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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信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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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任掌门那日,分化成了中庸——最平庸无用的中庸。”小白平静的声音下,掩着深刻的无奈和悲哀,“所有人都在对我说,放弃吧,这世上只有乾元才有封神登仙的资格。”
“可笑我一腔热血,焚膏继晷,就等来这样一个无解的结局。”
“那天我独自一人跑上沧嶷山最高的峰顶,想问问神明,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呵。”虞月照冷哼一声,“咱们跟乾元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天地万物还分个六界呢,咱得承认人家某些方面确实有优势。”
“可这六界里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只有乾元都能做的,绝对没有。”
“但是单就修炼这个事来说,我倒觉得更在本心,封不封神登不登仙倒是最没用的。若真修到一定境界,神仙也好,凡人也罢,哪怕是做我这样的妖怪,又有什么所谓?”
虞月照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不是大哥,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说这干啥使啊?!”
“皎皎,你一点都没变。”小白眸子里闪动着水光,“那时的你,也是这么说的。”
“……那时的我?”
“是啊,就在我祈求神明而无果的时候,你出现了。”
“那晚月色很美,你穿着一身彩衣,骑着白鹿,踏过芳草,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向我走过来。那一刻,我知道我遇见了自己的神明。”
“不好意思啊……”虞月照闻言有些惭愧,“实话说,我少年时候的记忆都很模糊了……”
“没关系,我会永远记得。”小白并不在意,反而珍而重之地说:“皎皎,我想对你说的是,若非你在那时点醒了我,我早就放弃自己了。所以,就算是为你而死,我也毫无遗憾,心甘情愿——你就放手让我去吧。”
“是,你倒是毫无遗憾了。”虞月照气乐了,“可我呢?我后半辈子从被窝里坐起来都得扇自己一千八百个大逼斗!今天要活着就一起活着,要死就一起死,谁也别想往外摘!”
小白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的湿意,“可是,祝九羲……他还在等你啊。”
……祝九羲?
对啊!冲昏了头,怎么把给他忘了!
虞月照便冷静了下来。
他竟卸下了所有的灵力,强行让自己忘掉所处的环境,放松下来,把全身的热量汇聚到颈后一点。
空气里渐渐氤氲出淡淡的清香。
“皎皎,你在干什么?!”小白感觉到虞月照的体温越来越高,有些苍白的面上也漫开云霞般的红,不由慌了神。
小白是中庸,自然闻不到,这蔓延至天地的香气,是虞月照的信香。
他强行催动了自己的信期!
乾元与坤泽结合之后,信香便只有彼此能感知到,若以灵力加持,可转化为独属于两人的密语。
“这世间只有他能带我们走。”虞月照脚步有些虚浮,“回去之后,我定会帮你找到那心上之人,咱们一起远离这乱七八糟的六界,一切重新开始。”
“我什么都不要。”小白扶着他,心如刀绞,“我只求你好好地,别再做傻事……”
“我只是懒得动手了而已。”虞月照吃吃地笑起来,又耸了耸鼻子,“诶?这什么味道啊?”
虞月照的信香本是馥郁而自然的花木馨香,而现在的……清清淡淡,像是初雪后的松木,飘散在疏疏朗朗的凉风里。
想来是刚刚恢复不久的缘故。
虞月照闻了闻自己,又凑到小白近前嗅了嗅,笑得眉眼弯弯,“小白,可惜你闻不到,咱俩身上的味道竟然这么像,这难道就叫近朱者赤嘛……”
太近了……山鬼漂亮俏丽的脸近在咫尺,这张脸冷下来时,颇有几分妖王的威严和冷清,此时却显得如此糯软,像一团氤氲在朝霞里的絮云……小白的脸便慢慢红透了,整个人笔直地杵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
而就在此时,地府浩浩荡荡的追兵已然追了上来。
小白一惊,连忙将虞月照护在身后。
有鬼卒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看这意思,是到信期了吧?魔尊莫不是想在这里展展雄风?”
“只是不知,那殉了情的妖王会作何感想……”
小白眸中寒光一闪,长剑出手,立时削去了那小鬼耷拉在外的半截长舌,小鬼惨叫一声,再说不出话来。
“舌头太长,口业太多,可是永远投不了胎的。”
众鬼便有些忌惮地安静下来。
为首的鬼卒倒算有礼,“魔尊,你们也看到了,外面的天兵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你也再没有昔日的功力,今日这关,你们是断断闯不过去了……”
话还没说完,天地六合之间,忽然响起了一声狂傲而轻蔑的冷笑——
“是吗?!”
与此同时,四周震颤起来,鬼门关外响起了兵器相接的打斗声,但须臾之间就重归平静。紧接着,前方发出了一声巨响——
鬼门关竟被一脚踹成了齑粉!
