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堕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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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长夜，
红烛尽燃，
尚未破晓，浓墨般的天空不过刚刚透出些微蓝，门窗紧闭的竹屋之内光线黯淡，隐约可见地上红紫坠落，小衣成片，处处狼藉。
清透的紫色床幔之内。
竹枕之上，银发披散。
尤川阖眸而眠，神情安稳，绛紫被褥遮盖了他大半身躯，只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一小半健壮结实的胸肌，精致显眼的锁骨，以及他纤长白皙的脖颈之上一路几乎要蔓进他颈后的大片大片暧昧的红痕。
蚩梦散着长发，面庞贴着尤川赤裸的胸口枕在他怀中安睡，她随着他平稳的呼吸频率无意识的同样呼吸着，白皙的面庞都透出了两团可爱的柔软的小红晕。因为昨夜不曾好好梳理过，如今她长发四散，有些与他的发交缠，银白与亮紫在透明凝固后凝结成小小的不规则的干涸，映衬着她因搂着尤川肩颈而被褥滑落露出的一小片圆润细腻的肩头上的红梅点点，饶是空气中那暧昧的气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仍是令人脸红心跳。
天色未亮。
但自律的少年已在身体本能的驱使下缓缓苏醒。
他无意识的抬起右手，手背贴着额头，眼睫微颤，逐渐睁眼，初醒的迷蒙视线中最先映入的是一片糅杂的如梦似幻的紫，未待他还有些昏沉的大脑反应过来这些紫色是怎么回事，胸口处传来的绵长温暖的气息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尤川低头望去。
屋内光线虽暗，但五感极佳的少年一眼就看到了那白雪般的肌肤上各种暧昧的痕迹，因为少女肌肤过于娇嫩，那些未曾控制好力道的红痕经过一夜有些甚至已经变成了星星点点的青紫，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尤川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自己没睡醒还在做梦，然而五感很快明晰，不只是胸口上那浅浅的呼吸和轻微的重量，温暖的被褥之中，他的右手现在竟还扣在她纤细柔软的腰上，掌心传来的少女肌肤如美玉般温润的触感。
尤川的脸蹭的一下瞬间红透了，仿佛有什么在脑中猛地炸开了般，他的大脑在短暂的空白一瞬后，昨夜那些旖旎风光汹涌地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尽数回放着，躺倒在床上的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红着脸浑身僵硬地躺在那里，神情懵懂，眼神一片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尤川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
他暗暗咬紧牙关让自己冷静下来，强行将心口翻涌的滂湃的滚烫情绪压下，先是看了眼还未亮起的天色，稍稍松了口气，而后深深地看了眼还在他怀中睡得香甜的蚩梦。
尤川小心翼翼地将她还搂着自己的手脚一点点轻轻拨开，悄无声息地起身穿戴，面庞发热眼神飘忽地将地上那些零碎的衣物碎片收拾整理好后，抱着那堆“犯罪证据”，开门离去。
黎明前的黑夜最深也最寒。
雾气笼罩，庚星微弱。
天色尚未大亮。
裹挟着湿润雾气和水车水汽的夜风清寒，迎面而来，吹散了少年身上的燥意，也让他昏沉发热的大脑清醒了许多。
尤川抱着手中那团烫手的衣料，忆及自己昨夜是如何将这些布帛撕裂又放纵自己做了什么事，他抬手，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他未曾收力，蕴了内劲的手掌瞬间将面庞打得向左偏去，湿润的额发零碎的随之微颤轻晃，遮住了他的眉眼间的全部神情。
少年肤色偏白，一掌下来脸上很快便留下了醒目的五道红痕，嘴角破损流血，齿关磕到了口腔软肉，满口腥甜血沫，面庞上火辣辣的燃烧般的疼痛让他的心稍微好受了些也冷静了些。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感受到四周风中隐约流转的力量，意识到了什么的他只觉面上更加火辣，他朝着阵法中央不远处的某棵树的方向轻唤。
