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定风波 ...
-
时间回到唐晴与胡玉梅爆发争吵的那天晚上。
胡玉梅下午的时候，接到了一个大单。这大单并不是说利润有多高，而是下单之人的来头不简单。眼下正式经济快速发展的时候，城里人的生活不再困于吃饱穿暖，对娱乐有了更高的追求，这也促使一些唱歌、跳舞或是演戏的明星逐渐走入了大众的视野。
这次给胡玉梅下单的人，正是最近因为一部武侠剧而走入大众视野的女星--方瑜曼。
女星此时虽然已经有了点小名气，但是并没有赚到什么钱，预算有限的前提下，想要穿的漂亮体面，又不与其他人撞款，就只能定制。阴差阳错地听了同剧的新人音乐制作人的推荐，听说胡玉梅的店可以量体裁衣，独家定制，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了胡玉梅的店里下了单。
胡玉梅能感觉到，如果这一单能做好，也许以后自己的事业就能再上一级台阶。她这些年注重积累，早就画过好几本设计稿，如今到了她施展的大好机会，她自然要万分用心。这些日子来，她几乎是废寝忘食。这晚，她想了数个领口的花样却觉得哪一种都不够好，忽然想起来，之前自己有一次在开会的时候灵光乍现，画过一个式样，随手画在了一份文件的背面，便开始四处翻找那份文件。
胡玉梅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那个从小就不太乖巧的小女儿此时并没有按照她想象的那样在认真学习，她有心想要说几句却还惦记着找文件的事情，疲惫与焦虑让她的耐心在一次次的寻找未果中逐渐崩盘，等发现了那些“不三不四”的情书之后，她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脾气，对着小女儿就是一顿怒斥。见小女儿离开这个家，她才逐渐冷静下来，回想着刚刚发生的种种，不禁悔意涌上心头，双手捂住了眼睛无声落泪。
好不容易梳理好情绪，她套上外套出门找人，这种慌乱找不到人的感受，上次经历，还是送六岁的唐晴去下榕树的那一年。本能般地，她来到了警察局，然而，由于唐晴失踪不足24小时，警方并不能立案。一旁值班的女警见她哭的难过，便凑上前来。
“你先别慌，说不定你家姑娘就只是去散散心，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容易冲动，你先想想，你家姑娘平时经常去什么地方？”
胡玉梅被问的哑口无言。
那女警看胡玉梅答不上来，以为她是吓傻了，循循善诱道“她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公园、游乐园之类的地方？”
胡玉梅摇头。
“那她有没有关系要好的朋友？”
胡玉梅又摇了摇头。
“没有吗？那可能有点难……”
“不是没有，是……我不太清楚。这孩子……我和她爸爸工作忙，早些年给她送到了乡下奶奶家，这几个月才刚接回来。”
女警一脸狐疑地打量着胡玉梅“那你总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吧？可以去相关的商铺餐厅之类的地方找找看。”
胡玉梅微微垂下了头。
女警脸上的狐疑转为了惊诧“这些……也不知道吗？”
“回来的这几个月，她爸爸回了部队，我这边也一直早出晚归的，也没什么相处的机会。”
“你这妈当的……”女警叹了口气“先登记下吧，外貌特征、衣着打扮写一下，社会关系知道多少写多少，要是24小时还没找到，我们就立案。”
胡玉梅填写着表格，绞尽脑汁的想一切与唐晴相关的东西，最后，面对大片的空白，她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女儿，是多么的不上心。
原来，她是个偏心的妈妈。
唐晴毕竟年纪小，身体的恢复能力尚在巅峰，回到了下榕树老家的她心情舒畅，又有看着她长大的那些长辈们的关心疼爱，不过两天，病就好的七七八八了。她收拾好心情，决定还是要回到校园继续念书。然而这天，还没等她出门，便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两个人。
一看到唐晴，胡玉梅便冲了上去，一边哭一边对着她的后背就是两巴掌“我让你乱跑，让你乱跑！”
唐晴看着自己的母亲，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六岁那年，读书铺火车站附近的那个派出所里。那个时候，她担惊受怕，不知道与母亲的走失到底是意外，还是母亲故意抛弃了她。再见母亲的时候，被母亲打的同时，心里却是无比的安定，因为她终于确信，那是一场意外，而不是母亲的蓄谋已久。而眼下，宛如昔日重现的情景却给了她截然相反的感觉，她握住了母亲的手腕制止了她打人的动作“我不会再随便让你这样打骂了。”
松开胡玉梅的手，她看向了唐立军“如果你们是要劝我回去，那大可不必，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留在这里了。”
“你在这山沟沟里待着能有什么大出息！”
唐晴苦笑“原来你们知道在山沟沟里很难走出去啊……可当年，不是你们把我送进来的么？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在你们心里，对我的预期就是在乡下，跟那些农村的妇女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在泥巴里撅腚刨食，再生一堆小没出息的……”
