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岁月如歌（三井BG）》心若镜澄

2、Episode 2. 夜空中最亮的星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请照亮我前行——《夜空中最亮的星》

　　小池家与三井家的每月聚会定在月初第一个周六晚进行。

　　至今已过去的五个月，均一场未拉下。

　　九月，甫开学不久便迎来周末，是夜的晚餐，小池家与三井家共计六人，坐在横滨某餐厅内一同进行。

　　华灯初上时分，窗外高高低低的楼宇，一层一层亮起了灯光。路灯也在闪闪烁烁之后，为街道笼罩上了温暖的光。

　　此刻，各自用餐的两对父母，正在融洽的气氛中边谈边笑。

　　一个下午都在田径部练习的纪子今晚饿得慌，她已经吃完了一份蟹子沙律、一份大阪烧、一碗梅子茶泡饭，而眼前的那份香煎龙利柳眼看也快要消耗殆尽。

　　于是磨磨蹭蹭切着最后一点龙利柳，一边以目光觊觎对面三井寿盘子里的鸡扒和牛排。

　　话题不知道怎么地烧到两个小辈身上。

　　“过了这个冬季，很快便大学入学考试了吧。”
　　“是啊……我们两家小的是同一年呢。”
　　“话是这样说，可是你们家纪子不劳你们操心啊……”
　　“诶？哈哈，还好吧，学习方面她还是自觉的。”
　　“嗯，志愿学校是哪个呢纪子？”

　　“诶？”正专注地盯着三井盘子里的各种肉虎视眈眈的纪子听见自己名字回过神愣了一下，才答道，“啊……早大和一桥之间，还在犹豫呢……”

　　“这样啊，都不错的呢。”

　　“嗯……”随口答应了一下，目光又在煎得金黄的鸡扒上面打转。

　　“唉，哪里像我们家阿寿，一考试就不及格。”

　　“哼”的一声，来自旁边的三井寿。

　　“也还有时间，再努力努力就是了，阿寿那么聪明。”

　　“是该努力了，”三井毅脸转向儿子，“阿寿，接下来就要认真念书冲刺了，篮球什么的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知道吗？”

　　“我还没打算退部。”将最后一口猪扒塞进嘴里，三井这样回应着父亲。

　　“什么？！”三井毅顿时眉目严厉了起来，声量也随之增大，“你哪来那么多时间浪费？！叫你退部就退部！”

　　“我不会退的！”也随着父亲大声起来的三井看都不看他，终于发现了对面小池觊觎的目光，一脸无奈地将盘子里的鸡扒用刀叉转移到了她面前的盘子里，一边看着她伸出舌头舔掉嘴边的龙利柳碎屑，皱起眉头说：“喂喂，你不能再吃这么多了，饭量都快赶上樱木了。”

　　纪子看他一眼，不说话，心里却嘀咕着“这家伙自己肠胃不好吃得不多，分点出来都那么吝啬，真是讨人厌”这样的想法。其实成为男女朋友以来这一个多月，随着慢慢的相处，纪子发现三井真是一个很爱念叨的人，可问题是她又不是他后辈，路痴念她，吃得多念她，爱吃甜念她，老是念她，念得她耳朵都快起茧了。

　　纪子决定把他的念叨当成耳边风，专心进攻面前的鸡扒。

　　旁边纪子的父母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几个人便在三井父子争执退不退出篮球部这样的话题中完成了主餐的进食。

　　上甜品的时候，一边激动地告诉父亲“反正退不退部成绩都这样，我一定要继续打篮球”的三井，一边自动自发地伸手将摆到自己面前的甜品碟推到了对面小池的面前。

　　快手快脚就将巧克力流心蛋糕解决掉的纪子一点也不客气地伸手，将三井贡献出来的忌廉牛油果拉到自己面前。

　　那边三井父子的争论即将白热化，感觉自己有七分饱的纪子终于能从食物中分心出来帮帮腔。

　　“事实上……”纪子舀起一勺被打得粉碎的牛油果忌廉放入口中，顿时眯起眼睛发出“人间美味”的感叹，细细品尝流连在舌尖的甜腻清香，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因为刚才的开口让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赶忙吞下牛油果放下勺子，坐好，“事实上，三井叔叔我觉得三井君不能退部。”

