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年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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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年末，春运熙攘行囊满，各自赴团圆。
程礼起床的时候感受到一丝冷意，许是又降温了，套了件厚厚的卫衣，抱着张小绒毯子去找米糕，米糕是一只青瞳小橘猫，是被人遗弃的小猫，如今也快八个月了。
暑假那会她刚从学校回来，拖着行李到阿公家小院门口，正要打开院外的小栅栏门，旁边的番石榴树后钻出一只橘色的猫崽，冲她“喵喵”叫。程礼弯腰开门的动作一顿，直起身子，歪头打量它，它也在打量程礼。
6月底7月初，正值盛夏。穿过树叶缝隙的细碎阳光一摇一晃地跳落进它青色的猫瞳里，像她儿时最喜欢跟程嘉瑞争夺的透青色玻璃球。它见程礼没有敌意，小心翼翼地从树后钻出来，骨头清晰可见，小小只的。
跟刚出生一个月的奶猫看起来差不多，瘦的骨头清晰可见，应该是很久没有东西吃了。前爪抬起又放下，犹豫几许，向程礼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围着她的裤脚边转边叫。
她撑着遮阳伞蹲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它的头，低头呢喃：“是想跟我走吗？”它似是听懂了，歪着头蹭程礼的手心。程礼灿然一笑，伸出指尖点了点它的脑袋，哼哼唧唧道：“你倒是会挑个心软的卖乖。”收了伞，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把它抱进小院。
家家听见开门声，边扬声问：“谁呀？”边走出来查看。因为疫情严重，程礼这两年放假也不敢随便乱跑，他们祖孙三人也因此许久未见。见是程礼回来，满头银发的老人眼中一喜，却在下一瞬红了眼眶，连忙上前迎去：“眠眠，眠眠回来了！”
阿公听见声音也赶紧出来，见自己一年多未见的小孙女站在院内桂花树下，唇角微扬，笑脸明媚，见他出来脆生生喊了声：“阿公！”程礼一把抱住两人，埋头在家家耳旁，“好想你们。”
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眼睛一热，轻拍着她的背“哎！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听程礼解释了一番怀中小猫的由来，家家摸摸它的头，慈爱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你想养便养，到时候上学了就留在小院，家家和阿公也有个伴。”
程礼听此鼻子也有些酸，侧靠在家家肩膀上，鼻尖亲昵地蹭蹭她的脖子，家家手顺着她的头发，拍拍她的背，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情在变，唯独他们对程礼的疼爱不曾有变。
程礼给猫咪取名米糕，每次她在吃米糕的时候，它就爬她身上去舔手里的米糕，程礼怕它吃不了这种东西，每次就给它掰一点点让它尝味道。程礼撑着下巴看它舔得开心，挠挠它下巴，问道：“这么喜欢啊，那你就叫米糕好不好。”它舒服地眯起眼睛去舔程礼的手，家家出来看见这一幕，伸出手指点点米糕的头，打趣道：“看得出来，它很满意这个名字。”
程礼在院子里找到米糕，将它裹到小毯子里带它回房间。在房间跟米糕玩了会，家家进来问她想吃什么早饭，程礼回头冲她甜笑：“都行，家家做什么我都喜欢吃。”老人看着乖巧的女孩笑的满足，没有离去。
踌躇几许，嘴角边的笑意微收，打量了下程礼的神情，在地毯的垫子上缓缓坐下。伸手将她侧边散落的长发挽到耳后，语气中带着些许商量的意味轻声地对她说：“眠眠啊，还有小半月就过年了，”
程礼似是察觉到什么，脸上的笑意渐渐收回，转过头看着面前满眼慈蔼的老人，“你想不想回紫汇园吃个饭啊？”程礼听此，低眸不语。家家见她这样，心里一阵心疼，摸着她的头“我们阿眠不想去就不去了。”
夜深，程礼睡不着，打算去客厅的阳台坐一会。米糕听见声响，也醒了，跟在她身后，程礼蹲下来，摸摸她的头，轻声道：“乖乖，去睡觉吧，我就出去一会就回来了。”
米糕冲她喵呜了两声，还是跟着她走出房间了。程礼见状就随她了。
本来想着到一楼厨房拿个清酒，一到二楼客厅，就发现阿公坐在阳台上，旁边小桌上摆着前几年小舅舅带回来的温酒壶，一个盛满酒水的杯子，旁边的位置上的杯子是空的。
