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妖》尽高楼

46、天柱篇

　　三千世界，蜉蝣渺小。

　　飞舟驶过云海，路过通过海洋、丛林、沙漠，高山流水从眼前飘过，日月星辰在眼中轮转。
　　小石榴的眼睛里，闯进了她从未想象过的震撼画卷。

　　冼灼带她往尘世走，她不理解小道士口中的尘世是何地。她看见苦行僧一路拜过荒漠，她问：“那是不是尘世？”
　　小道士摇头。
　　她看见野兽追逐猎物，她问那是不是尘世，小道士摇头；夕阳西下，农夫收拾麦子，她问那就是尘世了吧，小道士又摇头。

　　什么是尘世呢？
　　小道士说：“其实我也说不清，一个人，一件事，这些都不能叫尘世吧。我小时候随师尊云游，看过山河云霞，花海荒漠，与我此前在书中所见完全不同。我问师尊，这就是三千世界吗？
　　师尊不答，他问我喜欢看到的风景吗？我说喜欢，他又说，喜欢那就去体会把。尘世，也是如此，你想知道尘世是什么，就自己去看、去听、去想。”

　　小石榴撑在船沿，飞舟所望之景，已经占据她全部心神。如果她终其一生只是棵普通的石榴树，那么她渺小的世界里，就只有那片山谷与小片天空。
　　但现在，她可以看到世界上任意的景色。她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但她这般开心，一定是喜欢极了这尘世。

　　“小道士！”她水眸明亮清透，溢出满满的欢喜，“终有一日，我要走遍山河，不是坐飞舟，是走，最近距离地感受它们！”
　　少女的笑靥如花，是世间最纯粹简单的快乐，他怔愣其中，看见了另一种景色。
　　“嗯，你会的。”

　　“小道士，我们要去哪呀？”
　　他目光穿过重重云雾，“去真正的凡间。”
　　“凡间？”她转头看他。
　　“嗯，你知道我们生活的世界叫什么吗？”
　　这个小石榴在学堂里学过：“叫仙尘界。”

　　“是仙尘界，但这片天地，除了仙尘界，还有凡尘界，那是真正的凡间，几乎没有寻仙问道的修士。”
　　他又问：“你知道仙尘界和仙界的区别吗？在凡尘界我们有个名字，叫仙人，但为什么我们生活的地方不叫仙界？”
　　这个小石榴不知道，郁闷摇头。

　　他抿唇笑道：“因为我们，并不算真正的仙人啊。我们御风而行，御剑而行，借物而行，都是有所凭借，但仙人，承天地之正，御六气之变，逍遥忘我。
　　我们都在寻仙，却无人知，和谓仙道。”

　　小石榴疑惑道：“所以你想去凡尘界寻仙？”
　　“不啊，”他俏皮眨眼，“我就是想去玩。”
　　小石榴积极参与：“我也要玩！”
　　“好啊，那我们就尽兴地玩，听说那边比这边有意思，我们就化作凡人……”

　　这边兴高采烈，另一边就愁云惨淡了。

　　狐狸因为负责人冼灼不在，小石榴也走了，只能可怜兮兮地回到妖兽林。
　　它沉着脸，步履艰难地行走在林间，一片乌云密布。在外面浪久了，现在它是看妖兽林哪哪都不顺眼啊。
　　偏偏死对头乌羽鸟不长眼，看见它回来了挡在路中央，一双翅膀扇呼扇呼，狐狸又是袖珍版，被这阵妖风吹得往后倒。

　　它冷笑一声变回原型，一爪子把乌羽鸟踩在脚下：“丑东西，在这里可不怕你的自爆，既然犯贱我就好好满足你！”
　　乌羽鸟惊恐连连，这家伙又变强了！

　　阵阵哀嚎，响彻云空。

　　--

　　凡尘界，与仙尘界隔了一道望不见底的天堑。凡人无法飞渡，而修士不愿涉足，两界几乎没有往来。
　　冼灼的飞舟越过天堑，在越过那道线开始，冥冥中他就感受到一道枷锁套在了他的元神上。

　　他轻笑一声，难怪极少有人愿意涉足凡尘界。

　　他们进了凡尘界就不能再用飞舟，凡尘界与天堑隔着浓雾，即便是修士也很难看清，天堑里流的不是水，是雾。

　　“小石榴，留一丝元神寄放在天堑里。”
　　小石榴不解，元神是很重要的东西，这么做不安全吧。
　　他解释道：“我们到了凡尘界会发生什么，有什么限制，这些我们都不知道。留一丝元神是为不测之时，那便是最后的退路。天堑会保护我们的元神，元神也只有本人才能取走，想要随时能拿走。”

　　小石榴取出一丝元神，跟着冼灼的动作，把它放进天堑。

　　“那我们现在要走路吗？”
　　“应该可以飞吧，但我们不是说要好好玩，当然置身其中才玩得尽兴啊。”

　　靠近凡尘界的边缘，是一片翠绿的山林。树妖进入山林，就像是回到家，虽然这里的植株都不会说话。小石榴没有在这里感受到仙尘界的灵气，但另一种奇特的生机让她很着迷。
　　“小道士，这里的感觉，好新奇。”
　　“嗯，我也感受到了。”

