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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谢珠玉·第二十五章 ...

  •   谢珧听了老师所说的一切,却觉得思绪更加混乱,勉强喝下一杯已经放凉的茶,才开口,发觉声音已有些干涩:“老师用了两个时辰,只回答了学生的两个问题。其他的,都要学生自己去找答案?”
      奚傥笑着点点头:“对。”
      “关注英才评是因为山中闲来无事,想看看最近天下出了什么英才?”
      “不错。”
      “之所以不将此事告知于我,是觉得事关重大,需当面相告,近来偏又无暇下山,因此拖到了今天?”
      “正是。”
      “那他呢?他也无暇下山?”谢珧无奈指了指一旁打盹的虞宗之。
      奚傥一拍额头:“近来为师日日早出晚归,不曾见他,倒把他给忘了。”
      谢珧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觉得此事背后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筹谋,而面前这位师父,也未必便可信。就算她现在开口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谢珧仍在脑海中整理着方才知道的东西,闾都,皇帝,后宫,宦官,朝臣,北戎,几方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维持着这个残破的大周王朝。可如今这个平衡却因皇帝整日沉溺酒色,宦官势力做大,朝臣不满,章冲叛乱,北戎意欲进犯而摇摇欲坠。
      她仿佛第一次睁开眼,看到了谢宅、潆阳,乃至凛川之外的天下。
      而就在这个时刻,她却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随口一句评论,推到了风口浪尖。
      她打量着面前这位气定神闲的长者。奚傥仿佛消耗了太多精力,正在闭目养神并未看她。虞宗之亦因久坐疲惫,起身去了庭中。
      她此时才惊觉,在那些每旬一次的授课之间,在记忆中填满了自己幼年时光的功课之间,老师却是自由出入的,师兄亦是。
      在记忆中的老师和师兄之外,他们是陌生的两个人。
      奚傥,虞宗之。

      谢珧忽然不知该以何种心情去面对这两个人。
      但她清楚地知道,在这里,她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谢珧苦笑一声:“那依老师看来,学生现在是该去郡守处自荐呢?还是在家里等着征辟?”
      “都不是。”
      谢珧眯起了眼:“不是?烦请老师指点迷津。”
      奚傥笑得温和:“你只要一切如旧便可。”
      谢珧越发迷惑:“一切如旧?”
      “不错。你可曾看过漩涡?”
      谢珧不知老师为何说起这个,老实答道:“见过,水中有急流或是暗穴的地方便会有漩涡。将周围的叶子、树枝卷进去。”
      “现在闾都便是个漩涡,你既然已在漩涡之侧,便总有一日会被卷入其中,只是时间早晚罢了。”语气随意得似在谈论一只蝼蚁的生死。
      而在谢珧听来,这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
      “老师与父亲是旧友,难道竟能如此袖手旁观?”谢珧知道这位老师不只是一位儒生,而父亲知道的比自己更多。他今日告诉自己这些,绝不只是为了让自己惊慌失措。既然如此,她便要试试能否将奚傥也拉入这个漩涡之中
      “好你个小丫头,想拉我下水?”
      “不敢。”谢珧收声低头。
      “罢了,教了你这么多年,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奚傥语中之意,分明是将这个人情算在了谢珧而非谢元的身上,这倒让她有些意外,但也更加证实了,她就是一颗棋子,被人在这个时刻,推到了这个位置。
      而她对棋局,一无所知。
      奚傥从袖中掏出一只竹哨:“吹这个可以召来信鹞,你试试。”
      谢珧接过,放在口中一吹,果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哨音,片刻之间,便有一只信鹞落在了庭中的木桩上。
      “这信鹞是我养的。有了它,你便可随时传信于我。”
      信鹞虽快,但潆阳城距离白山并不远,何况有些事情一张纸笺根本写不下,何如当面谈论呢?谢珧有些不解:“老师若有事,只管叫学生过来就是了,当面议事岂不清楚?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闾都的漩涡,离白山可不算近。”
      谢珧有些不敢相信:“老师的意思是,要我去闾都?”
      “你只管一切如旧,其他事情过些日子自见分晓。”
      又是“一切如旧”,谢珧觉得在白山上从未这般疲惫。那个一向直言的先生似是全然变了一个人,如从前讲课一般兜着圈子将她带入一团不知前路的迷雾中,让她疑惑,让她担忧,却不再为她指出方向。
      或许他以前所指的路,其实全都通向这团迷雾。

      “时候不早了,你今日在山中待了一天,是时候回去了。”奚傥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打了半晌的哑谜,谢珧听到如此直白的逐客令时倒有些欣喜,何况确实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家里要担心了。
      谢珧行了一礼:“学生告辞,先生保重。”以往这句话代表着一日的课业结束,她说起来也语气轻快。而这一次,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说罢,谢珧起身,步出了无一堂。