“东丹。”
守了一夜的人听到召唤，知晓少祀官他们是不再需要……当即撤了巫阵，黑影一闪，转瞬间便落到了尤川身后，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脸严肃地朝尤川行礼。
“参见少祀官。”
尤川左手抱着包裹着碎衣的小包袱，右手下意识的负在身后，佯装冷淡的转头看向东丹。
虽然对方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异常，但……
……他的耳朵可不似他的脸那么黑，很容易就能看到已经完全红透了！！！
饶是尤川再怎么让自己平心静气八风不动，但只要想到昨晚的事情居然还有人知道甚至于很有可能……尤川便觉仿佛置身于炭火之上被火烧火燎，看着东丹的眼神也不由得锐利了许多。
“昨夜……”
尤川正欲试探。
“属下昨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从不会对少祀官说谎，以至于偶尔说一次格外心虚的东丹就差没把‘我什么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但是我绝对不会说哦~’刻在脸上。
话一出口，意识到自己紧张到甚至抢了少祀官的话，以及自己言下之意基本已经等同于“认罪”了。东丹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蓦地下跪，完全放弃挣扎地朝着尤川请罪。
“属下有罪，属下该死。”
尤川望着面前的东丹，面红耳赤地颇为狼狈地转过了身。
“……你不是说，你‘昨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吗？”
尤川背对着东丹重复他刚才说的话，刻意加重了语气，暗含警示。
东丹闻言，知晓少祀官这是没有与他计较，他在心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当即恭敬地颔首行礼，非常上道地顺着尤川道：“属下昨夜奉少祀官命令守护圣女静修，一夜无事，自然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尤川见状微微点头。
“不过……”东丹有些犹豫地开口。
尤川微微侧首。
“还有何事？”
东丹斟酌着用词，小心开口道：“回禀少祀官，昨夜毒公有请，属下借口您闭关修行，与来人言说您今日出关后再去寻毒公……是属下自作主张，还请少祀官恕罪。”
尤川在听到‘毒公’二字时，下意识的蹙了眉，他再次抬头看天，朝着东丹轻声道：“你做的很好，如今天色尚早，未及朝会，待朝会后我自会去寻他。”
东丹再次松了口气。
“你先下去吧。”尤川淡淡开口。
东丹行礼后，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
尤川突然又出声喊住了他。
东丹立刻转身，低头颔首等待着尤川的吩咐。
“去抓一副……”
那两个字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尤川却仿佛失了声般，怎么也无法出口。
东丹有些疑惑地抬头望去，却见尤川正深深的凝视着那已停了雨却依旧暗沉的天。
从他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尤川脸上那红肿的掌印，破了的嘴角甚至还有隐约血迹，眼见尤川脸上触目惊心的伤，东丹瞬间双眼大睁，就要出口询问是谁这样大胆竟然敢伤少祀官，但想到昨夜种种，再见少祀官神情复杂，东丹虽不明男女情爱，但隐约也能感觉得到他们二人身处其中的挣扎与无力。
“去抓一副补药，一副凉药，记档只需留存补药，拿到后把药材直接给我，不需送到医庐。”
听到尤川沉默了许久最后下达的命令，东丹不是傻瓜，自然明白了尤川的用意，他点头并再次行礼后，很快便运起轻功消失在了浓墨般的黑夜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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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天还没亮，尤川先去庖屋烧了热水。
待他拎着热水进屋的时候，蚩梦已经醒了。