“你这是什么话？”
“这是什么话……自然是，几天前你对我说的话。”
“那是气话，你怎么能当真！”
唐晴看着胡玉梅，垂眸不语。
唐立军看着唐晴“老二，你在怨我们。”
唐晴摇了摇头“不，我不怨。相反，我很感谢当年你们能把我送回来，至少，这里没有人对我说让我无条件原谅的气话，还有很多长辈的关心疼爱。”
“爸爸承认，这些年我和你妈妈忽视了你，对不起你，但是我们已经在想办法弥补了，你总该给我们一个弥补你的机会，回到我们身边来吧。”
“我给了啊，不然也不会跟你们回L市，只不过我发现这样不行，所以决定及时止损了而已。”
“妈妈承认，那天晚上是我的话说重了，我向你道歉。可我是为了你好啊，你才多大，正是该好好学习为未来拼搏的年纪，搞对象除了浪费你的时间、感情，不会对你有任何好处。妈妈那天晚上不该打你，应该好好跟你讲道理，妈妈知道错了，原谅妈妈好不好？”
唐晴看着母亲，只觉得荒诞。
“您还是别对我道歉了，你们没有对不起我，只是我对家人的期待太高了。我想要一个有爱的家，有信任我、支持我的家人。而我想要的，似乎从来都得不到。这么多年了，你们习惯了身边没有我这个女儿，我也习惯了身边没有你们这对父母，既然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还是别勉强彼此生活在一起了。”
“你这孩子，怎么不知好歹呢？你妈妈都跟你道歉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唐晴看着唐立军叹了口气“谁说道歉就一定要被原谅的。如果有敌人杀了你的兵，又对你说对不起，你能原谅吗？”
“可是我们是你的父母，不是敌人。”
“好，就算我原谅你们，那这次回去之后，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你们就会给我一个公平吗？”
“你还没有回去，怎么就知道我们不会？”
唐晴摇头“可连这次的公平，你们都没有给我啊，要我用什么去相信你们？连村里这些与我没有血缘关系的长辈都愿意相信我，可你们不信，这就是你们承诺要给我的公平吗？”
唐晴看他们不再出声，露出了一个笑“不管怎么样，你们是我的父母，对我有生养之恩，我不想跟你们吵，只是，我们给彼此一个成全吧。正好，我今天要去县里重新办入学，如果你们真的为我好，就帮我将学籍调过来吧，念书的时光很宝贵，我不想将时间浪费在那些手续上。”话毕，唐晴迈步离开。
胡玉梅看着小女儿的背影，耳边是她一声声的质问。
其实，她心里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妈妈。这些年来，她一直都觉得因为自己的事业原因，将孩子送回乡下是自己对她不起，因而在物质上，她从未亏待过唐晴。按月寄回到下榕树的东西只多不少，同时也会按时打电话关心她的学习和生活需要。等将唐晴接回到L市之后，更是花大价钱将她送进了全市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级。她担心小女儿不比大女儿懂事听话，还专门给老师送了比当初为唐昭送出的更丰厚的礼物。
可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沉浸在了母亲的这个身份里，仗着生养之恩为自己在唐晴面前确立了更高的地位，为自己找了足够多的理由安慰自己。但实际上，她对小女儿的了解，甚至不如对手下的了解深。能随口便说出手下每天吃了什么，穿了什么款式的衣服，甚至是手下的母亲最近刚生过病，男朋友的胃不好这种杂事都了解，却说不出一点与唐晴相关的事情。
忽然，她想起了那晚唐晴泪眼中的质问。
她说，如果是姐姐，您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么？
胡玉梅终于冷静下来，仔细地思考起了这句质问，而答案呼之欲出。也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就知晓自己心中的答案，发现了自己的失职，因而，当时她才会越发的口不择言，伤她更深。更可怕的是，胡玉梅发现，此时此刻的自己，对唐晴的感情变得更加复杂，有身为母亲的责任和爱，但那并不算多，最多的其实是愧疚，这份情感体验几乎压塌了她。
愧疚是什么，是对自己的不满。她还是对本我的感受远超自己的女儿，说到底，就是不够爱，她不够爱自己的小女儿。
一瞬间，她心中自己身居的那处名为生养之恩、关怀之恩的道德高地坍塌了，失去了全部道德资本的她也终于后悔了……
“算了，答应她吧。”
唐立军诧异地看向妻子“你就这么妥协了？”
“唐立军，你是不是也忘了，你是父亲，但不是一个好父亲。就像我，是个母亲，但不是个好母亲。既然知道自己做不好，那不如让她找个她自在的生活方式。”
“那她以后……”
“她以后再不好，不是还有我们在，做不好她的父母，总能做好她的依靠吧，车子、房子、存款……她需要的，我们为她准备好，总不至于让她真的过不好。”
唐立军看向妻子“我不是个好爸爸，但你是个好妈妈。”
胡玉梅看着丈夫“我也不是什么好妈妈，不过我想，既然做不到好，至少不要做坏妈妈。”
--本章完--
作者有话说第31章 定风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