　　“……唔，为什么呢，纪子你说说看。”

　　“是这样的，”纪子对上三井毅的眼睛，“您想想，三井君的成绩不是一般的差，”她感觉到对面凌厉的目光像刀剑一般朝自己逼来，却不为所动，“离大部分学校的入学考至多也就不够一个学期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老实说就算集中精力冲刺，拉下的功课也不是说赶上来就能赶上来的吧……可是进入大学的路径，也不是只有考试一途啊，”纪子斜了一眼怔愣表情的三井寿，“相比起读书，三井君打篮球的天赋似乎要高得多呢，如果说冬季选拔赛表现出众的吧，被推荐保送或者加分进入好学校的机会也是不少的，这样……”她忍不住又拿起甜品勺子，“是不是比起放弃掉篮球全身心读书考入大学这种办法，要现实一些呢？”

　　“……唔……倒是有点道理。”

　　“知识什么的，等到考入了大学之后，再慢慢补上就可以了吧，这段时间的话，除了打篮球之外，有空的话，我也能帮三井君补补功课的，”她朝三井毅笑了一下，“不是自夸，我猜题的本事还是不错的哦！”

　　于是父子间是否退部之争，就这么随着聚餐落了幕。

　　是日晚上。

　　跑去两条街外最大的文具超市搜刮了一轮新文具的纪子拎着一大袋战利品归家，开学季文具超市又入了许多新款，她一不小心在里头磨蹭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挑完要的东西，附带买了许多原本不要的东西。

　　穿过小公园的时候，球场传来拍球的声音。

　　心生疑惑的纪子望了过去，不期然在灯光下看到了三井的身影。

　　非常专注地运球、上篮、远投反复训练中，汗如雨下也不擦，看那表情，八成都是有心事的样子了。

　　纪子于是拎着文具走过去，在后半的球场拍拍牛仔裤随意坐了下来，一件一件把新文具掏出来慢慢欣赏，一边等他打完球。

　　正当纪子越看越觉得自己挑文具真是有眼光的时候，三井回头发现了盯着文具傻笑的她。

　　右手臂夹住篮球走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纪子的头顶，三井的视线在她手里的一列橡皮擦上停留，透明包装纸里面分别是一颗柠檬、一颗草莓、一束香蕉以及一个苹果。

　　……这到底有什么好傻笑的……

　　三井蹲下来，捧着篮球轻轻向纪子那个方向推，想要弹她头顶，纪子却刚好在这时候抬起头来，结果篮球弹到了纪子鼻梁上。

　　闷哼一声捂住鼻子，纪子在三井慌张内疚的眼神中怨念地瞥他一眼，“三井君，你是嫉妒我长得太漂亮？”

　　本来紧张得要死的三井听到她的话，下意识就开始念叨：“喂喂，你越来越不要脸了，不要跟樱木那家伙混太多好不好。”

　　“……三井君，樱木君还在疗养好不好……”她哪来的机会跟他混啊……纪子放下捂住鼻子的双手，“啊……好疼啊……”她皱起五官。

　　夜灯下三井凑近看了看，“……红了……”距离太近的关系能够感觉到纪子呼出来的温热，几秒后目光下移到纪子的唇上，眼神渐渐迷离，犹豫着越来越靠近纪子的脸，就在快要贴上嘴唇的前一秒，他视线范围内忽然出现了一抹血红……“……啊！流鼻血了！！！”

　　“……诶？”紧张得憋住呼吸的纪子张开眼睛，看见三井担心又内疚的表情，伸手去抹鼻子，染了一手血红，“……难怪那么疼。”

