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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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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一九三八•昭南
我叫伍六一。
我有一个舅舅。
此人长期吸食鸦片，并由此遭受过外公无数次的毒打。
可是我很喜欢我的舅舅，很大的原因是他从小就惯着我。他会跟我说很多事情，在他以为我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其实我什么都听进去了。他早就坐实了带坏我的名头。
他已经被外公和外婆逐出家门，所以不得已才巴巴地跑到昭南来投靠他姐。一个昭南无雪的寒冬里，我娘在家门口捡到了我舅舅和他的丫鬟凝溪。凝溪和舅舅一直带着我长大。
舅舅二十多岁还在上海的时候曾经疯狂地爱上过一个戏子，我娘说舅舅为了那妖孽差点把魂都丢了，但我娘同时说，那戏子长得忒没天理也不怪舅舅给迷了心窍。舅舅为了那戏子真正成了个败家子，那厮有鸦片瘾，我舅舅就跟着抽。
家里是极看他不起的。外公外婆无法容忍他们的儿子竟然去爱上一个男人。
除了我。
那时候我还小，四五岁的年纪。他给外公打得满脸是血满身是伤，我娘让我去看他。我也不怕血，只惊奇地问他怎么回事儿，他疯疯癫癫也不顾会不会吓坏了小娃娃，一边哭一边说了一堆话。
这些话他五岁的外甥直到很多年后才明白。
当年那个被打得奄奄一息却执着痴心的年轻人说——
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从来都不需要。
他是真的爱他，也是很多年后，舅舅还会拿出那杆烟枪来细细地闻。他简直像要发疯了，可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他再也没有吸了，只是没事儿对着那杆烟枪能看上一整天。一整天。
我舅舅是真够传奇的。外公一家当时在上海名气很大，舅舅是有名的英俊公子对方是有名的戏园子台柱，所以这事儿也闹得很大，最后那个戏子被外公逼得差点儿跳黄浦江，我舅舅二话没说就要跟他一起跳。外婆气昏过去，外公让人把舅舅打昏，然后愣是要把那妖孽给弄死，那戏子还真是心高气傲，死到临头还跟我娘说这辈子我不欠你弟弟的因为我比他输得多。把所有人说得一愣一愣的。我娘当时就哭着跪下求外公不要杀他，杀他就是杀我弟弟。那戏子最终给狠狠打了一顿，还是放走了。而舅舅醒了就给外公撵了。
直到昭南的现在。
其实只有一句话。外甥多像舅。
我不知上辈子死在哪劫里，才在最后混得连我舅舅都不如。
他什么都跟我说，我也什么都跟他说。在昭南长到十七岁的时候我坦然无畏地对着他嚷嚷说舅舅我喜欢上我们老师了。
舅舅倒是一脸感兴趣的样子，开口就一堆——漂不漂亮啊身材咋样穿旗袍高跟鞋还是布衣布裙新生活？
我看着他，我说，舅舅我们老师是男的。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他那天的表情。他愣愣地张了口，然后慢慢地变了脸色，他说侄儿你玩我呐？
我玩你干什么，我就是喜欢他。我说。
然后舅舅拿起那杆烟枪就要挥将下来，但是最终没舍得，转而拿起茶杯就重重砸了过来。
我给砸得发晕，我没料到他生这么大的气，凉了的茶水泼了我一脸——我坚信即使是滚水他那天也对着我照砸不误。舅舅！我又怒又委屈地喊。
你他妈混账你没看见你舅舅现在是什么光景吗你还敢喜欢男人？你以为这是好玩的你要把你的命送了吗？！你娘怎么办？！
舅舅的声音那么大，他的震怒的暴吼让我说不出话来。
你想像我一样吗侄儿？你觉得我这样很好吗？舅舅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摇头。
舅舅以为我明白了。正要舒出一口气——
然后我说，但我还是喜欢他。
他老人家差点被我气昏。
然后他那么难过地看着我，他说侄儿啊你划不来。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那时候就知道，我后来会比他更惨。
我说，即使变成你这样，我也喜欢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
再也无话。
