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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田家有鲤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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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姜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冬生搀着她站在门槛处,怀里抱着咿呀出声的婴孩。月光洒在一家三口身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正好碰到姜铁柱的鞋尖。
老汉转身时,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掉在了红布上。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外孙,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物件——是柄小小的桃木剑,剑柄刻着"鲤"字。
"给你儿...不是,给我外孙的。"老汉结结巴巴地说,"驱邪避灾..."
姜璃笑着笑着就哭了。她望向枣树最高处,那里还挂着去年系的红布条,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布条下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树疤,是十四岁的陈冬生爬树给她摘枣时,失手砍出来的。
沈绣娘端着红糖水出来时,看见女婿正蹲在枣树下埋什么东西。
"冬生啊,做什么呢?"
青年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手:"把枣核埋下去...等孩儿会跑了,就能摘自己树上的枣..."
月光静静地流过院子,新生的婴孩在姜铁柱怀里打了个哈欠。一片枣叶飘落,正好盖在埋枣核的小土堆上,像给未来的岁月盖了枚绿色的印章。
立秋后的第一缕晨光刚爬上窗棂,姜璃就被腹中的动静闹醒了。小家伙比往常更活泼,像是知道今天是个大日子。她撑着床沿慢慢坐起,发现枕边放着个崭新的红肚兜,上头歪歪扭扭绣着条小鱼——看针脚就知道是陈冬生偷偷练了许久的手艺。
"醒了?"陈冬生端着木盆进来,热气腾腾的水面上漂着几片艾叶,"娘说用艾草水擦身,孩子将来筋骨结实。"
姜璃刚要伸手,院外突然传来"咚咚"的捣衣声。透过窗纸,她看见姜铁柱蹲在井台边,正用棒槌敲打一块柔软的棉布。老汉的动作比平日轻柔许多,每敲几下就拎起来对着阳光检查,生怕力道重了似的。
"爹从五更天就开始忙活了,"陈冬生拧着帕子笑道,"说是要给外孙准备最软的尿布。"
姜璃的指尖刚碰到水面,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村里的孩子们像群小麻雀似的涌进来,领头的丫头捧着个柳条筐,里头堆满红彤彤的枣子。
"小鲤姐姐!"丫头踮脚把筐子放在床头,"这是东头枣林最早熟的一批,王婆婆说给弟弟沾沾甜味!"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围上来,有个总挂着鼻涕的小子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木雕的小拨浪鼓:"我爹新做的!说弟弟听了就不哭闹!"鼓柄上刻着条活灵活现的鲤鱼,鱼眼睛用的竟是两颗红豆。
日头渐高时,姜家院里已经飘起枣香。沈绣娘在灶台前熬着红枣粥,时不时往门外张望。姜铁柱第三次绕到前院时,终于忍不住问:"秦家兄弟还没到?"
话音未落,院门被轻轻叩响。秦叔风尘仆仆地站在那,肩上挑着个奇怪的担子——一头是装满苏州蜜饯的竹篓,另一头竟挂着个小小的枣木摇篮。
"路上遇到片野枣林,"他放下担子擦了把汗,"就着现成的材料做了这个。"
姜铁柱接过摇篮,发现底部刻着幅精巧的"鲤跃龙门"图。两条鲤鱼相互缠绕的纹路,竟与当年小鲤襁褓上的绣样分毫不差。老汉的手指在纹路上摩挲,忽然摸到个凹槽——里头嵌着半枚铜钱,正好与他珍藏的那半枚能拼成完整的一个。
正午的阳光最暖时,姜璃抱着襁褓来到院里。新生儿裹在红布里,只露出张皱巴巴的小脸,眉心一点淡淡的红痕像颗未熟的枣子。陈冬生小心翼翼接过孩子,手臂僵硬得像捧着易碎的豆腐。
"怕什么,"姜璃笑着戳他胳膊,"你做的摇篮都经得起牛车压了。"
众人哄笑间,周夫子拄着拐杖进了院。老先生从袖中取出卷竹简,轻轻放在孩子襁褓上:"《诗经》有云,'维鲤有子,鳣鲔蓬蓬',这孩子就叫鲤生如何?"
小鲤生突然"哇"地哭出声,小手从襁褓里挣出来,正好抓住竹简上垂落的红绳。沈绣娘眼尖地发现,那绳结的系法竟与苏州老家给新生儿戴长命锁的样式一模一样。
傍晚的炊烟升起时,姜家院里摆开了三桌枣宴。秦叔带来的蜜饯与本地鲜枣拼成"双鲤戏珠"的图案,姜璃特制的枣泥豆腐被切成花朵形状。就连最挑嘴的刘家少奶奶都连夹了三块,直说比苏州老字号的点心还香甜。
酒过三巡,姜铁柱忽然离席。片刻后院角传来"咚咚"的劈柴声,陈冬生寻过去时,看见老丈人正对着枣树发愣,脚边堆着新劈的柴禾。
"爹,"青年递上汗巾,"您..."
"这棵枣树,"老汉突然开口,"是小鲤来家第二年我栽的。"粗糙的手掌抚过树干,在某个陈旧的疤痕处停留,"那会儿她还没灶台高,非要帮着提水浇树,摔了不知多少跟头..."