　　三井手忙脚乱地从脖子上拿下自己的汗巾要往纪子的脸上捂，纪子则拼命往后仰意图逃开，“啊啊啊三井君你的毛巾都是汗好不好！”

　　“不要管什么汗不汗的了止血要紧啊！”
　　“……诶诶诶我有纸巾啦！”

　　听到这句话而终于停下来的三井看着纪子从牛仔裤口袋中摸出一包迷你纸巾，这才丢掉汗巾接过来，抽出一张帮她擦掉血迹，再撕一些塞进她鼻子里，一边嘟哝着：“有纸巾你早说嘛……”

　　“……你哪给过我时间啊……”

　　“……哼。”三井把纸巾塞回去给她，伸长手将篮球捞回来，坐在了纪子旁边。低着头目光盯着篮球在自己两臂之间颠来颠去，他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道：“其实……刚才我去找过你，小池阿姨说你出去了。”

　　纪子则头也没抬，又开始继续在袋子里翻腾新文具，“嗯，我去买这些东西了。”

　　“……你买这些能买四十几分钟吗？”
　　“……唔……其实我应该买了快一个小时了……”

　　“……”三井一脸无语地看着她拿着新文具摸来摸去摸得不亦乐乎，越来越想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刚重逢时那么冷淡，明明就是各种心理活动特别多的人，跟小时候比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长进……除了跟他聊心事的时候。“我是在想……”可是奇怪的事情在于，无论是她埋头处理自己的东西，还是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听他说话，他都会觉得，许多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心情，跟她聊起来就是很自然地脱口而出，“其实不退部，会不会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比如现在。

　　“唔？为什么？”纪子拿起千挑万选才挑中的自动铅笔，细细端详。

　　“……就是……”三井将篮球放在身旁，八字形伸直了腿，手掌压在身后，看着前方的篮球架，“赤木他们也退部了，湘北现在实力肯定也不比以前……樱木的话还在疗伤，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回来后之前学的东西忘了多少也不知道……我自己……体力也大不如前了，比起以前来会不会力不从心……而且爸爸，好像也是想要我认真读书的，这样一味埋头打篮球，成效会有多少，冬季选拔赛的表现会怎么样，都是未知数，可是学习成绩的话……却一定是不好的了……”

　　纪子总算放下手里的文具，一边听着一边屈起双腿抱住，下巴搁在膝盖上。“唔……说起来，好像每一个都很有道理呢……”

　　“……你也这样觉得……”

　　她用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膝盖，感觉微风拂过耳际，“事实上，我之前倒是完全没有想过这么多问题呢……”

　　“……是吗？嗯，这样说起来，我似乎纠结太多了。”

　　“也不是这样说，”纪子站起来，拍拍牛仔裤上的灰尘，“人本来就会因为很多事情纠结的嘛，”她走到三井身边弯腰抱起篮球，走到三井面前，两手抱着往下拍，“我也经常纠结的啊，像是早大和一桥之间，我纠结了有三个多月了吧，还是没确定下来。”

　　“那是人生大事，不一样吧……”

　　“难道三井君这个就不是人生大事？”纪子抱住从地上弹回来的篮球，看着三井，“其实什么叫人生大事呢，相比起关乎生死来说，其他的话都不是了吧，但是又不可能只有关乎生死才是人生，所以说‘人生大事’什么的，总感觉定义是很模糊的呢……我反正会纠结很多事情的，大大小小，学校念公立还是私立，今天运动好累了回来还写不写日记，周六日早上要睡懒觉还是起来跑步，自动铅笔要兔子图案的好还是猫咪图案的好，午餐要吃面还是饭，下午甜品有两款限量是要水果味的还是芝士的呢……”她在三井的视线中低下眼睑，目光落在手中的篮球上，“还有……”她顿了一下，双手捧着篮球，用拇指和其他四指轻轻抛转着，一下一下，慢慢地感觉到自己耳根微微热了起来，“喜欢一个人，告白好呢还是不告白好……”

