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之归途》虚夜凝月

10、驻足

　　“伊西娅小姐，伊西娅小姐，该起床了……”
　　我睡眼朦胧地坐起身，意识由于醒来时回响在脑海深处的声音而觉得有点乱。
　　伊西娅是我的名字吗？还有……
　　我从床铺上坐起身子，在站起身的同时房门被人由外向内打开。
　　“请问你们是？”
　　我扶着额头，轻声询问。
　　“伊西娅小姐是忘记了所有事，还是还有自己是谁吗？”
　　素昧平生的男人率先开口问，
　　“不知道，不过我好像确实忘记了一些事。”
　　我把视线从这对不认识的男女身上移开，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和房间内部构造。
　　“伊西娅小姐是真的忘记昨天的事了？”
　　女人依然半信半疑地问。
　　“昨天、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拾过放在枕边的雪白长袍，却意外发现了被长袍盖在下方的浅绿色笔记本和一串浅蓝色的玉石手链。
　　我随手翻阅着本子上记录的事，随口问道：“请问我这是在镇上的第几天了？”
　　那对男女显然一愣，随后男方笑着回复道：“其实我们也不清楚，因为我们和伊西娅小姐也是第一次见面，要不伊西娅小姐自己去问一下我们的镇长吧？”
　　我能注意到这对男女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手中的本子上。
　　“好，请问镇长人在哪？”
　　我在他们漫长的目光中将本子收回长袍的内侧口袋，然后披上长袍、戴好那串手链。
　　“伊西娅小姐请往这边走。”
　　那对男女领着我离开房间，我们随即来到这栋建筑一层宽敞的客厅。
　　“伊西娅小姐醒了，昨晚睡得好吗？快来吃早饭吧。”
　　镇长是一位年过40的男人，一见我便立即走上前并热情地招呼我坐到摆满许多餐点的餐桌旁。
　　“请问镇长先生，我为什么会在这？”
　　一落座我立即开口询问。
　　“哦，伊西娅小姐忘记了？”
　　镇长似乎并不意外地反过来问我。
　　“嗯，忘记了很多事。”
　　“伊西娅小姐忘记了自己是谁，还有昨天在内的所有事？”
　　“差不多，请问镇长先生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伊西娅小姐自己说过。”
　　他的意思是说我说过自己的状况，但是为什么……
　　“请问我是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昨天。”
　　“那请问我昨天有说接下来打算去哪、做些什么吗？”
　　“当然。伊西娅小姐明确说过自己要留在镇上继续给居民们治病，和查明镇上居民们会生病的原因，还嘱咐过让居民们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镇长话语流畅地陈述。
　　“留在镇上给居民治病，请问居民们是生了什么病？”
　　我表情疑惑不解地继续问。
　　“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疾病。伊西娅小姐昨天也说过会长时间留在这直到根除这种病。”
　　镇长面色和蔼地说明。
　　“原来是这样。但我身边好像还有一个女孩，请问她去哪了？”
　　我语态平和地问。
　　“哦，你指的是那个叫布洛尔的小姑娘吧。她昨天就说要离开小镇继续找自己的家，也跟伊西娅小姐和我们都道过别了，伊西娅小姐就自己一个人选择留在镇上。”
　　镇长话语毫无披露地说道。
　　“这样吗？我全都不记得了。”
　　我轻叹息道。
　　“以后总有机会见面的。说这么多伊西娅小姐应该也饿了，先吃早饭吧。”
　　镇长抬手让用人端上热牛奶和为我新添一套餐具。
　　我在镇长先生单方面对小镇的赞美声中吃完了早餐，然后他说我还是尽早熟悉镇上的生活会比较好，就找人陪我到镇上散步。
　　而我在散步的途中每遇到一位居民，他们无一例外会友好地跟我打招呼。
　　“请问我跟镇上的居民都认识吗？”
　　我不解地询问陪同在身侧的两位体格健硕的年轻男人。
　　“是的，伊西娅小姐几乎救过我们镇上的所有人。”
　　其中一位高大男人十分肯定地说。
　　“是指镇长先生说的我昨天救治了生病的居民这件事吧，但镇上居民们生病的原因是什么？”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传染病一年前突然就出现了，刚开始还只有不到十人，可越到后来差不多一半以上的居民都被传染。那个时候大部分的居民选择逃离小镇，就剩下一小部分居民不愿离开自己的家园，但留下的居民几乎都染上了那种病。不过好在现在伊西娅小姐来了，我们镇子也不用惧怕这种病。”
　　另一名男人兴高采烈地说。
　　看来跟他们好像没什么可问的了。
　　我差不多逛完一圈镇子后跟他们回到镇长的住处。
　　“伊西娅小姐，又有居民生病了请帮他们治疗。”
　　镇长住处门口有好几位居民见我便围了上来，理所当然地请我帮忙治疗。
　　“让我看看。”
　　当我习惯地运用体内魔力的同时，也立马感觉到了异常。
　　“我感觉身体一下完全好了，多谢伊西娅小姐。”
　　被我瞬间治好的居民们感谢道。