许是才刚醒来，她双手拢着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整个人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在听到他进屋的动静之后，她睁着一双迷蒙的眼望向了他。
四目相对。
蚩梦在看到他脸上的伤时，眼中迷雾瞬间消散。
尤川见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脸上的掌印，他有些难堪地侧过头避开了蚩梦的目光，蚩梦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紧抿着唇，低下了头，从来活泼的阿娅难得的沉默寡言。
尤川尽量不向床上看去，只凭着直觉来到屏风边将屏风稍稍移了位置，用屏风将屋子分隔成了两部分，一半是蚩梦所在的有床的最里侧，一半是屋内正当中并门口的大部分空间。
他隔着屏风在外间往浴桶里加水，努力稳住声线朝着屏风那一侧的蚩梦道：“……我，我烧了……水，你，你，你先……先……沐，沐浴……”
屏风那边迟迟没有动静。
尤川见状又是愧疚又是心焦，视线频频看向屏风，正焦虑着是否要开口询问她身体是否有恙，便听到那边蚩梦情绪低沉的轻轻回应。
“嗯。”
尤川抓着木桶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这一刻他说不出是心痛更多些还是悔恨更多些，他暗暗咬牙，快速调好了水温，朝着蚩梦低声道：“已经……好了……，我……换一下床单被褥，马上就会离开……你可以先过来……”
蚩梦没有说话，但屏风上有黑影慢慢移动，是披上了紫色外袍的蚩梦正朝着这里走来。
尤川不敢看她。
在她越过屏风来到这端时，他故意与她交错而过，来到床边更换被褥。
凌乱的床铺中处处是半干未干的痕迹，她刚才披过的浅紫之上，暗红的小花几不可见的盛放。
尤川死死地看着那被子，紧握着的双手都在颤抖。
更换被褥。
擦拭竹席。
清理痕迹。
少年做得极快，待做完这一切后，他抱着那堆东西，风一般的转身离开。
蚩梦披散着长发，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尤川离去的方向，而后脱下外袍，没入了那水温适中的浴桶之中，
两刻钟后。
夜幕逝去。
天光已至。
打开竹窗，屋内瞬间亮堂了许多，沐浴完毕收拾好一切的蚩梦正坐在梳妆台前梳理着清洗得柔光顺滑的长发，听到门口传来了敲门声，蚩梦来到门口打开门。
不出意外，站在门口的是低垂着头提着食盒而来的尤川。
木质食盒隔绝不了食物的香味，那弥散开的甜蜜的味道全是她喜欢的，只是那香味中还掺杂了些药味，数年后精通药理的她只闻了两下，很快就分辨出了那是什么药。
蚩梦面色分毫不变，侧身给尤川让出位置。
在简单的将长发稍微再梳了几下后，蚩梦便放下木梳，主动坐到了桌前。
尤川坐在她的对面，缓慢地揭开盒盖，将第一层的各种糯米糍兔肉粥红糖糍粑等粥菜放在桌子上。
“……你，一定饿了吧，先……吃些东西……这些都是你喜欢的……”
蚩梦不顾尤川垂眸根本不看她，依旧朝着他笑了笑，而后拿起他递过来的筷子和勺子，大口大口的吃着早餐。
她不问他为什么不吃。
也不问昨晚的任何事。
甚至她都没有问为什么他始终没有掀开食盒第二层。
她仿佛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般，一顿就吃了十大碗兔肉粥。
尤川带的食物虽多，但蚩梦吃得更多，吃得也快，没过一会儿，食盒第一层的所有饭菜就都已经全都被她吃完了。
尤川见状，有些慌乱地道：“你，你还饿吧？我，我再去给你做点吃的，你，你先在这好好休息……”
“我今日晨时就要离开娆疆了。”
未待尤川说完，蚩梦已经放下碗筷，平静地打断了他的无语伦次。
尤川闻言，心头无措瞬间被惊愕所替代。
“怎么这么快？”
蚩梦眨了眨眼，努力掩去眼底泛起的一点小小的水雾，朝着尤川故作俏皮地道：“傻锅锅，不早啦，是我一直在拖，否则按照他们的计划，我这会儿早就已经到中原了。”
尤川呼吸一窒。
“所以……”
蚩梦顿了顿，朝着尤川笑得更灿烂了。
“把第二层的药给我喝吧，我已经吃饱了，不是空腹喝药，不会对身体不好。”
尤川放在桌上的手背上青筋显露，呼吸沉重，未及言语，眼底已然泛红。
“蚩梦……”
这次不看他的人变成了她。
蚩梦自顾自的从食盒中抽出第二层的隔板，端出了那两碗黑漆漆的药，皱着秀气的小眉头，有点抗拒的问：“要喝两碗啊？”
尤川喉咙哽痛，声音沙哑，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的口。
“另一碗……是补药……我……”