舅舅像是要出家的样子。每日里看佛经捻佛珠，我总觉得一个不小心他就会自己跑出去找个寺庙遁入空门。但同时他又琢磨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有段时间在家里随便逮个人就要帮人家算命，他对着女佣小厮胡说一通把人家吓得手脚发抖。我娘和我都没办法，只得任由他胡闹。毕竟他几乎就一次都没说对过。
后来他也不再骂我了，甚至某一次还兴致盎然地说，六一把你那老师带家里来看看呗。
后来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老师答应到我们家来。
第二天舅舅严肃地告诉我，侄儿，这人你不能跟他好。
我苦笑，凭什么呀，再说了人家也不一定跟我好呀。
我这么一说舅舅又不乐意了，他一扬眉毛说我侄儿一表人才哪里比不上别人了他看不上你是他亏了……发现自己跑题，立刻放下眉毛，你就是不能跟他好。
我不想跟他顶嘴。我沉默地看着他。为什么？我问。虽然我直觉他又要叨叨一堆他神乎其神的算命理论。
他说，别那么死瞪着我。
他说，因为侄儿啊，昨儿晚上你看着他那眼神，跟你舅以前太像了。
他说，所以你不能跟他好，你用那种眼神看着的人，是来要你的命的。
他说，现放着我呢，我是半路被你外公拽了回来，你要学我，就是死。
很多年以后。
舅舅的瘾早戒了。我还没有。
他一个往日从早到晚吞云吐雾纵情声色的货，居然也学会握一百单八颗珠子吃斋念佛。
听凝溪说，快死之前他说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君掌盛无边，刹那含永劫。
老不死的之前那快出家的德行是装的。
他说婆娑世界，万千遗憾。
这家伙已经神志不清了，整天疯疯癫癫谁的话都不听。
据说最后的日子他迷迷糊糊说太干净了这屋子怎么这么干净都闻不到。
凝溪把烟枪取来给他。
他嗅了一下，又深嗅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他说我还是什么都闻不到。然后他笑了，这厮笑得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撒手人寰。
然后他一副痴呆的样子，接着对着所有人人痛哭失声。
这么多年来，直到他鬓有白发，人们才又看见他的泪水。
然后不出几日他就死了。
他死的时候我没能在他身边。
后来是一个我原以为一定会追随他而去的女人——白了头发的凝溪，到昆明来告诉我，我才得知的。
之后我就一直无缘与我的亲人谋面。我不知我的母亲和凝溪好是不好，多年以来我甚至连死讯也无法得到。
而这么多年了，我还会想起芦启河上逼仄的小舟和昭南城里旖旎浓郁的缅桂。有个人的身影在其间阴魂不散。
舅舅早戒了。
我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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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南的天晴开了，接连几日的雨把城洗亮了，却把有人的心给洗乱了。
如此心魔日盛。
伍六一捂着腰踏进家门的时候遭逢了舅舅的大声嚷嚷——“哟喂祖宗你不是被人给糟蹋了吧？”
差点一跟头绊倒。“什么叫……我一爷们儿——”
“爷们儿就不能被糟蹋。”舅舅冷眼看笑话。
伍六一脑袋都快炸了，语无伦次，“不是，谁糟蹋谁……就那……那教书的？他还糟——”实在说不出口，气冲冲地转过头，边走边嘟囔骂着什么。
“不小心看了一本你的书么。……千辛万苦淘换来的那本。”舅舅闲闲地说。
伍六一愣了一下，有种晴空霹雳的感觉，“不是……那是您能随便翻的吗！？”怒吼着，“放……放回去了没有？！”紧接着有点磕巴。
“放了放了。”舅舅说——伍六一转过脸看见舅舅的神色很是复杂，“……说真的，你没咋地吧？”问着。
差点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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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伍六一的十八岁生日之前迎来了一场考试。
考场上学生自是运笔如飞。监考者则来回逡巡。而伍六一从考试伊始瞧见是史今踏将进教室就再也没试图抬起头过——此人真真毅力非凡——若看了还考哪门子的试。
只是史今心中不如是想。扫视考场开考许久才发现那后排握笔认真作答的男生是伍六一，巡视考场走来走去最终也就走了过去站在他近旁。彼日深夜两人手指缠绵交握，似是从未发生过一般。史今心里存下了些异样，却终究不是芥蒂，故而总是关心他的。因是同自己走得近的学生，又才华横溢让他器重，考场寂静，监考乏聊，史今便站在那里瞧伍六一写字文章，一气呵成之外细看倒也是逐句推敲过，只不过史今站了半天也不见伍六一再写一个字，心中既喜且忧，刚要开口督促，却见那一直埋着头不看自己的人，扯过桌上一张草稿，刷刷写下几笔字，又扔到史今面前，分明是叫他看的。