      “终于说完了,我都饿了。师父没发话,我又不敢先吃。”虞宗之远远看着谢珧大声道。
      谢珧看了他一眼,只觉得眼前的人似乎也全然变了个模样,恍惚间甚至觉得,连无一堂外的一切都变得陌生。
      见谢珧不说话,虞宗之又道:“难不成又被老师教训了?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谢珧眯起眼看他,似是要看得更清楚些:“你难道不知道?”
      虞宗之笑道:“自然是知道一点。”
      猜测被证实,谢珧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又强了几分。她冷笑:“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
      “因为知道,所以才问。”虞宗之依旧是平日里调笑的口气。
      “……”
      眼看着谢珧要出大门,虞宗之也跟上来:“天色黑了,我送你一程。”
      谢珧皱皱眉,没有答话。
      虞宗之在一旁自顾自道:“天气热起来了,过几日便能下河游水了。
      “小时候我爹常跟我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从不让我下河。”
      谢珧从小只知道虞宗之是师父收养的,虞宗之从未提起过自己的父母,她也从未问过。今日乍然提起,倒让她有些诧异,赌气的心思不免消了大半,专心听起来。
      “后来,我爹娘都死了,师父收养了我,他管的可比我父母松多了,白山又靠着河。那一年夏天,我实在热得受不了,便去河边洗澡。
      “原本我只在浅滩待着,可是看见一条鱼就在手边,就想着若能抓住烤来吃就好了。
      “我悄悄地将两手合拢,那鱼竟然一动不动,我都在想如何料理这条鱼了,结果那鱼却一下游出好远。
      “到手的鱼,我虞宗之岂能让它游了?”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示意谢珧接句话。谢珧只当没看到,虞宗之便继续:“到手的鱼,我虞宗之岂能让它游了?”
      “……”
      “到手的鱼,我虞宗之岂能让它游了?”到了第三次,谢珧终于不胜其烦:“不能。”
      “这就对了。”虞宗之得意道,“有来有往,这故事才能往下讲吗。那鱼逃了之后,我便追过去,那鱼却越游越快,等到再也追不上了,我才发觉自己原来已经在河中央了。
      “我回想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原来在水中扑腾了一会儿,竟然就学会了游水。可是我还没高兴多久,就发现被水流带到了一个漩涡边上。”
      “漩涡”两字一出口,谢珧又皱了皱眉。
      虞宗之借着一缕天光自然看见了谢珧的表情,只是佯做不知,仍旧手舞足蹈地讲:“我拼命游啊,游啊,可是怎么也游不出那个漩涡。我在水里都看见我爹娘了,想着到时候我爹知道我下河游水一定会打死我的,但是又一想,我已经死了,我爹就打不死我了。”
      “难为你那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些。”谢珧终于忍不住打断。
      “就是那种时候才有心思想这些,若是抓着鱼了,我想的就是怎么烤鱼了。”
      “……废话连篇。”谢珧远远看到石亭已在前方,几个人在其中走来走去,想必是等急了,便道:“你若不说,便就此打住吧。”
      “我说,我说。那时我已经累极,便由着那水流将我往水底拖,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也不再挣扎,想着反正都要死了,两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可是我再睁眼时,却看到老师在旁边,我以为老师也死了,老师打了我,我才知道是自己还活着。
      “那一掌,我到现在还记得。”
      两人沉默了良久,谢珧问:“完了?”
      “此时同你提老师教诲,你愿听吗?”虞宗之语气不再轻快,他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早已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
      谢珧在心里冷笑一声。父亲对节礼一事一向不上心,前几日却提起今年是谢珧拜师十年,又说要谢珧亲自将节礼送上山,那时她只当是父亲挂念旧友,不做他想,看来是她想错了。
      “老师教诲,焉敢不听。”谢珧冷声道。
      虞宗之也不在意:“老师说,水流湍急处难免有漩涡,人遇到时越是奋力挣扎,越是难以逃脱,不少善于游水者都死于窒息脱力。可若是不与水流相抗,而是憋着一口气,那水流便会先将你拖入水底,再送你浮出来。
      “借力为势,方为常势。”
      二人此时已行至亭前,谢珧止步,沉思片刻后开口:“老师的教诲,我记住了。日后还望老师、师兄多照拂。”
      “既然如此,那师兄也送你一句话。”虞宗之语气又与往日别无二致。
      “什么?”
      “若知道有一日会落水,便要早日学会游水。”

      虞宗之回到无一堂,便听奚傥问:“珧儿下山了吗?”
      “是。”沉默片刻后,又道,“非如此不可吗?”
      “有扶鸾阁在背后,以她的才智,难道会做不成吗?”
      “可她毕竟与当年之事无关。”
      “宗之,你难道真的以为可以把当年之事从如今的局势中摘出来吗?天下这盘棋,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自今日起,你也会是这棋局中的一颗棋子,要被搅入这漩涡中了。”
      “学生知道了。老师您接下来要去哪?”
      “自然是去云中郡。”
      “她的手已经伸到那里了吗?”虞宗之显然有些惊讶。
      “她的行事作风,倒是深得文庄太后真传。”奚傥向着西北方向看去,只见到一座山隐约的轮廓,却望不到云中郡辽阔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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