未待尤川说完那些歉疚之语，蚩梦已经如同小猫咪般先嗅了嗅其中一碗，许是觉得这碗还行，她稍微吹了吹已经不那么烫的药，而后抬手将那碗药一饮而尽，最讨厌喝苦药的少女喝完那即使他加了那么多甜草依然苦涩无比的汤药后，又逼着自己将另一碗一饮而尽，许是苦涩超出她所能承受的最大范围，第二碗一喝完，她就红着眼落了泪，张着嘴，不断地用两只小手给嘴巴里扇着风，似乎希望这样能缓解些许苦味。
“蚩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明明说了要保护你，可却一直在伤害你，是我无能，我甚至都没有办法护住你！”
少年发自内心的痛苦令人心痛。
饶是她本身只有三分痛，如今也化作了七分。
蚩梦看着那红了眼满眼痛苦但是深陷泥沼无法挣脱的阿郎，强忍着满心针扎般细密的疼，在尤川自责愧疚几乎要满溢而出之际，蚩梦双手轻轻捧住了尤川的脸，在尤川眼中含泪地看着她时，蚩梦眼中同样含泪，却朝着他笑得灿然明艳。
“……在我心里，尤川锅永远是娆疆最厉害的阿郎，即使我直至今日仍然不认同你和毒王八的做法，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保护我老爸的，对不对？”
尤川抓着蚩梦的手，不住地点头，已然猩红的眼底满是抓住最后一丝稻草的决然。
“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虺王，即使是义父！我以我的性命发誓！”
蚩梦红着眼眶，笑着点头。
“那就好，那我就可以放心离开啦……”
说罢，她松了双手，起身就要去收拾衣物。
尤川望着她明明已然蓄满泪水可却依然故作轻松的模样，在蚩梦转身的那一刻，突然朝着她道：“距离辰时还有两刻，在离开前，你想不想去见一眼虺王？”
蚩梦的身影僵住了。
尤川看着她怔怔回头，难掩惊愕。
“……我……可以吗？毒王八那里……”
尤川面色微沉，神情坚定。
“我说可以就可以，只要有我在，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圣女去见虺王。”
蚩梦双手捂嘴，惊喜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还没开口，晶莹的泪珠已经簌簌滚落。
尤川看着蚩梦那患得患失小心翼翼的模样，曾亲眼见证了她少时一路成长是如何无所畏惧的他心如刀绞。
他起身走到蚩梦面前，心疼地将她面上的泪花拂去，而后将一块冷硬令牌塞到了蚩梦手中。
看清楚这是什么的蚩梦错愕地抬头看向尤川。
“这是……”
尤川认真地望着蚩梦。
“这是我的少祀官令牌，只要你手持这块令牌，无论你身在何处，凡遇少祀官部下，皆可无条件调遣。”
蚩梦眨了眨眼，小心地将那令牌贴着自己的心口，故作不安。
“……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不怕我随便乱用吗？”
尤川见蚩梦紧攥着令牌，明明很想要却还满心不安。
他心中好笑，但更多的还是疼惜。
“你若调遣少祀官军队，我不会不知，更何况……我既然给了你，就不怕你会用来做任何事情，只是……”
尤川不知道该怎么和蚩梦说。
但蚩梦已经明白尤川的意思了。
“我知道，我没有办法用这块令牌救我老爸……”
见蚩梦神情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下去，饶是尤川心如刀割却也无可奈何。
他爱蚩梦，可他永远无法放弃娆疆。
否则最开始他就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放心啦，我已经不是小娃娃了，我已经长大了啊，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蚩梦朝着尤川勉力一笑，当着他的面将那少祀官令牌收好，而后她摸索着领口，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了一条温暖的还泛着她体温的小银锁，朝着尤川笑着晃了晃，道：“你都送我东西啦，我怎么说也要回你点什么，我的圣女令牌对你而言没什么用，而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珍贵的东西，所以我想了想，只能送你这个啦，这个是我七岁的时候发了高热差点丢了小命，我老爸听了大巫的话专门给我打造的长命锁，这里面有大巫专门加持过的不知道是什么巫术的巫术，反正就是很厉害的样子啦，大巫们说将这把长命锁贴身携带，能够免我灾祸保我长命百岁，它很灵的，自从有了它，七岁后我再也没有生过大病每天都蹦蹦跳跳健健康康的，我现在把这把长命锁给你，以后我不在你的身边，让它代替我保护你。”