史今蹙眉细看。
——乱我心者不可恕。
愣了一下随即既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伍六一，过了一会儿才开始生气。那低着头的人想是也忍不住了，抬起头来冲着史今——想他本是要发怒瞪眼的，只是对上史今的目光竟忽地笑了。
史今看着他。然后收了那张写了潦草愤慨字眼的草稿，一言不发地走回讲台去了。
伍六一好笑，心下想着这下老师不知要怎么着恼于我了。他本低了头的，见史今走开，便又抬起头来，就这么坦坦然瞧着史今的背影，一直到讲台，他将转身的那一刻伍六一才复又别开目光落回纸上，嘴角还带着笑。
史今看着讲桌上的那张纸。
乱你心，这话怎能随便写下。
我那天说我只能是你的师和友。
他抬手想把那纸揉掉。
握起一边的时候纸张抖动，却越发显得纸上那龙飞凤舞的钢笔字生动漂亮。最终放下。
卷子是早就写完了，伍六一却还在他的那叠纸上涂涂抹抹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全考场的人几乎都开始做最后的检查。
铃响之后就收卷了，众人零零散散上来交卷，次日还有一科要考，所以大家都忙着早点回家复习，不一会儿就几乎走空了。
史今站在讲台上理着试卷，教室里空荡荡的光听见一沓试卷叩击桌面的声音。史今在等着。
片刻。
“同学，你还交不交卷？”站在讲台上开口。
伍六一磨磨蹭蹭地拎着试卷上来，而后把它铺在讲台上，手放上去按平，然后趴在讲桌上，凑过头去看史今的表情。
“干什——”
“对不起。”伍六一笑笑地。
“啊？”史今去拿伍六一的试卷，但是那厮的手压着拿不出来，“不放我不收了啊。”
“我说刚才对不起。你没生气吧？”伍六一很认真地观察老师的表情。
史今好似被这认真给逗笑，“我生气干嘛，”看他一眼，“松手。”
伍六一听话地放开。试卷被收走。天光丰盛全落进他眼，质感的纸张划过掌根。
于是说话无措。“不是……你那么站我旁边吧，我想的所有一切都跟考试无关了——”
“那我不是不敢站了么后来。”史今抱着试卷就转身。“我明儿就跟校长说换别的考场监考——”
“哎哎。”伍六一追上去。“——老师，那话我其实——”
史今站住了。
有点不甘心。“——不是那个意思。”
而后史今继续走。
伍六一更加不甘心了，“你不许换考场。”大步冲到前面把史今堪堪拦在门内。
史今往左，伍六一迈步往右挡。史今往右，伍六一迈步往左挡。如是几番，史今终于不耐烦，“同学，让路。”
当然不让。
“你答应留这儿监考我就让。”
“行我答应了。”
伍六一非常无奈，刚要说什么——
“可是我答应了我也架不住有人没事儿写纸条说我乱他心不可恕啊。让开，啊，伍六一。”情绪奇怪。
“不是……我都认错了，你——哎哎！”
史今抱着试卷往教师办公室走。伍六一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追，最后干脆几大步跑上来跑到史今前面转过身来——“好吧我就是那个意思。”挎着个包手上捏着张纸手舞足蹈。
史今皱眉，“手上拿的什么？”由于那些纸上密密麻麻故有此一问。
伍六一看了一眼，随即往后藏。
“交出来。”
悻悻然的表情，却暗自窃喜。
分明就是让他看的。
结果史今展开是一幅一个人背影的素描，全景似曾相识，一间教室。反应过来是什么以后呆了一下。后面一页上有些凌乱的句子。史今刚看几个字就被伍六一给抢了。
看懂了。
“你不好好考试你，”一沓试卷对着伍六一的脑袋敲下去——看起来可怕，但是力道却尤其地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再敲一下。“你到底考到哪里去了，还有时间乱画？”
伍六一非常得意地咧嘴笑。
史今不知道说什么好。
“六一，放下它。”绝不只是纸。
伍六一不再笑了，他很平静，他正用一个十七岁的家伙不该有的平静面对着那个二十三岁的，“你知道吗老师，那天你没有拒绝我，所以这辈子你也不可能拒绝我了。”
史今被那个家伙率直却近乎猛烈的目光包围起来，“干嘛这么自信呢？”
“我也不知道。”伍六一走近一步，伸手，很小心地慢慢握住史今的手指。“现在拒绝我，不然你要一辈子忍受我了。”这个鲁莽的家伙居然在表现温柔。
“你觉得这是对的吗？”史今很忧虑，忧虑而烦躁，他的右手一动不敢动，因为它正被伍六一握着，“你才多大，你还没有遇到过你喜欢的女人，但是你以后肯定会遇到的。她会很漂亮，她会成为你的妻子。到那个时候你回想起现在，你会觉得十七岁的自己简直荒谬透顶。”
