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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往俪城去 ...

  •   一觉睡到饱。
      有钱人家的客房真不错,新床新背新棉絮,钱进来简直快融化了,懵懵懂懂的睁开眼,忽然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人影。
      身姿纤细,长发及腰,随冽冽寒风习习扬飞,曼妙楚楚。
      “妙仙?”钱进来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怯生生不敢打扰人的姑娘,莫非大清晨来送早餐?
      利落穿衣,甫一开门,他就后悔了。
      雪色倒映刀刃将冷光投在那人脸上,关门已来不及,辛夷抬起手,啪的就是一耳光。
      “谁让你跟着我的?你给我滚!”
      痛倒是不痛,却大为丢脸,钱进来跳起来反唇相讥道:“那不过是别人不想要你的借口,疯婆娘,换我我也不要你!”
      “你说什么?”辛夷大怒,拔出剑霍然指上他脖颈,钱进来手指微动,一记空手夺白刃抢过了剑,简单容易得他都没想到,想不到她手劲这么弱。莫非从前一惹她生气动不动就杀人全家的事,并非亲手操刀?
      其实他十年来苦练一招,方法得当,已有小成,只是从未用上实战,不知自己段位几何。
      猝不及防被人夺了剑,辛夷大为丢脸,摸上腰间暗器囊,捏在手里,却未曾射出。
      再闹脾气,终究还是灵台清明的。
      这人,毕竟救过自己。
      这世间,巴不得自己去死,利用自己的人很多,真心救自己的人寥寥二三。
      若是真有杀心,一早趁他沉睡那么多时机,她早下手。雪融了,吸收温度,比落雪天更冷。尽管披了件斗篷,她还是一直在颤抖,风流府空空落落,暗卫撤走,阿燃人去楼空,空余一地妖红落梅,等她发现时,只觉得好似被一盆冰水,从天灵盖,到脚板心,横穿心脏,哗啦啦浇下。
      她站在游廊尽头,游廊与天花板一摸一样,她走在游廊上,就好像平行走在天花板上,四周都是静的,只听得见牛皮风铃招魂般的乐响。幸亏是白天,她想,倘若是晚上,这么大的院落,要点多少盏灯笼才够。阿燃走了,就好像带走了生命里的太阳,他说过要照顾自己一生一世,但他走了。她走到客房门前,缓缓停下来,抱住自己的双臂,未挽束的头发垂散飘摇。世界这么大,只有这么一个救过自己命的陌生人,是对自己好的。她不敢离开,空屋子好似坟墓。她管得住自己的身子,可不担保自己会不会疯。

      妙仙左右手一手挂只食盒,去辛夷房屋无人,刚到钱进来门口,竟见两人横眉瞪眼,剑拔弩张。她差点儿没晕过去,慌张大喊:“钱公子在做什么,主子让你要好好听郡主的话,你怎能这样!”也不怕刀剑无眼,她就挡过来,钱进来见如此,呛的声丢下剑,转身回屋。
      妙仙尴尬的看着郡主,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小声道:“郡主……奴婢刚才没看见您,所以才来这边送,再绕过去怕是凉了。您先回屋等等,奴婢稍后回厨房盛热的。”
      “不用了,”辛夷弯身捡起刀,想了想说:“就在这里吃吧。”进屋,见钱进来挪到桌对面,忍不住讥诮:“你若不想留,可以随时走,想要什么报酬我可以赏你。”
      若换平时,见侍卫和阿荣撤走,哪儿消她说!钱进来想起协议,心下百般滋味:“你给我的,阿燃也可以给,他说你身边无人,让我代为照顾,我们有协议,这不需要你管了。”
      哪儿奴婢这样跟主子说话的样子?妙仙心下焦急,偷偷窥了眼郡主,但见郡主并无生气的模样。
      她只是手执银勺,慢慢搅着粥,却又不吃,阿燃的留言哽在胸口,他终究……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吧。
      毕竟……一起长大。
      辛夷心下悲怆,时间啊,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把我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难道就这样束手就擒,嫁给姓顾的那个人……?
      不,辛夷暗暗握住勺子,就算命中注定,她也要,为了阿燃,做一些事……
      妙仙见辛夷手背青筋隐隐浮现,吓得心惊胆战,这暴躁易怒的姑娘又在想什么?忽然辛夷抬头,眼神茫然的望向自己:“妙仙,你怎么不跟他们回去?”
      猝不及防,妙仙张张嘴,想说话,热浪却涌上眼圈,她低下头,怯怯道:“自从主子知道我喜欢……他……就、就不再理我了,嫌我烦,规定不得入五尺以内,不得让他看见,否则驱逐我。我、我……”妙仙眼泪嗒嗒掉落,像晶莹珍珠:“我知道我是妄想,主子那么优秀,不让我服侍后,我就想,远远的看着、看着也好……哪怕别的婢女都嘲笑我,我也不在意……可是这次他们走,再没带我了,主人再也不要我了。”她猛地跪地,保住辛夷的腿,哭泣道:“郡主,求你帮我通融下,让我回去,让我继续跟他们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看着他而已啊。”
      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远远看着,真有这样的感情吗?
      辛夷抽出手帕,递给她,妙仙将脸埋进去,肩膀微微颤抖。其实想跟她说,自己也没被带走。或许,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越是权势倾天之人,越是失去得多,身不由己。
      “妙仙,你为什么喜欢他?”辛夷问。
      “因为……因为他很温柔,很好。”妙仙小声道。
      辛夷微微笑:“所以他希望所在的人都离自己而已,不要为自己难过,不要为自己去死。”
      妙仙愣住:“那不是……很寂寞吗?”
      “大概吧。”辛夷想起他平淡眉眼,如沐春风。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不能与人平肩并行,因为有别的代替了亲朋,虽然很寂寞,但这是没得的选择。既然如此,何不在失去之前,就从来不要得到呢。