尤川看着蚩梦满眼认真，只觉心口滚烫。
可……
“不行，这是虺王给你保平安用的，你不能……”
“废啷个话？！！咋个？你是不是嫌弃这把长命锁是我戴过的旧锁，你不想要？！！！”
上一秒还温情脉脉的阿娅下一秒瞬间翻脸。
看着面前微眯着眼恶气腾腾的阿娅，尤川竟莫名觉得心中柔软，眉眼间也不觉蕴上了些微笑意。
见尤川态度松软不再拒绝，蚩梦轻哼了一声，嘴里碎碎念道：“就该啷个样子乖乖的嘛，奇奇怪怪的，每次都要我冲你生气才肯听我的话……”
这么说着的阿娅，给他佩戴长命锁的动作却无比温柔。
“我离开后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毒……”
她眼含忧愁，不放心的想要叮嘱些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她神情挣扎，硬生生的逼着自己将那些话又咽了下去，只努力朝着他笑，将那银锁细致的藏在他衣物内看不见的地方，不住地叮嘱着：“你好好的戴着它，不许让任何人看到，就算毒王八也不行，否则要是我知道了，我就真的再也不理你了，是再也哄不好的那种不理你。”
尤川心中隐隐猜到了蚩梦的未尽之言。
他望着蚩梦明明在笑却充满了担忧的眼，伸手隔着衣物轻轻地碰了碰那长命锁，还蕴着少女体温的银器在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让他无依的心倏然注入了无数的温暖和力量。
他朝着蚩梦用力点头，
“我一定会好好地戴着的，只是……”
尤川还是有点担心没了长命锁的蚩梦万一在中原生病受伤了怎么办？
“哪有那么多‘只是’啊！你不是把你的少祀官令牌都给了我吗？而且是谁信誓旦旦的说我没吃没喝就去找中原的娆疆暗哨，他们会给我银两食物的啊，更何况不是还有你的人会保护我吗？我才不怕呢，早听说中原好玩了，到时候我就在中原到处吃吃喝喝快乐游玩。”
听出蚩梦隐藏在笑语之下的沉重无力。
尤川终是控制不住自己，将蚩梦紧紧地搂在怀里。
“对不起。”
他的道歉显得那样无用又可悲。
蚩梦埋首在尤川怀中，最后一次用力地抱紧了他。
她说。
“谢谢你，尤川锅。”
……
因为蚩梦今日辰时便要动身离开，昨夜蚩笠又有唤尤川前往，为免夜长梦多，尤川决定由他牵制住蚩笠，东丹暗中护送蚩梦他们离开，也因此这次尤川只将蚩梦送到了蚩离所在之地就匆匆离去。
蚩梦望着尤川离去的背影，站在大亮的天光之中微不可查地勾起了嘴角。
蚩离在见到蚩梦再一次跟着尤川来到此处时最开始是有些惊慌的，然而见到蚩梦面色红润并无受苦迹象，再见尤川送了她来就离开，竟不似上次那般驻守一侧监听他们的言行，蚩离满心惊讶。
然而未待他反应过来，蚩梦先是给蚩离闻了闻软筋散的解药，而后将一只传音蛊递到了蚩离耳边。
「快要来不及了，老爸你先听我说我和尤川锅的计划！」
……
蚩笠早在昨晚听到花蝠子鬼头幺的回禀后就知道尤川手下那小子在说谎。
而他这么做的原因再清楚不过。
无非是他那傻弟弟的人将要带蚩梦离开娆疆，而尤川哪怕顶着蚩梦的怒火怨恨也要上赶着去给她送别，事实证明他实在是太了解这两人了。
今日朝会，蚩笠坐在高位，一眼就看到尤川脸上那明晃晃的五指印。
蚩笠几乎都能想象得到昨夜这二人又是怎样的天翻地覆的争吵，最后肯定还是他这满心愧疚的义子落了下风。
见他这幅垂头丧气的模样，蚩笠气他明明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娆疆年轻中最强的尖刀，可是每次一遇到蚩梦便沉溺于儿女私情中就如同生锈了般百无一用，但他也庆幸尤川本性纯善不够心狠更是没有野心，否则他绝不会如同现在这般好控。
在不咸不淡地说完了今天的政务之后，见群臣皆散唯尤川以“昨夜义父相邀必是有事”为由留了下来。
蚩笠眼线遍布娆疆，早在尤川得知蚩梦已和虺王部下取得联系那会儿他也已经收到了消息，算了算时日，再见尤川又一副乖乖听话实则是想要牵制他行动的模样，蚩笠略一猜就猜到了蚩梦十有八九今日就要动身了。
蚩笠心知肚明他们的意图，但因为蚩梦对他并无任何威胁，所以他愿意给尤川这个面子放她离开。
毕竟自从他那个傻弟弟被囚之后，虺王并毒公一脉的兵权如今都在尤川手中，现在的尤川并非只是一个挂名的少祀官，在一切还未完全平定的当下，他不会轻易和尤川起冲突。