“就算我荒谬透顶，那你现在攥着我的手不放又算什么？”伍六一抿唇乐。“因为你也荒谬透顶吗？老师？”
史今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然后非常决然地甩开伍六一的爪子，无可奈何，“我从前真是看低你了，伍六一你是个——”
“我是个强词夺理目无尊上的混蛋。”
“知道还笑。”
然后史今退后了一步，像是转过身了。可是伍六一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是不想不愿的，总会再回来的。
所以他站在原地手揣裤包吊儿郎当。
史今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动手动脚的仁兄居然没有跟上来，太反常了。
伍六一心花怒放地准备奔上去。
“不许跟上来！回家复习！”
然后片刻，史今抱着一沓试卷又蹬蹬蹬地跺到伍六一面前，很郑重也很苦恼，“你以后不要这么看着老师，尤其当我转过背去的时候，你让我随时有一种被人暗算的感觉，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听明白了没有？”
伍六一揉了揉鼻子，“您都转过去了怎么知道我看您呢。”
史今觉得自己给他绕进去了，“不是——”
伍六一少爷笑得稍嫌张狂。
史今抿了抿唇，“腰好了是不是？”
伍六一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腰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这旧伤不是开玩笑的，虽说不上伤筋动骨却是疼得要命。伍六一痛呼一声捂着腰子差点跳起来，但毕竟是跳不起来的，半天说不出话，剩下一只手在空气中比划着指着史今，表情是又疼又怒又好笑。
“你至于么？”史今惊奇地看着伍六一的反应。
“我不至于！”伍六一疼得紧，说话就带着火气，“我说你跟你们家门槛怎么一个德行，少爷我犯得着喜欢一条门槛么？……你是不是练过啊疼死老子了。”伍六一怒气冲冲地捂着腰举步真准备离开了。
“‘我’。‘少爷’。‘老子’。用这么多人称不累啊六一。”史今笑着跟上来。
“你管不着。”伍六一捂着腰拖着步子。
史今看他一眼，心下想想这个家伙明天还得考试呢，咬了咬嘴唇，有点过意不去，“没事儿吧。”
伍六一依然目露凶光地往前走，一语不发。
史今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真的下手太重了。这家伙的膏药钱医药费都是自己给出的，巴不得他早点好，可现在是怎么话说来的。“六一——”
而后前面一瘸一拐的家伙身子一歪。
史今给吓得心都空了一下赶忙上去扶住伍六一的腰和手臂，这下伍六一半个身子都靠了上来。
“……对不起啊六一……”这个善良的家伙正在真诚地道歉。
伍六一被史今给架着，吊在史今身上。然后他忽然笑了。
接着史今感觉自己搀扶的那个人忽然就站稳了，然后那人搭在史今肩膀借力的手往下滑就勒住了他的腰，整个人被扳住转过半圈，下一秒史今就给按到墙上去了。
老师虽然大学生几岁，但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容易上当受骗。
且虽说都年轻气盛，不过就身材来看刚刚抽枝拔节的少年竟更显结实高大，老师则略为瘦削了些，身高是差不多的——史今现在位置明显处于劣势。
“不是你怎么那么能装呢？！”史今生气了，因为他生气的缘故，伍六一能更加清楚地看见他生动的五官，一时恍惚。
伍六一的胸膛抵着史今的，他们隔得太近了，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伍六一放开！”
伍六一自然不放的。
史今很是一字一顿，“那你想干什么？我是你老师。”
伍六一看着史今的嘴唇，“你是我老师跟我要干什么有关系吗？”
于是史今无法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任由他靠近。
接着伍六一笑了，不再靠近，“我不敢。”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我怕我这么做了以后你就不理我了。”伍六一说。“你又生气了。”
“伍六一，你现在，一个字傻。两个字幼稚。再不放开我发誓动手。”
伍六一大概给他这话吓着了。所以下一秒想也不想就紧紧地把史今抱住了。
史今愣了一下。
他并不想用对待师长的方式对他，这样会使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的，或许终其一生也只能垂首鞠躬淡然问候敬重仰望。这样未尝不好可是——