月光爬上树梢时,宾客们陆续告辞。姜璃抱着熟睡的鲤生坐在枣树下,忽然发现树干上多了一道新刻痕——比往年任何一道都要深,旁边还刻了条小小的鲤鱼。
"这是..."
"爹说以后每年生辰,"陈冬生从身后环住妻儿,"都给鲤生刻一道。"
夜风拂过树梢,熟透的枣子"啪嗒"掉下一颗,正好滚进树根处的小土坑里——那是陈冬生埋枣核的地方。姜璃怀里的婴孩咂了咂嘴,仿佛在梦中尝到了来年的甜蜜。
寒露过后的清晨,姜璃推开窗户,发现院里的枣树悄悄开了花。细碎的黄花藏在枝叶间,像是谁撒了一把金珠子。她正想唤陈冬生来看,忽听得身后"哇"的一声——鲤生在小木床里蹬着腿,把父亲连夜雕的鲤鱼拨浪鼓踢到了地上。
"小祖宗,这可是你爹用枣木刻的。"姜璃弯腰去捡,肚子却突然一紧。这胎怀得比上次辛苦,才五个月就沉得像坠了块磨盘。她扶着腰刚直起身,一双温热的大手就从身后环了上来。
"又难受了?"陈冬生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下巴在她发顶轻轻蹭着,"我去给你熬枣花蜜水。"
姜璃靠在他怀里,望着窗外飘落的枣花。去年此时,鲤生还在襁褓里咿呀学语;今年开春,小家伙已经能摇摇晃晃走到枣树下,仰着脖子等父亲摘枣了。
"冬生哥,"她突然转身,指尖点在他胸前,"鲤生昨儿管秦叔叫爷爷了。"
青年的笑容僵在脸上。自打秦叔去年在村里开了间小杂货铺,鲤生就格外黏这个会雕木雀儿的"秦爷爷"。倒是姜铁柱,每回见外孙往杂货铺跑,就蹲在豆腐坊门口闷头劈柴,把木头块剁得震天响。
灶房里飘出甜香时,姜璃正在给鲤生穿衣裳。小家伙扭得像尾活鱼,非要穿那件绣着枣枝的肚兜——沈绣娘新做的,针脚细密得能当苏绣范本。
"娘娘..."鲤生突然指着窗外。姜璃抬头,看见姜铁柱站在枣树下,正往枝桠上系红布条。老汉踮脚的姿势有些笨拙,阳光透过花叶,在他皱纹里洒下细碎的光斑。
"爹!"姜璃推开窗子,"梯子就在仓房..."
话没说完,鲤生已经像只小猴似的窜下炕,光着脚丫就往外冲。姜璃追到院中,正看见小家伙抱着姜铁柱的腿往上爬,嘴里还嘟囔着:"爷爷...高高..."
老汉手忙脚乱地抱起外孙,红布条还咬在嘴里。鲤生伸手去够,却抓了满手枣花,撒了姜铁柱一头一脸。老汉也不恼,就势把外孙架在肩上,让他亲手系上那条红布。
"爹,"姜璃挺着肚子走过来,"今年怎么系这么早?"
姜铁柱的耳朵动了动,目光飘向村口方向:"秦家小子...不是说要带新媳妇回来过重阳?"他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姜璃突然明白过来。前日秦叔收到信,说失散多年的儿子找到了,要带着新过门的媳妇回来认亲。她爹这是怕...怕鲤生有了正经外公,就不要他这个"爷爷"了。
"爹,"她轻轻拽了拽姜铁柱的衣角,"您还记得我六岁时,您给我讲的故事吗?"
老汉一愣。那是小鲤刚会认人的年纪,夜里怕黑,他就编了个"枣树仙"的故事哄她——说每棵枣树里都住着个白胡子老头,专给乖孩子送甜枣吃。
"鲤生昨晚问我,"姜璃笑着把儿子从父亲肩上抱下来,"说枣树仙爷爷是不是和您长得一样,都有两道毛毛虫眉毛。"
姜铁柱的眼圈突然红了。他转身去拾斧头,却听见村口传来一阵喧哗。秦叔领着对年轻夫妇走来,那后生眉眼活脱脱是秦叔年轻时的模样,手里还捧着个红绸包裹。
"姜大哥!"秦叔远远地喊,"我儿媳妇有喜了,特意来讨您家的枣子沾福气!"
鲤生"哧溜"从母亲怀里滑下来,蹒跚着往前冲。姜铁柱下意识去拦,却见小家伙一把抱住秦叔儿子的腿,仰着脸喊:"舅舅!枣枣!"
满院的人都笑起来。姜璃趁机挽住父亲的胳膊:"爹,您看鲤生多聪明,知道秦叔是外公,他儿子自然是舅舅。"
姜铁柱的背脊似乎挺直了些。他接过那红绸包打开,里头是把精巧的桃木剑——剑柄刻着"鲤生"二字,剑穗上串着颗枣核雕的小铃铛。
"我儿子连夜做的,"秦叔搓着手,"说给外甥...啊不是,给侄儿戴着玩。"
阳光暖融融地照着枣树,今年的花开得特别密。姜璃看着父亲把鲤生举过头顶,让孩子去摘最高处的那枝枣花。风一吹,金黄的枣花纷纷扬扬落下,像是下了一场温柔的雨。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