蚩笠之所以会选择将兵权交给尤川，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因为他自己常年练毒坏了身体武功不济没有办法带兵打仗，尤川作为他的义子，能力出众，又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握兵权便等于是他掌了兵权。
最重要的是这也是当初他以娆疆为由，诱哄尤川与他共同兵变时许诺的东西。
尤川性子大多数时候看起来很温和，但蚩笠抚养他长大，最是知晓他性格中坚韧固执的一面，一旦尤川决定了的事情，无论是谁都无法轻易动摇。
在年少热血的阿郎眼中，外敌入侵，内乱不止，比起缓慢的天和之道，他自然更趋向于最快效果最好的以战止战。
娆疆这些年边境一直不平，他可不似他那个弟弟天天悲天悯人担心这家缺衣少食哪家没了父兄亲人，尤川要打，他就支持他打。
蚩笠心里早就盘算得清清楚楚。
尤川若胜，那自然是他和尤川的双赢。
尤川若败，到时候身后败名，指责怨怪，甚至族人们的愤恨都会朝着领军之人而去，他远在万毒窟，名不损人不伤，怎么看都是他稳赢。
如今他与中原那边已经取得联系，只等一个好时机，他便要去往中原，到时候待尤川先把边境战事给平了，他就找个理由收缴尤川的兵权。
不，其实或许都不需要收缴，以他的性子，怀柔政策是最有效的。
到时候若他能得胜归来，他只要说些心疼他的好听话，许诺些娆疆美好的未来，说要将战火停止在中原，尤川自然会乖乖地双手将兵权交上并且听话地跟着自己去中原。
蚩笠昨夜寻尤川，也并非真的是无事可做夜半寻他谈心，他本意是想要让尤川从今日起先去军营练兵，过些日子领兵出征，平定边境乱象，也算是遂了他的心愿。
此刻见尤川主动以此事以牵制他，蚩笠干脆将计就计，与他谈起了令他去练兵不日出战的事情。
领兵作战平定战乱本就是尤川最渴望的事情，因此两人很快便交谈了起来。
议政殿内烛火摇晃。
待二人一番“父慈子孝”“为国为民”，蚩笠在勉励了一番尤川之后便微笑着亲眼看着他朝着军营的方向而去，他望着尤川远去的背影，眼神逐渐冰冷，正欲转身离开，但负责盯梢蚩离的花蝠子鬼头幺却突然来了。
在听到二人禀报的内容后，蚩笠瞬间变了脸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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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川正在军营中巡视，他一边听着手下副将汇报着万毒窟的兵力情况，一边看着那山雨欲来的天。
想着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娆疆道路泥泞不平，官道也不好走，虽然有马车，但雨天行路，便是坐马车也有诸多不便。
尤川越想越心浮气躁。
他逼着自己稳下心神，将注意力放在军政之事上，然而还没等他平复心情，暗沉天空中一道黑影突然如同离弦的箭极快地朝着他飞来，尤川感觉到了那破风而来的气势，抬头望去，只见竟是小灰。
尤川下意识的抬起手，待它飞到尤川手臂上时，尤川愕然发现小灰羽毛掉得极为厉害，身上还有还有血迹，他抬手触碰了一下，发现那不是小灰的血！而且它腿上还绑着一条似乎是用血书写而成的白色布条。
尤川只觉心口一窒，当即解开。
——遇围攻！速求救援！
白布红字，触目惊心！
这是东丹的字。
尤川顾不得其他，以最快的速度跟着小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飞速过去救援。
雷云翻滚，紫电狰狞，悬崖之上，山峦之间，处处是暴雨欲来的湿润雾气，闷热的气息之中裹挟着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那山头之上遍布的刀尖染血的守卫令人心惊。
待尤川赶到山顶的那一刻，看到的是被断了经脉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的东丹，他先前派去护着蚩梦守卫几乎全部身首异处。
而孤身一人的蚩梦正被数百人围攻，站立于悬崖边上，面前是豺狼虎豹，身后是万丈深渊。
风吹动她的长发，身影单薄的阿娅纵然满身是血，依旧一身傲骨。
阴沉天空几乎要覆压而下，电光在翻滚的浓云中似有若无的闪烁，雷声轰鸣。
他那口口声声说着不会轻易伤害蚩梦的义父，就站在人群中间为万众所簇拥。
世界仿佛糅杂成了一片黄沙调的昏黄。
蚩笠的身影冷漠又残忍，他面前的花蝠子和鬼头幺充当了他的传声筒，朝着那已经被逼到悬崖边的蚩梦道：“圣女姐姐，毒公伯伯说，只要你肯乖乖说出虺王伯伯告诉你的古法内容，他就放了虺王伯伯，你也会平平安安的，以后你想要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古法？！
