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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观局(上) ...

  •   从西京沿灞河骑着快马在连绵的秦岭间穿梭一番,行上十数日的光景就到了上洛。上洛位于自古就有“秦楚咽喉”的名号,是不折不扣的交通要道。但还得沿着山道往西,一头扎进秦岭里走上六七日才到这登仙镇。
      重帆走得不是这条路线。他从南阳出发,一路沿着当年刘邦入主关中的故道北上,可又不巧迷了路,花了近一个半月才绕出了这绵延不绝的秦岭,赶着第一场大雪来临之时,才到了登仙镇。
      登仙镇内城不过二里,外城也才五六里的样子。镇子上唯一的旅店也锁门了,只留孤零零一盏的大红灯笼,摇曳着半点红光。那点光连匾额都照不清楚,重帆抻了抻破了线的手套,扣响只有半边的铜狮子铺首。
      “店家!店家开开门,住店!”
      夜深人静,回应他的只有远处两声犬吠。
      在这冰天雪地里熬一宿,岂不是要冻死在这里了?
      “店家!店家好心开开门罢,不然这大雪可要冻死人喽!”
      也不知道是哪句让里面的人听见了,门从里面被打开,将这半边铜狮首上的残雪抖擞了一地。重帆还没看清里面的人影,就听得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小老儿年纪大了耳背,客官您是要住店?”
      开门的是个老人家。
      重帆搓了搓手,点点头。于是那店家迎着他进了客栈大堂,屋子里倒还算亮堂。四五张桌子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角落里还依靠着一面算命幡子。
      算不得稀奇,稀奇的是在这风雪之夜还有客人在堂内。
      甫一进门,他就瞧见斜对面桌边坐着一位头上系着红绢带,侠客打扮的姑娘。
      她背着身,看样子是在喝酒。
      重帆心下觉得有些诡异,半夜三更地一个人喝冷酒,这也太不寻常了些。
      不等他另做他想,店家已经接过了他手中的包袱,放在一边桌上。重帆看着桌上沉积的油泥,又看那被烟气熏黑的墙,心下略微安定下来。
      老店家笑眯眯地接过小半锭银子,手在套袖上抹了抹:“店里还有些羊肉,客官不如吃些羊肉,再喝些羊汤驱驱寒气。”
      “好极,好极。劳烦店家多热几个炊饼。”
      店家到后厨忙活了,重帆这才脱了满是雪渣的皮袍,只穿着里面夹棉袄子。他不敢压着凉气,只小口得啜饮着热水,这也半天才缓过劲来。不过听着店家在后厨锅碗瓢盆声音不断,想来还要些工夫。重帆闻着隔桌那酒香醇厚,一时也勾醒了酒虫。
      “酒香醇厚,不知姑娘可愿匀在下一碗佳酿?”