这个怀抱太过有力和滚烫，多年以后史今才知道它长久以来酝酿的宽广温和只是表象，而随时能够逐波而起的滔天巨浪，才是它的本色。狂怒或者温柔，永远只针对和属于一个人。
然后伍六一开始承受人生当中最为幸福的一次拳打脚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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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南国中。又是一个周日。
一个年轻人抱着一摞书从大门外踏将进来。书太多遮挡住视线，过门槛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被绊了一下。幸而随后及时稳住了重心，才慢慢拐过走廊向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上楼的时候不时被下楼的人撞倒或者撞了别人，只得不断向别人低头致歉。楼梯狭窄，这一路走得心惊胆战。
而后微一抬眼，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揣着裤包靠在自己的宿舍门口，嘴角不觉就噙了笑意。是他的学生，或者说最为出色的学生，再或者，出色到目无尊上的学生，伍六一。
“老师。”那人想也是看见自己，高高帅帅的男孩，声音毫不掩饰地兴高采烈，“你上哪儿去了我就说门怎么没开。”
史今睨他一眼十分无奈，“我去了趟图书馆……过来帮我一把，我开门。”
伍六一只笑，“钥匙在哪儿呢？我帮你开。”
史今手里的书重得要命，腾不出手来打人，那个不懂事的不肖弟子又不接过去，只得说，“在我裤包里。”
伍六一立刻就过来，手伸进史今的裤包摸钥匙。
从头到尾没安好心。
伍六一的手摸完了一边准备摸另一边，不老实的动作让史今下一秒就皱了眉而后一脚踹过去。
“拿着！”一摞书几乎是扔的过去。
伍六一跌撞接了。还笑。
史今没好气地开门。
“……老师，您上哪儿弄的这么一堆书，还死沉了。”颠颠地跟进去。
“图书馆。我备课。”简明扼要，“放那儿吧。”
伍六一放下书，随手拿起一本来翻，“老师学富五车还备什么课，教我们绰绰有余，还怕那些国中老学究——”
“别把我书签翻掉了，”史今走过来，往他手上塞了一杯刚倒的水，“找我有什么事。”
伍六一忽然有点窘迫，“没……不是，我——”
“你路过。你来学校散步。你想起你上次有书落在我这儿没拿。你来请教我问题。或者说你是来交一张根本就不存在的班级统计表。”史今把书抱过去放到桌上，头也不回地说着那些伍六一曾经的理由，听起来很是好脾气，勾起唇角回过头，“这次是怎么回事儿啊，伍六一同学？”
伍六一被噎了半天，最后厚着脸皮，“我……我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眼睛瞪得老大。这句话是为惯用台词。
“你有事没事老往我这儿跑像什么话？”史今走到柜子旁边，拉开，找着什么。
伍六一乖乖站在原地，充满了一种造孽的无辜，好好地看着史今的背影，手里捏着个杯子有点失落。
我知道你想些什么。史今心里说。“而且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读书上？”
“我哪门功课差了？”伍六一逮到机会反驳。
史今无话可说，“你到底要说什么？”他手里攥着样东西。
伍六一怔了一下。“没什么。学生最好还是告辞。”转身。竟像是小孩子家赌气。
“回来。”史今蹙眉。
伍六一停住。
史今走过去，“六一，”他走到他面前，“本以为你会问‘老师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忽而眯眼笑了。
“你不知道。”伍六一的表情已经变得明朗，语气却仍然固执。
“你明里暗里整了那么多动静，我能不知道吗？”史今把一个小盒子拍到伍六一手上。
伍六一拿着，打开，是一支在日光下锃亮的钢笔。看着那钢笔霎时就笑没了眼睛，“谢谢老师。”
“嗯。”史今好好地看着他。
“老师……赏光寒舍吃顿饭呗？”伍六一抬眼。
史今还未曾答话，就被伍六一的爪子搭上了肩膀，硬生生地勒着走去。
十八岁生日的傍晚伍六一出奇地一脸乖巧，站在母亲的面前说，娘，这是我们先生。一张轮廓分明年轻英俊的脸快乐得几近放出光来。史今则神态温和恭俭，略向伍府夫人颔首。不等答话就抬眼撞上旁边一双满心满意装着自己的眼睛，让他忍不住扬唇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