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第六章
不知道是被哪句话影响,报道前一天,王淼带着一身泥拽着王庆明来到我面前。
“这是……滚泥潭去了?”身上也没看见有伤,不像是打架之后的成果。
王庆明:“他想偷袭。”
王庆明闪开,王淼摔进泥潭,为了不让王淼带着一身泥往自己身上扑,只能顺对方的意,被抓着来到我面前。
“虽然我之后会离开,但是你们还是要继续待着这边的,弄成这个样子,猜猜看开学之后多少人会对你们感兴趣?”
因为自身优秀被注意到和因为八卦传闻被注意到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王淼:“所以你每次回来都要给我们带好东西作为补偿。”
我比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王庆明垂眸思考了一会儿,似乎觉得现在是个不错的时机,便望着王淼说:“你有话可以直接说,不用非得动手。我不和他说话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会因为你们是朋友就波及到你身上。”
“既然察觉到了他对你的疏远,就应该在自己身上找理由,实在找不到也可以开口问,又不是什么禁忌,提都不能提,至于问了就做不成朋友,反正本来就是要走到那一步的。”
“现在不还是发展成这样,费尽心思从我手里把人抢走有什么意思呢?你现在真的还能分得清到底是舍不得和他分开,还是不管我和谁有联系,你都要因为正义感而横插一脚呢?”
然后转向我道:“我有神经方面的病,遗传的,我们一家都是可怜又可怕的疯子,所以没有人搭理我,你是新来的,大家可以体谅你,但是如果你真的一直和我当最好的朋友,你的境遇也会慢慢变成我这样。”
“我和王淼从小就认识,他不止一次以各种方式将愿意对我表达友善的人从我身边抢走,他在这方面确实挺厉害的,对吧?”
“他从小就觉得我有病,不应该和任何人交流,不然就会害了其他人。即便现在稍微弄清楚那是不对的,那也他一直坚信的事情,没那么容易改变,而且反正我也已经是这样了,再怎么也就都无所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在你和我说了那些之后,我才终于能够接受一切都不是我的问题,而是其他人的问题。”
“我现在无所谓王淼如何是因为我正处于将长久以来一直坚信的内容打破的时期,能够体谅他的想法与挣扎,也可以接受他的选择,并由此坚定我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我生下来不是为了受苦的,这就足够了。”
“其实,你远离我的行为让我更加了解了自己,意识到所谓背叛、孤立已经不再是会使我受到伤害的东西,才会让我坚定刚才和你说的那些东西。那不是一两天内就思考出来的内容,我经过了长久的折磨才得出那些结论。”
“说实话,在我们这个年纪活得这么痛苦也是少见,但是偏偏我们相遇了,你还给我带来了正面影响,我希望我也能够给你带去一些影响。”
“不管你回来是为了什么,都祝你能够得偿所愿。”
王淼一直没有说话,不反驳,不承认,似乎确实如王庆明所说,正处于一种由认知混乱带来的挣扎之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所以说,大人啊,不要随便在小孩子面前讲一些有的没的。
我暂时没管王淼,转向王庆明问:“所以你不和我说话,是因为没想好说什么,而一旦坚定了你自己,就会恢复和我的正常交流?”
王庆明:“可以这么理解。”
我:“能稍微问一下你家里的情况吗?如果介意就不用回答,只是有些好奇,不一定非要知道不可。”
王庆明:“没什么不能说的,如果你家不是那个情况,你应该早就从你爷爷奶奶那里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了。在这种小地方,秘密是不存在的,随便什么事很快就会有一堆人知道。如果你真的在意,多看点报纸和电视应该也能得到大致信息,不至于对我一无所知。”
“但是那和亲自跟你交流不一样,而且我不喜欢从其他地方获取这方面信息。可能因为我经历过这种模式,对此有些反感。”
“隐私问题?”