　　“你应该是刚感染不久，在那之前你有去过什么地方吗？”
　　我头脑冷静地问。
　　“这个、我一般只在镇内走动，要说去过什么地方就只有森林了。因为好不容易病好，我就想趁现在去森林伐木来添置一些家具。”
　　森林，难道问题是出在那？有必要仔细调查一番。
　　“我想先去森林调查一下，之后再回来。”
　　我神情淡然地说出这句话，凭感觉绕过居民径直往前走。
　　“伊西娅小姐，请等一下。镇长先生交代过我们不能让你随便出镇外，而且要是你离开期间又有居民生病那就麻烦了。”
　　同行的两位高个子男人连忙挡住我的去路。
　　“我是去调查居民生病的源头，如果能解决的话，你们也不用再害怕受到感染。”
　　我语气平淡地解释。
　　“可就算是这样，也要请示镇长才行。”
　　随行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后说道。
　　“对啊，伊西娅小姐留在镇上嘛。”
　　“没错，调查森林以后也可以做。”
　　”留下来吧，伊西娅小姐。”
　　……
　　居民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纷纷上前劝阻我离开。
　　我注视着这些居民眼底的期盼和欲望，沉下目光、看似妥协般的回到了镇长专门为自己安排的房间。
　　镇长先生甚至十分‘贴心’的为我安排了两位用人守在我的房间门口，方便我有需要可以直接告诉他们。
　　除此之外，我又回房间后便打算重新研究我记事本上的内容，却发现那本浅绿色的记事本已经不见了。
　　果然，一切都跟我记录在那本本子上的推测相差无几吗？
　　哪怕我并不清楚事态走向竟会是如此的前因后果，但也不会对现状无动于衷。
　　须臾间，一只雪白的小狐狸不知从何处窜到我的怀里。
　　我立即想到本子最后记下的内容，试探性地叫了叫它的名字。
　　霙眯着眼睛，不断用身体往我怀里贴。
　　没过多久，我便发觉被叠成一小块方形、塞在霙项链里的纸张碎片。
　　原来完整的经过是这样的，‘昨日’的我早就预料到‘今日’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了吧。
　　我举着从那本本子上撕下来的纸张碎片，从头到尾浏览完纸上的内容。
　　“霙，我们无法停留太久，是吗？”
　　我一边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指尖释放魔力将纸张销毁无形。
　　而且，‘今日’的我也许同‘昨日’的我一样，并不想在这里过多停留。
　　不过，离开之前还是先处理掉森林异变的源头，然后再前去搭救‘回家路上的少女’吧。

　　正午过后。
　　房门应声打开，被居民关在房间的布洛尔听见声音抬头望去。
　　一看清来人，布洛尔立马眼眶湿润地奔向我，紧紧地把我抱住。
　　“伊西娅，你没事吧？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布洛尔担惊受怕地环抱着我哭道。
　　“布洛尔，我没事，别哭了。”
　　我伸手轻拍了拍布洛尔的肩膀。
　　“我本来想用魔法破坏门，然后去找你的，但是居民又说我要是逃走他们就会伤害你。”
　　“好啦，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而且，我们也约定好会帮你找到你的家。”
　　我语气温柔地安抚怀里哭哭啼啼的少女。
　　“嗯，我们约好要在一起的。”
　　布洛尔稍微冷静了一点，用手背抹了抹眼泪。
　　“我们走吧，先离开这座小镇。”
　　我先把来这里之前找到的、附着布洛尔气息的行李还给了她，然后牵着布洛尔的手离开了这栋居民住处。
　　为了防止布洛尔告诉我实情，镇上居民选择在昨晚找理由把我和布洛尔分开。
　　但我早料到可能会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昨夜事先在布洛尔身上施了自己的魔法，还向布洛尔要了一串它带有她气息的手链，方便找到布洛尔的具体位置。
　　而这些事都清晰地写在藏在霙颈间的纸张上，可能是‘昨日’的我为了防止本子被人拿走所做的另一个准备。
　　至于昨日在本子上最后记录下来的话，大致内容则是——‘无法永远满足人的所有请求和欲望，治疗完生命垂危的人以及根除导致疾病的源头后就马上离开。’
　　因此，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居民们对我有所隐瞒，至于原因……
　　“伊西娅小姐，你为什么要走？”
　　“伊西娅小姐，一直待在镇上不好吗？”
　　“伊西娅小姐要是走了，我们可能又会感染那种病。”
　　“伊西娅小姐还是留在镇上会比较好，我们可以保证照顾好伊西娅小姐和布尔小姐。”
　　“伊西娅小姐……”
　　“伊西娅小姐……”
　　……
　　声音好乱，好吵。
　　在我和布洛尔离开那座建筑的同时，镇上的全体居民就宛如统一收到指令般，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将我们团团围住。
　　“可惜还是被伊西娅小姐知道了吗？不过无所谓，反正过了今天伊西娅小姐又会什么都想不起来。”
　　镇长的身影随之出现在居民之中，他一发话居民们纷纷沉寂下来。