      早饭未吃几口辛夷就回屋去了,正午时分,妙仙又来送午饭,满满一桌子,摆好碗筷,躬身道:“辛夷郡主下午似乎要出去,您初次跟职,千万保护好她。”
      邀一起进餐,她却道身卑位贱。伺立一旁,待自己吃过,方才仔细收拾干净离去。

      钱进来斜倚墙壁,见铜钉大门红漆斑驳,乍见只觉清寒。
      没多久门打开,缓步走出一名身着斗篷的女人,不知是不是斗篷颜色太白,衬得她苍白,嘴唇有点脱皮,见到钱进来的一瞬,微微愕然,随即黯然。
      她总是孤身一人,青隐寺是,此次出行是,似早成习惯。
      钱进来跟上,她似未感觉,也未回头,始终不发一词。倘若不是阿燃许诺,谁愿意热脸贴冷屁股,如此锻炼下去恐怕钱进来的脸皮能日涨三尺!
      他心中暗恼,甫一拐角,有小厮牵马迎上,单膝行礼:“郡主,您的马。”
      只见那马通神雪白,蹄踏乌黑,无一根杂毛,在日光下隐隐发亮,钱进来从未见过如此出尘的美,一时惊住,辛夷执过缰绳,对小厮吩咐道:“你再去找一匹马来。”
      “是。”
      小厮起身后退,眼角余光偷瞥了钱进来半眼。

      “我不知道阿燃给了你什么许诺,你能留下陪我,”辛夷翻身上马,上身微躬,好似将将离弦之剑:“我此次出行,是为了盗取婚契,的确需要个人帮手,不过,危险难料,你若要执意送死,我不拦着。”
      盗取婚契?
      她说话太难听,钱进来忍不住反唇相讥:“偷东西还不简单?街头巷尾都是贼。怎么,没钱聘请?”
      辛夷斜斜剔了眼玩弄马的男人,他正弯身小心的抚摸着马的颈鬃,鬃下筋骨有力,是难得的上品好骏,男人骨血里的纵身沸腾的热情映得他脸上发红光。
      他不知道,她身边的人,都是何等危险……
      以及,心狠手辣。

      逼仄小巷寒风凛冽,她呛咳几声,肺腑间滚烫,以至于她说话声音有些低沉,“因为姓顾的视线遍布江湖,江湖上,有名盗贼谁敢在太子头上动土。也就你这种,稍微身怀技艺而不知江湖的人才有这个胆子了吧。”
      江湖?
      自小青灯古佛,烧鸡美酒的少年眼神一亮,这只从说书先生口中讲述出来的是怎样的世界?
      身怀技艺……钱进来扬起头,风拂起头发,脑门一片清爽。
      “我不怕,怕了就跑呗。反正围围观,打打酱油,又不会出事儿!”
      辛夷看着沉浸在对未知江湖憧憬的人,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嘲讽,却又真怕吓跑了他。
      他是一个好人。
      无威胁、无惊惧。

      马蹄苍劲,行去如风,一路往南,两个时辰后来到一座新城,钱进来鲤鱼打挺,一个利索翻身下马,却见辛夷依旧坐在马上,斗篷早被风吹翻,凌乱鬓发勾勒出一张泥塑样的脸,毫无血色。
      原本应该身娇体贵的女人没哼哼,以很慢的速度翻下来,拴好斗篷,理好衣,步伐从容的走进客栈。
      “你去交客房间,吃点东西充饥,路还远,不必喊我。”说罢从怀里摸出几锭银子交到他手里,转身走上楼梯,背影端庄。倘若换做妙仙,早卑躬屈膝的当马凳,当拐杖,端茶送水了。但他做不到,他不是奴才。看着她消失不见,只莫名有些堵,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他摇摇头,坐到桌边,拍拍桌子:“小二,你们这儿有啥特色菜统统端上来。”
      反正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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