什么古法？！！
尤川满心愕然。
未待他反应过来，他已听到了蚩梦放声大笑。
山风吹乱了她的衣袂长发，明明无比狼狈，可是面对面前那些人，她仍然笑得骄傲，毫无畏惧不折风骨。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说什么为了娆疆都是假的！从头到尾，你这该死的毒王八不过是为了从我老爸口中得知古法的另一半内容罢了，我只恨我力量太小杀不了你们这群恶鬼！蚩尤大神！你不是保护我们娆疆的神明吗？为什么你不曾睁眼看看这黑暗的世道！这吃人的鬼魅！这横行的妖魔！”
尤川虽不明白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但是眼见蚩梦遇险，他毫不犹豫地就运起轻功来到了他们面前。
然而就在蚩梦面前的花蝠子鬼头幺的速度更快，很显然蚩笠下了死令，见蚩梦“冥顽不灵”，二人合力，两掌分别朝着蚩梦的左右肩打去。花蝠子鬼头幺自幼由毒药汁浸泡，身上蕴藏的毒素整个娆疆几乎没几个人能解。
尤川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下毒掌拍向了蚩梦的心脉，他阻拦不及，只能看着蚩梦单薄脆弱的身影被他们打得连连后退，脚后跟已经到了山崖边缘，随时有坠落的危险。
眼见那两人还要继续出手，尤川一边朝着蚩梦的方向而去，一边疯狂地大声喝道：“住手！！！”
花蝠子和鬼头幺听到尤川声嘶力竭的呼喊，下意识的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蚩笠没想到这个时候应该在军营巡视C练兵马的尤川会突然出现，他转头看向尤川，面上虚伪的平静出现了些微的裂痕。
意识到现在局面不妙，他正欲开口喊停。
然而蚩梦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望着尤川，眼中晶莹滚落，却朝着他笑得灿烂，而后她后退了一步，再也没有退路的悬崖之上，紫衣阿娅如同断翅的蝴蝶，在簌簌风中快速坠落。
她看着尤川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这一刻她恍惚间竟然想起了上一世。
他成了兵神之后，在那场最后的决战中，在那个她痛恨了一辈子却也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大殿里，仿佛全世界都变慢了一般，她一点点地倒向他的怀中，而那时候小锅锅抓住了她的手。
为什么呢？
因为尤川锅那时候失去了理智。
她对他而言已经是敌人了，
他很有可能会伤害她。
可是在小锅锅抓住她手腕的那一刻，在她即将落入尤川锅怀抱中的那一刻。
尤川抬起了手，不是要杀死她，而是选择了自戕。
他最终，孤独地走向了他的死亡啊。
而现在呢？
蚩梦同样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
她笑着看着他，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脸上每一个表情变化。
错愕，惊恐，担忧，害怕，他的眼眶都红了。
那年少的阿郎，眼中对她的爱意早已满溢而出。
她那些年曾经无比期盼渴望的追寻的爱，其实很早很早，就已经独属于她了。
只是她不知道。
只是他不曾说。
最后兰因絮果。
她想。
——我做到了。
不在风月中言说爱意，在他亲眼看着我坠入深渊之时，明白我有多爱他。
从此之后，他每一次看到他曾经无法割舍的给予他亲情的“义父”，都会想到他的“义父”今日是如何狰狞地一寸一寸地将我逼入地狱。
那一年，你自戕只为救我。
而今，我同样愿意为了你在刀山火海中走一遭，
不为其他。
只为你。
断翅的紫蝶没入山雾之中，再无踪迹。
冰冷的雨滴一滴一滴重重地坠落在了山地之上，很快便从零星几点变成了连绵的雨丝倾盆的暴雨。
尤川跪倒在地，怔怔地望着手中握着蚩梦被撕裂的一小片衣物。
蚩笠及他身后的一群人如同石塑的冰冷傀儡，不，他们是一群伥鬼，以冠冕堂皇的理由矗立黑暗压抑的世界中，他们僵硬的站姿愈发衬得那跪坐在地的阿郎是这世间唯一一个活人。
昏沉天空，
暴雨降世，
这个灰暗的世界，逼得人窒息。
……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堕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