　　万物生，润泽万物。他将会从这里，学到新的东西。

　　这一带都是森林，走了半个多月都没有遇见一个人。小石榴从最初的的新奇，已经开始厌倦了，如果再没有新奇的东西，她就用御风术。

　　“小道士，我不想走了。”她焉耷耷地垂着手，冼灼见了忍俊不禁，“坚持一下，到了城镇，给你买匹马。”
　　她张开手，期待道：“现在没有马，你可以背我的。”

　　冼灼很爽快地让她上背，他是修士，几乎感觉不到疲惫，步伐沉稳，保持不快不慢的节奏。小石榴在他背上就要睡着了，迷迷糊糊听着他的声音，觉得那声音真好听啊，像玉石相敲，像清泉激石，不快不慢的语速，清晰温柔的咬字，更想睡了。

　　他背着她，风带起他额角发丝，舞动他的衣摆，星辰日月，尽数从他眼眸流过。
　　“小石榴，以后不能随便叫人背你，尤其是陌生男子。因为世人存在偏见，你改变不了他们，又不想改变自己，就只能先骗着他们了。”
　　她睡眼朦胧地嘟囔：“为什么……”

　　“因为他们要通过偏见，来筑牢心里的堤坝。”

　　“那为什么不制止……”
　　“制止不了，他们有痛苦的权力，也有减轻痛苦的权力。”背上的女孩已经睡着了，脑袋歪在他的肩上。他走得平稳，从天黑到天亮，一步也没有停过。

　　直到看见渔舟晓唱，朝霞层层淅出，他终于到了烟火人间。

　　他温声叫道：“小石榴，该起床了。”

　　早出的渔民出渡，远远瞧见远方来客，一袭月白裳，背上背了个橘色衣裳的姑娘，他挥手高声招呼：“哎！客从何来！渡船否！”
　　他笑着高声回他：“老人家，天边来客，寻访人烟处！”

　　渔民将船靠岸，爽朗大笑：“来客，上船，我载你到你找的人烟处！”
　　“萍水相逢，多谢相助。”冼灼不推脱，上了船席地而坐，让小石榴平躺枕在他膝上。
　　“没什么，我就是很少看见像你这样的客人。我们的地方小，除了少许商客，很难见到新鲜人。”

　　“我喜好游玩，想走遍大江南北，看看各地风土人情。”
　　渔夫呵呵笑道：“也就是你们闲不住的年轻人，等你看多了，世间也就那回事。”
　　冼灼闲适地看江上鱼儿偶尔跳出水面，他随着水面的鱼儿、树叶移动目光。“您见得多了，但我见得少，就看什么都有趣。等我看得多了，再看到没见过的东西，就更欣喜了。”

　　渔夫笑得胡子乱颤，“你这年轻人，有趣。那你说说，这里的山和水跟你见过的有啥不同啊？”
　　他细细数来：“山里有我没见过的花草树，还有没见过的花纹的异蛇，水中的鱼儿有颜色艳丽的，浅淡的，船上还有一位新认识的老先生。”

　　“你这后生，我看了也有趣，是我没见过的性子，我看了你，就越欣喜啦。”

　　他们愉悦地畅谈起来，渔夫说到了他们本地的吃食，热闹的节日，冼灼听着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兴致，不知不觉间，他们竟聊了许久。

　　小石榴的意识慢慢清醒，身下摇晃的感觉让她睁大了眸子，入眼的是冼灼温雅俊美脸，她才发现枕在了他膝上。
　　她顺着他的手臂坐起来，揉开残余的睡意，“小道士，你怎么不叫我，你腿不麻吗？”

　　冼灼取出提前挂在腰间的小葫芦，“渴了吧。”
　　是仙露！小石榴享受地眯起眼。

　　“这位姑娘是你的什么人？”渔夫看他们的关系亲密，不似寻常。
　　“和我一起游荡的家人。”
　　小石榴向他招手：“你好！”

　　渔夫热情道：“我送你们到市集的渡口，那边热闹，你和你妹妹好好玩。”
　　“那就却之不恭。”他欣然接受。

　　船停靠在渡口，冼灼留下两只葫芦，带着小石榴走向市集，背对着渔夫摆手：“先生不是俗人，我就以两壶美酒相赠！”
　　渔夫同他挥手：“我可不客气啦！小兄弟，改日再坐我船啊！”

　　市集，跟青城山不同的市集。
　　小石榴兴奋地拉着他的袖子：“小道士，我们去茶馆吧，这里的说书是不是不一样？”
　　他被她牵着走，无奈道：“慢点，路上人多。”

　　街上人来人往，行人大多粗布麻衣，面容朴素，他们走在其间显得鹤立鸡群，路人纷纷侧目，猜测是哪家富贵人家走出来的神仙人物。
　　路上的贩卖声络绎不绝，她好奇地打量那些东西，可惜，她是一棵树，不想吃它们。

　　“小道士，我看到茶馆啦！”
　　他看她太过兴奋，笑道：“看路，别摔着。”

　　“那边的公子，请留步——”
　　侍女笑嘻嘻地喊住他们，不远处停留的轿子掀起布帘的一角，露出姑娘小半张娇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