“包括肆意评论之类的,又不是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选择权,只是被大人们推着往前走。”
“我们确实很像,”王庆明笑着,他现在格外喜欢笑,像是要将过去遗失的都弥补回来,“我妈的情况比我严重很多,我姥姥当初是意外怀孕的,你知道他们那时候,不过我姥爷他们一家都很喜欢我姥姥,所以关起门来日子也能过。只是闲言碎语不会少,我姥姥心思细腻,容易被外界影响,一直不怎么喜欢我妈。尤其是她开始发病之后,家里没怎么正经找人给看看,算是应付着养大的,然后在不嫌弃的人中找一个能看得过去的人嫁了,就算是抛出去,不用在乎了。但是我妈那种情况,愿意娶的不是家境不好就是人品不好,娶了也是为了生孩子。”
“如果不是想着生了孩子情况能好一点,哪怕让孩子有个好一点的生活环境,我妈现在可能还活着,嫁个真心对她的好人家,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很快也就过去了。”
“在我有发病的征兆后,我爸就带着我妈离开了。因为我妈一直被关在家里,所以村里人即使知道我妈有病,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都想着可能好得差不多了,不然怎么会带我妈出门呢。可能因为我妈是女的吧。虽然没有证据,不然我爸现在也不会这么风风光光地回来,但是我和爷爷知道,他当初就是打着要把我妈卖了的主意才把人带出去的,只是不知道怎么折腾得两个人都没能回来。现在是只有一个人回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就全都由他说了算,我懒得听,估计你也不会感兴趣。”
我:“你一度认为你的可能存在是使你的母亲受苦受难的重要原因之一。”
王庆明:“现在也这么认为。”
“你和你的母亲相处时是什么样子的?”
“好像我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只是晃荡在她身边的幽灵。既不能伤害,也无法保护,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你们从来不说话吗?”
王庆明陷入短暂的沉思:“喊我吃饭吧。”
和王庆明大概聊完后,我们约定每个月写一封信,我回来的时候进行交换,我离开再拆开,由此往复,成为类似笔友的存在。
望着王庆明一边搓着身上沾上的、已经干了的泥点,一边慢步往像又不像是他的家的房子走去,我侧身向王淼问:“你能分得清吗?”
王淼:“你相信他说的一切?”
我:“我在听到什么的时候不会首先怀疑,也不会自然认同,因为那些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中得到了什么。这么看来我和王庆明确实挺合拍的,你愿意和我玩,是不是也从我身上找到了幼年伙伴的影子?”
“你觉得我跟他算得上是伙伴?”
“我觉得在他心里是。”
“他有病。”
“你知道那不是他把你当朋友的理由。他的病只有在发作的时候对他影响最大也最明显,每一天遇到的人、在做的事才会在日常中影响他。认为你是朋友是经过长时间思考与验证所得出的答案。当然,这只是我的认知,我只是觉得他把你当朋友。”
王淼笑两声,望着我的眼睛问:“那你呢,我在你心里算是朋友吗?”
我回答:“可能够不上你认为是朋友的标准,但是是。”
“我不会跟他道歉。”
“可以理解。”
对于现在的王淼来说,那是对他过去整个人生的否定,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上小学的年纪把事情想清楚,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像王庆明那样将过去放下,使内心强大且坚定。
王淼做不到,我也是一样。
那之后,王淼还是每天都来找我,我和王庆明不再避着彼此,我们三个人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聚到一起,有时到地里干活,有时在附近闲逛,最远的一次走了一个下午,到很远很远,从来没有听过的村庄。
那里的一切和家里的一切好像没有任何不同。
我们干活时会说话打发时间,走路时却十分安静,除了脚步声、呼吸声与风声,几乎什么都听不见。
太阳散发着最后一点余晖,将回去的路照亮,七拐八拐的,倒是都还记得回去的路。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以无忧无虑的姿态使三个人待在一起。
当我坐上去县城的车,跟着我送我过去的人是学校的老师,极力促成我跳级去县城上初中这件事的那一位,安响,她觉得我有特殊天赋,可以到达她所能想象出来的顶峰。
我是因为干不来农活而选择逃离的胆小鬼,需要待在乡下是一种选择,但是那不代表有机会离开还要强行让自己留下,尤其我的一部分目标已经完成。
不管将来人们回来询问什么,在褒贬不一的评价中,真正能够吸引到注意的、真实的评价,都是偏向于对可怜小孩的好印象。
只是我最开始想的是考高中离开,那时其他人应该都知道我在学习方面的天赋,会有人帮助我去更好的地方接受教育,而我的爷爷奶奶,只要不需要他们操心费事,他们并不在意我。
要是我真的可以离开他们的视野,就像以前跟着爸爸妈妈在城市里生活,那是更好的事情。以前他们会盼着我们回家,现在他们希望我永远不要回去,除非爸爸带着我回去。
不过,某些时刻,他们应该也想过爸爸最好也不要回去,只是最终,想念压过了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