      那红发带女子转过身,拧紧了一对粗眉:“你问店家便是,左不过是些村酒。”
      重帆刚要继续发问,可那姑娘连个冷眼都不再给他,转过身子去了。重帆碰了一鼻子灰,他本想着借此套些关于九子阵的消息,如今倒是也不好打听了。
      重帆只得悻悻坐回去,纵使他还算不上是江湖中人,也知道这越是为了机密事而来,越不能暴露自己的意图。
      可能是自己来晚了,要无功而返了。重帆肚中饥饿,好在不多时店家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面并上两个炊饼。重帆猛然被热气一熏,竟落下泪来。店家倒是习以为常,只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笑道:“客官且慢些吃,免得压着凉气。”
      重帆略略点点头,依言先尝了一口,却不留神咬到了舌头。
      “好久没有吃过这么鲜美的吃食了,”重帆不由感慨了一句。
      半碗入肚,饥肠短暂得到了满足。
      重帆这才打量起店内的装潢来。这一看不要紧,恍惚间竟看到头顶的房梁上趴着一只老虎。
      当下碗一推,筷子也落了地。
      那红绢带姑娘仰头扫了一眼,似乎对他的大惊小怪很是诧异,出言讽道:“这就是张虎皮,可真够没见识的。”
      重帆的脸不由红了红,手不自然地打着摆子。夜里风雪大,他不过是迷了眼,却被人如此嘲笑一番。
      “女侠好见识,在下比不得。”
      红绢带姑娘却只是瞥了他一眼,刚要说些什么却被楼梯上的脚步声打断了。重帆拾起筷子,在衣襟上蹭了蹭,也抬头看向楼梯。
      “小依,你怎么下来了?”说话人是刚才的红绢带姑娘。而那小依着了一身绿色衫裙,两人年纪相仿,看着有几分相似。
      重帆心里打着嘀咕,手上动作却不停:他又把面碗往近些拉了两寸,唏哩呼噜地埋头吃面。
      “刚才听到楼下有动静,我便去寻你,结果发现你不在屋内。”小依如是说道。
      红绢带姑娘爽朗一笑,“依女侠归隐几年,胆子真是小了不少。”
      小依也寻了位子坐下,两人低语一番,重帆只听得什么“飞贼”。
      重帆吃完面,正要就着剩下的两块羊头肉吃炊饼。却听得一旁的小依唤他:“少侠是从何处来的?夜里风雪大,路恐怕不好走吧。”
      重帆抬头一看,这小依姑娘正目光柔和地望向他。
      重帆匆忙咽下一口饭,回道:“姑娘误会了,我并不是江湖中人。前月堂兄在南阳失踪,我乃是回乡帮忙料理家事。奈何长安家中又出了变故,唉……途中又遭了兵祸,山林间穿梭几天才到了此地。”
      小依不由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带着歉意:“是我冒犯了,愿郎君堂兄逢凶化吉,早日回乡一家老小得以团聚。”
      重帆点点头,道了一声“谈不上冒犯”。
      小依又劝道:“这登仙镇离着往长安的官道还远,若是不嫌弃,还请郎君和我姐妹搭个伴。”
      重帆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却见那红绢带姑娘“嗤”了一声,“小依你倒是古道热肠。就是不知道这家伙——”不过那小依安抚了她一番,她也就不做声了。
      重帆面露微笑:“两位客气了,能和两位女侠路上搭伴甚好。我应是痴长你们几岁,唤声‘重大哥’就好。”
      那小依似乎愣了愣神,嘴角含笑:“也好,那重大哥唤我依娘便是。这位是我结义的好妹妹行芷,她行事鲁莽得很,如有什么不是还请多多包涵。”
      重帆摆摆手打断她:“行芷娘子和我妹妹一个性子,我见着还觉得亲切呢。”
      小依不由捂嘴笑道,圆圆的杏眼里似乎别有一番天地:“重大哥再夸一夸她,她的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喽!”说完这句,还偏头冲行芷努努嘴,待两人笑闹够了她才问重帆:“重大哥也是有急事的人,不如明日——”
      话未说完,只听楼梯上传来一声:“明日?”
      三人朝上一望,才发觉二楼的栏杆边站了一个男子。
      刚才竟然毫无察觉!
      那人从阴影里走出,露出一张陌生的略带风霜的脸。很快重帆的注意力就被他手指间夹住的那张红色的请柬吸引了目光。
      这张请柬,他也有一张。
      二哥重钰去世的第二天,他在书桌上收到了一张红请柬。
      请柬封面无字,内页只有短短一句话——“来年冬至,登仙镇出九子阵,内有草木君子遗作,请君到来”。
      这半年来他也打听了不少消息,请柬一共有九张。
      此时男子亮出请柬,意欲为何所有人都一清二楚。
      “催命刀客?怎么是你?”行芷惊道:“你也在此!”
      那催命刀客的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而过,随后用目光审视着重帆。
      “钱女侠、何女侠都是江湖上的熟面孔,自不必多言,不知这位尊姓大名?”