　　我将布洛尔护在身后，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将众人说道：“我已经清理掉了导致居民生病的森林异变源头，之后都不会再有居民受到感染。这样一来，我也没必要继续留在镇上了吧。”
　　话说出口的同时，居民们一部分议论纷纷，一部分直接在等镇长发话。
　　“但伊西娅小姐也无法保证什么时候异变会再次出现，到时候再次感染疾病的居民又会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我曾发过誓绝对会彻底根除夺取居民性命的病，而现在最佳的解决问题的人就近在眼前。”
　　镇长竟看似有理有据地辩驳，又意味深长地向我开出了‘诱人’的条件，“我们小镇可以集资为伊西娅小姐和你的朋友分别修筑一座全新的住所，另外伊西娅小姐生活上的需要小镇也会无条件的满足。如果布洛尔小姐归家心切，小镇也会出资帮助她回家，因为我们想要的只有让伊西娅小姐永远留在镇上。”
　　原来真正的原因是这个吗？
　　长期受疾病折磨，失去性命，失去亲人的居民早已对疾病埋下深深的恐惧，而我们的突然来访在一瞬间便燃起了居民的希望，就犹如将死之人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望见一束希望的光辉。
　　所以与其为将来可能带来的疾病提心吊胆地准备，倒不如直接死死地抓住能解决这项问题的、触手可及的人。
　　此般结局即出乎意料，却又仿佛在情理之中。
　　……我们不需要您做任何事，只希望您能永远待在我们的身边。
　　突如其来的声音占据了我的全部意识，心脏隐隐传来一阵剧痛。
　　“不可能，我不会留在这……”
　　一时间，我缓缓说出口的话竟与我‘今日’脑海中回荡着的声音交叠。
　　我和你皆做出完全相同的回复是吗？
　　所以，如今的我难道是为了不被留下才会选择在外‘旅行’吗？
　　“那我们只好请伊西娅小姐今晚再继续留在镇上。”
　　随着镇长话说完，居民们前仆后继地冲向我们。
　　我立即动用力量将居民隔绝在屏障之外，眼神平静地看向失神的布洛尔说道：“布洛尔，把你的扫帚拿出来吧。我们该离开了。”
　　布洛尔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一语不发地凭空变出扫帚。
　　我们逐次搭上扫帚，对四面八方闹腾的人群视而不见，令扫帚凭空腾飞至高处，速度飞快地驶离出这座‘热闹’的小镇。
　　“伊西娅，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跟居民说了你会日复一日失忆的事。”
　　沉默许久的布洛尔深吸一口气，尾音颤抖地说。
　　“没关系，倒不如说是因为我才害得你也被卷了进来。”
　　我侧坐在扫帚的尾端，又仔细浏览了一遍手中浅绿色本子的内容。
　　由于本子附着了我的气息，所以我也很容易在镇长住处的一间房间找到了它。
　　我指尖微微输送魔力，在失而复得的本子上接着添上——‘不要为他人欲望停留，欲望永远无法被满足。’
　　“但是我还是不太能接受，伊西娅明明只是救人而已。他们为什么要反过来这么对待我们。”
　　泪水止不住地从布洛尔眼眶中滴落。
　　“若非要说原因的话，恐怕是我驱使了人的欲望所致。”
　　我内心毫无起伏地边说边收好‘忆事本’。
　　“才不是呢，伊西娅明明救了镇上的所有人。”
　　布洛尔声音哽咽地反驳。
　　“布洛尔，‘明日’的我会把包括‘今日’在内的一切都忘记。”
　　我轻叹了口气。
　　或许对‘明日’的我来说，不论‘今日’究竟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哪些事，只要‘明日’到来一切又会变回‘一片空白’的最初状态。
　　扫帚骤然停在半空中，布洛尔眼泪纵横地突然转身扑到我的怀里大哭，“嗯，我知道。其实在我刚开始失忆之后的前几天一直都很害怕一个人待着，我想回家、找到我的家人，所以我才觉得伤心。
　　伊西娅一直孤独一人在流浪，忘记了自己的所有事，甚至还一复一日的失忆。这对伊西娅太不公平了，伊西娅明明没有错。”
　　我反手抱住怀中失声痛苦的少女，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布洛尔，没关系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我现在不是还有你和霙陪在我身边吗，我完全没感到寂寞。”
　　“嗯，我会跟伊西娅一直在一起的，绝不会忘记伊西娅。”
　　布洛尔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眼神坚定地保证。
　　“嗯，谢谢。”
　　我浅浅地笑着，动作轻柔地拥抱善良的少女。
　　午后的阳光直直照射在我们的身上，暖洋洋的、令人心情舒畅。
　　真想记住这一刻。
　　我不自觉地想，罕见地享受着接触他人时的这份喜悦。
　　然而，‘明日’的我会将‘今日’与她之间的约定，连同不久后即将亲手‘杀死’她一事彻底忘却。
　　也许未来的一切即是注定将要发生、无可逆转的‘宿命’。
　　恍若‘今后’的我能回忆起这一切，会不会由衷地希望一切注定毫无结果的相遇能从最初就不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