程礼披着毯子，在原地看了一会阿公的背影，忽地垂眸笑了下，走上前拉开阳台门。阳台窗关着，不是很冷，程礼在旁边坐下，给自己边倒酒边揶揄道：“阿公，你又偷偷出来喝酒了。”
“阿公自己喝，还拿两个杯子啊？”老人看着悬挂夜空的月亮，慢悠悠打太极回去。
“知道，您专门等我呢。”程礼端起酒杯碰了下他的杯子。
“阿囡还记得阿公什么时候接你回小院的吗？”
程礼酒杯刚碰到嘴唇，闻言一顿，温热的带着浓烈的米香的酒水轻碰到唇线又退回杯中，再一抬手，温酒入喉，记忆如回潮。
“记得，从来没有忘记过。”程礼摩挲着杯口，靠在椅背上，望着上空的弯月轻声回应着。
“嘉瑞出声那年，阿囡刚好6岁，因为无人照顾把你早早送到了小学读一年级，连学前都没上。”阿公的声音醇厚又缓慢，将往事一帧一帧地会放在夜幕中。
“阿公由于不满意你爸，所以跟你妈妈很少有来往，这都是我们父女俩的之间的龃龉，你阿嫲对你的偏见越来越深，阿公时常在想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与你太亲近？因此让你缺少了亲嫲嫲的疼爱。”
“阿公，怎么会呢？她有五个孙子，就我一个孙女，但唯独不喜欢我，只是因为不喜欢我，不关任何人的事情的。”
“阿囡你刚上一年级第一天放学的时候，我跟你家家就在校门口对面的一家小饭店等着，想看看我们的小囡是什么模样了。起初我们怕错过了你，就站在饭店门口那张望着，也没见你们家车过来，我们以为是我们看花眼了，一直等到学校老师陆陆续续走的时候。”
“你家家颤抖着手指着旁边文具店门口背着个小书包的小姑娘，哽咽问道‘老头子，那个是不是，是不是小囡，长得很像阿苒。’因为我们也就在你出生的时候偷偷到医院见过你一面，你也没见过我们。”阿公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程礼满上，见她眼睛里水光闪闪的，却倔强地不肯让那盈了半眶的眼泪留下来，叹了口气，掏出一条手帕。放进她的手心，轻轻拍了两下。
阿公喝完杯子的酒之后，继续回忆着：“我们当时想假装不经意地经过你，好好看看你是不是我们的小囡。发现你也像现在这般忍着眼泪。我们站在旁边，又怕突然上前吓到你，便打了电话给你姨妈。”
“你姨妈又给你爸妈打了电话，这才更加确定，你是，是我们的小囡。也确定了他们有了嘉瑞之后将你忽略了的事实。”
程礼忽地笑出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掉：“那天阿妤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走。我满脸骄傲地跟她说‘不用，爸爸答应我今天来接我！’结果那天，文具店老板问我家长怎么还没来，要不要给打个电话，我又担心我爸在忙，怕打扰他，不愿意打。后来，姨夫出现了。他一下车就脱了外套喊着“眠眠，眠眠。”把我裹住抱上车。”
“文具店老板以为他是我爸爸，就数落了他一顿，姨夫越听脸色越不好，但也跟文具店老板道了谢。其实那一刻，我很希望姨夫是我的爸爸，我很羡慕禧禧姐姐。”
那天之后程盛海跟程苒又大吵了一架，阿嫲对她的态度愈发不耐烦。程苒也被两个舅舅和姨妈姨丈数落了一顿，程礼不敢哭，只是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再后来就是经常会麻烦谢妤一家接送的时候把程礼也接回来，两个小孩虽然关系好，两家关系也不错，但是程礼那段时间特别不爱讲话，在家里尤其。
程苒跟程芫说了这个情况之后，程芫便知道缘由了，她知道她说再多，她这个妹妹只是那段时间听进去，后面又顾着小儿子忘记大女儿了。便对程苒说：“禧禧上初中了平时都住宿，学校就在小区对面，眠眠的学校离我们家也不远算，正好你姐夫下班也顺路，之后眠眠就住我们这吧。”
程苒下意识就拒绝了：“这怎么行？她还这么小，就离开我们，寄人篱下……”她声音越说越弱。程芫冷下脸，语气也严肃起来：“与其在那个爹不疼娘不爱，还有个偏心阿嫲的家里，你觉得程礼更想待在哪里？程礼她小小一个在学校门口从天亮等到夜幕来临那段时间里，你们怎么不觉得她还那么小？再这样下去，眠眠迟早毁在你们这个家手上。”
“你如果不同意，我就让大哥和爸妈亲自跟你说。”程芫扔下最后一句话便挂了电话。旁边的年珏和她爸妈脸色都很不好，她爸程老爷子脸色铁青，重重拍了下桌子：“混账东西，白教了她那么多年，都教狗肚子里了！”
至这天后，程礼便在程芫家里住了一段时间，程明珩夫妻担心一下子要把小孩接到小院，她接受不了，也害怕。便时常去程芫家里跟程礼接触，让她跟他们熟悉起来。