      重帆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煞气逼人,恐怕身上有不少血债。重帆刚要自我介绍,却听见那催命刀客飞身下楼,疾风入耳,三步两步就站在了大堂正中心。
      “支老,我既拿出了请柬,这就可以开始了吧。”
      这支老又是何人?
      顺着催命刀客拱手方向而看,那里赫然站着刚为他扯了一碗羊肉汤面的老店家!
      老店家此时虽未脱庖厨的罩衣,笑眯眯地和蔼表情褪去,气势陡然凌厉起来。
      恐怕亦是位江湖老前辈。
      “还有客人未曾现身,请崔大侠稍候。”
      催命刀客将佩刀平放在桌子上,大马金刀地坐在大堂正中,环视四周。
      已然过了二更,今夜还会有人来吗?
      重帆将目光投向了二层。
      “迟刃,什么时候连你也藏头露尾起来?”催命刀客冲着二楼喊道:“磨磨唧唧地不痛快,快下来同我饮酒!”
      重帆仔细听也没听到什么动静,直到客栈的后门被打开,一名着红色锦衣、打白色纸伞的青年缓步走入大堂。看衣着打扮,这位倒不像是什么江湖豪侠,倒像是两京之地的膏粱子弟。那青年一抬白色纸伞,露出伞下一双似曾相识的狐狸眼。
      狐狸眼青年合了纸伞,轻笑道:“崔大哥气韵沉雄,更胜从前啊。”又朝着重帆开口道:“看来重老弟恐怕是已经忘了我,你我幼时常见面的。”
      两相注视,电光火石之间,重帆终于想起他是何人了。
      此人名唤金措,乃是富商子弟,祖籍在兰陵。他的母亲与自己的嫡母是闺中手帕交,即使后来都嫁了人,在年节里还有所往来。直到再后来他母亲病逝,两家才少了联系。
      重帆未想竟在此时此地见到他。
      听刚才他与那催命刀客熟稔的模样,恐怕也与这江湖分不开关系。只是刚才自己与那两姐妹闲谈所说的话,他又听到了多少?他是知道自己底细的。
      思及此,可在众目睽睽之下,重帆只好抱拳道:“原来是金家世兄,有许多年未见了。”
      这一开口,重帆便察觉出大堂内的气氛变得更加扑朔起来。
      还是催命刀客不知真心假意地揽过二人,压根不提请柬一事,只顾称兄道弟寒暄一番。
      不过这一番寒暄,重帆得知这催命刀客姓崔,名明。因为以前是杀猪匠出身,又使得一手好刀法,这才得了一个吓得渗人的诨号。正当众人真情假意地相见恨晚、把酒言欢之时,崔明才似刚刚发现堂内角落里的那把算命幡子。
      “堂而皇之地把武器仍在外面,季先生倒是心大得很。”
      重帆这回有了成算,兀自仰头朝二楼看去。
      未见其人却听得一声阴恻恻的笑。
      “呵,”那人笑完才从堂内的阴影中显出身形来——他生得一双睡凤眼,又着宽袍广袖,看上去不像是个游方的算命先生,倒像是太学院里的书生。只是这眼里冷飕飕的寒意是做不得假的。
      再看他手中,则更是奇怪。冰天雪地的日子里,他竟然拿了一把乌骨折扇。这折扇也很古怪,打开的扇面上只写了一个“无”字。
      看来二楼确实有人。
      “某刚才不过是出去透会子凉气,怎么到了我们崔大侠口中就成了藏头露尾?”
      听他说话的口气应该是刚才崔明口中的“迟刃”。
      重帆去看那迟大侠的模样:他是个方脸汉子,长着络腮胡须,行走间亦是迈着沉稳的四方步。他身上的寒气比自己身上的重多了,可见所言不假。
      众人齐聚在厅堂,重帆数了数人数:自己、钱何两位女侠、催命刀客、金措,再算上刚下来的算命先生、迟刃大侠,一共到了七人。
      剩下两位又是何许人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观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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