　　三井微微怔愣了一下，然后脸颊也默默浮出暗红，一边暗自庆幸刚运动了好一会儿血气应该也是上脸的，一边听到纪子温柔下来的声音在宁静的夏夜中于耳边响起。

　　“但是……”纪子看着手中的篮球，感觉到自己的心柔软下来，“现在来说的话，真的会有‘很庆幸自己说出来了’这样的心情呢……因为说出来了，所以可以比以前更加了解对方，所以可以比以前更加靠近对方，所以可以像现在这样，听着三井君聊自己的心事。”

　　她抬起眼，虽然感觉得到脸颊像着火一样在烧，却还是勇敢地迎上三井的目光，“所以现在会觉得，喜欢的话就说喜欢，不想放弃的话就不要放弃，尽管其实也会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考虑，可是那些其他的事情都还是没有定论的，拼命纠结的结果在眼下还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可是放弃喜欢的东西那种心情，却是立刻就要面对的……与其一直纠结着未知的未来，专心享受专注于喜欢的东西时候的快乐，不是更让人觉得开心吗……”

　　“三井君是……非常非常喜欢篮球的吧……看到篮球眼睛就发光，一上球场就什么都不记得，投篮的时候总是能专心地感受到自己身体发出的声音，听到篮球入袋的声响就像吃饱了饭一样又有力气了。这么喜欢篮球的话，又其实没有下定决心为了学习而退部，那勉强自己的结果会怎么样呢……”

　　“会反而更纠结吧……成绩也不见好的话，就会更糟糕了呢。没有了赤木君的湘北会走到哪里，可能谁都没有底，但是……就算没有底，三井君难道就是为了赢才打球的吗？现在的三井君，应该更多是为了喜欢这项运动，所以才想留在场上更多的时间吧……虽然输赢也是一项指标，但是不会盖过喜欢的心情吧……”

　　纪子看着三井眼睛里闪烁着难明的光芒，他从地上站起来，靠近自己。“三井君是为什么才会对三井叔叔想都不想地说不退部的呢？就是因为喜欢吧，因为有两年时间错过了吧，因为也知道只有现在才可以这么任性地继续抓住每一分一秒打篮球吧……其实……”纪子抬头看着他，“无论退不退部，三井君都没有打算放弃打篮球的吧？”

　　“……嗯。”

　　“所以这样……”纪子看住三井的眼睛，“如果三井叔叔反对的话，就说是为了获得推荐去好大学，如果三井君担心学习成绩的话，我就帮你补习，如果缺了赤木君的湘北实力不如前，那三井君就继续努力填补，如果觉得自己体力不好了，就每天早上坚持跑步……所有那些我们现在所担心的未来，等到未来到来的那一天，自然也会有答案的了吧……不是我们担心就不会发生，不是不担心就一定会发生，那浪费时间去纠结其实也没用的吧……”

　　三井看着纪子，身后的灯光笼罩着她，头顶泛开了一片柔和的光泽，她眉目温柔地看着自己，微微笑着，他仿佛听见自己内心浮躁的泡泡渐渐沉下去，胸臆间换成了某种温暖的膨胀的平静。

　　“所以，三井君就不要放弃了吧，”他听见她这样说着，一只手捧着篮球将它举到自己跟前，“虽然无论是对我大吼大叫的三井君也好，闹别扭的三井君也好，迷茫的时候听我说话的三井君也好，跟我聊心事的三井君也好……我都一样地喜欢……但是……”

　　三井看进她眼睛里，她手中的篮球恰好倒映在瞳孔中央，与那明亮的镜面黑色重叠在一起，灯光在那黑亮的眼珠里凝聚出光点，闪烁着无法言喻的清亮的光芒，如同夜空中那颗在千万繁星中放射出最明亮光芒的星星，指引着黑夜中的人们辨认方向。

　　“……那个在篮球场上自信满满地说着绝对不放弃的三井君……”

　　纪子回望着他，不曾回避。

　　“……我最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