程礼7岁生日那年，正式搬到了小院，在那里过了一个很开心的生日。那是她重新开始收获爱的开始。
……
程礼在小院待得很舒服，白天在房间绘图或者跟米糕玩，吃完饭跟家家和阿公去散步，晚上偶尔跟程苒打个视频说说近况，有时候谢妤也会过来住，逃离她爸妈的絮叨。
谢妤是她的发小，两人从幼儿园就一个学校，一直到高中才分开。程礼因为想逃离掉那个不喜欢的家，便去了隔壁市读高中。开车也就一个半小时，不过大学也是同在K市，她在S大，S大离T大很远，去一趟对方的学校都要坐地铁差不多两个小时，再加上疫情，这一年半里很少有机会在K市碰面。
程礼知道，她躲不了多久，程盛海这口气一天不发泄出来，她不论在哪都不可能消停。她嘴角轻扯，更何况还是大过年这种日子，眼底略过一抹讽刺。第二天吃完早饭，陪两位老人散步的时候，跟家家温声道：“家家，我过两天回去一趟。”谢珍穗眼里满是担忧和不忍，想要说些什么，程礼环抱住她：“哎呀家家，我回去正好能讨多几份压岁钱，别担心我，我也有这个打算来着。”女孩开着玩笑，眼底却一片淡漠。
第二天傍晚，程礼回到紫汇园，刚拉开二楼客厅大门，阿爷看见她回来，眼睛一亮：“眠眠回来了，”顿了下，“嗯，阿爷。”程礼边换鞋边应了句。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看了眼自己儿子的脸色，敛了神情，缓了下语气：“先过来吃饭吧，刚准备吃饭呢。”
程嘉瑞看见她脸上一喜，又不怕她发现自己见她回来的开心，转而木着一张脸别扭地喊了句：“阿姐。”程礼余光扫了一眼这祖孙三人的脸色，口罩下的嘴角扯了扯，眼底情绪翻涌，扯下口罩再看向他们时又恢复平静。
“还知道回来？难为你还记得有这个家！”程盛海语气不善道。程礼去洗手间洗手的步子一顿了下，继续往洗手台去，懒懒散散地回他：“哪能不记得，这不是回来给您出气了，怕您气坏身体，谁供我上学呀，是吧，爸爸。”程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程盛海骂程礼，无非就是那几样，说她学得她妈妈程苒这不好那不好的性格以及做事方式，说她心里没有他这个做爸爸的，她眼里看不见他为了他们姐弟付出了多少多少。
“爸，照你这么说，我哪里像你呀？”程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会念书，大胆不怯场，长得漂亮……”程盛海愣了下，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一句，当即数了出来。
“得，好的全随你，坏的全随我妈了。是吧？”程礼低笑了声。
程盛海被她这笑刺激得更气，训斥得愈加大声。
程礼双眉无奈轻抬，噤了声，知道再接话下去今晚能不能睡觉都成问题，端出一副虚心听教的模样，低头默默吃饭，内心却在预判他的下一句话。
没想到她都快把一口饭分三次，就差没一粒一粒米的速度吃着，程盛海还没训完，她便放下碗，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听他发挥完。
期间小小打了个哈欠，眼泪上来，她抬手抹了抹。见此，程盛海口中的训话一顿，看向旁边的女孩，眼眶发红，眼角有泪，心里叹了口气：唉，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我跟她计较什么。
程盛海别过眼，朝她摆摆手，沉声道：“回房间去吧，今晚在家住。”程礼抹眼泪的手一顿，心里纳闷：哎？结束了？
再看了眼手指抹下的泪水，了然。
她起身准备上楼回房，走到客厅门口，手刚放在门把手上。低头思忖些什么，眸光明明灭灭，终是妥协般塌下肩膀：“爸，注意身体。新年快到了，旧年该过去了，你们俩都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吧。”
程盛海看向门口的程礼，女孩骨架单薄，头发松松垮垮随意绑着，微垂着头，背影透着些疲倦，语气带了些许祈求让他“好好生活吧。”程盛海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语气缓和道：“爸爸也是为你好，回去吧。”
女孩低垂的眼眸再掩去了以往的灵动，如一潭死水，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拖着步子走出去。
程礼背靠在客厅门上自嘲一笑：我在期待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年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