去了,捂着被抓的流血的手,听着医生的话。
“她已经快不行了,我们有机会救下孩子,你决定一下抢救哪一个吧。”医生低着头,双手拿着同意书和笔,等着我的回答。我傻了,脑海一片空白,很快关于她和我的故事像老电影一样从脑海一帧帧快速播放。
“大人”我攥着拳头,被抓破的口子都开始溢血。我签了同意书,医生向我表示了会尽全力,就进去了,这次我进不去了。我丢下了口罩和帽子,瘫坐在地上……
后来我就离开这座城市了,这不属于我,这太残忍了。董事长的位置呢,我给了一个人,小郑的儿子,但他还小,暂由那位同事管着。我一个人回了她的老家,和我那作家岳父一起生活,我们写着各自的人生回忆,写着各自的理想。每到某一天,我们就不讲话,在各自房间喝各自的酒,其他时候就像父子一样亲。
好好珍惜眼前人吧,一些偶然的机遇和难忘的回忆都是珍贵的宝藏。这是小郑,老董事长,华丽的老女人和她,对,还有那可爱的孩子告诉我的。
我又回归了满嘴胡茬,不修篇幅的样子,我在苏州,用着她的短视频账号,拍着她在过的风景。一个背着挎包的女孩儿从我的手机画面里跑过去,一片桉树的叶子落了下来,被镜头捕捉。
“Wann krieg ich meine Chance zu zeigen was ich kann”该死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画面定格在了,挎包女孩从我面前走过,一片桉也落在她身后的画面。
我编辑好和当年一样的文案,发了出去,关闭了评论,从此再也没人使用这个账号。
那些和你不完美的回忆,我想再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