一条体型巨大、鳞甲乌亮的黑龙降临众人眼前。在它宽阔脊背上负手而立的,是个高大冰冷、凤目阴骘、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压迫感十足的男人。他扬了扬手,凶兽巨龙便像狸奴般嘤咛一声,化作一条小黑蛇,乖乖绕伏于颈间。
而在这男人的身后,天兵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哀嚎遍野。
——“他,他才是真正的祝九羲!”
众鬼石化了。
空气中瞬间发散开骄阳和烈酒的气息,与晨露芳草的清香两相交融,瞬间化作快风快雨,一扫体内的高热,虞月照长长舒了一口气。
也许是因为信期,抑或这三百年的分离,看到祝九羲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虞月照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祝九羲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荡彻整个地府——“他的伤,是谁打的?”
众鬼们这才反应过来,瞬间四散奔逃,可祝九羲只是动了动手指,便将它们化了青烟。
“我就知道你还活着。”祝九羲脚踩天兵和鬼卒,一步步向虞月照走来,曜石般漆黑的眸子紧紧地锁在他身上,“三百年,我一直在等你。”
虞月照心底偷笑,哦,也不知是谁躲在地洞里哭鼻子。
“我知道你去看过我,我们的约定你还记得。可那天无论我怎么追,都追不上你的背影,我以为那是一场梦。”
“今日梦里又出现了你身上的雪松香气,我顺着指引而来,还好这一次,终于不再是一场空。”
“就算是梦,我也宁愿死在这梦里。”
喂,什么梦的指引,那是我的指引好吗!
那是我的信香!
该醒醒了大哥!
虞月照刚想开口,忽然身体一轻,被祝九羲狠狠地拥进了怀中。
刚才还翻天覆地的祝九羲此时将头深深埋进虞月照的肩膀,哭得像个珍宝失而复得的孩子——
“我终于,我终于见到你了……师兄。”
师……师兄?
像是弑魂台的天雷再一次劈开神识,在这一刻,虞月照才终于想起,一直以来那件被自己遗忘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三百年前。
“阿照,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虞月照正在逗自己收养的小山兽朏朏玩,祝九羲从他身边经过,淡淡地说了一句。
“哦。”虞月照把朏朏抱在怀里,吸了吸它毛茸茸的大尾巴,“说好要一起去踏青的,你的老父亲又要出门,只好咱俩去啦……诶对了,大忙人,沧嶷山的云栀花现在正是好时候,我准备采一些来做鲜花饼,用不用给你留?”
祝九羲俯身拍拍朏朏的头,眸中有了些笑意,“顺利的话,我兴许能赶上你的手艺。”
虞月照这才注意到,他穿上了平日里束于高阁的铠甲,腰间那把玄铁乌剑也已出了鞘……
山鬼眉头一跳,“你去干吗?”
祝九羲摩挲着剑柄,冷静而缓慢地说:“攻打,天庭。”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冰冷,朏朏瑟缩着嘤咛一声,挣脱开虞月照的怀抱跑远了。
“噗——”虞月照也明显被呛了个狠的,“大哥,你疯了?”
祝九羲却冷冷一笑,“阿照,曾经天帝老儿无故屠你山林,山中生灵尸横遍野,难道你都忘了?”
虞月照咬了咬牙,“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这个仇我也定是要报的。但此事不是头脑一热的儿戏……”
祝九羲抬手打断了他,漆黑的瞳孔如引人下坠的深海,“他们都说妖魔乃邪恶的化身,你难道不想搏一把,重新规定这六界正义吗?”
说完,他潇洒转身,执剑出门而去。
“等等。”虞月照终究放心不下,对着祝九羲远去的背影说:“我跟你一起去。”
冲上天庭比想象中要容易得多。
天帝灵修彼时正在瑶池大宴宾客,天兵亦喝得迷迷瞪瞪,见了虞月照还一个劲地喊神君。
祝九羲问那我是谁?
天兵端详了半天撇嘴说你想必就是新上任的冷面煞神吧,被祝九羲冷笑着送上了西天。
瑶池宴仙子如织,灵修老儿啜着琼浆玉露看得是如痴如醉,直到虞月照掀翻了桌子,一条长藤鞭直抽他命门,众神仙才反应过来。
“灵修老儿,你喜怒无常,但凭好恶,造了多少杀业,染了多少鲜血!拿命来!”
“反了!反了!”灵修仓皇闪避,还是被一鞭抽到头上,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帝冠应声而落,珠碎一地。灵修披头散发,怒到极点,“护驾!”
众仙家赶忙上前助阵,天兵也鱼贯而入,将灵修严严实实地护送了出去。
那之后,灵修再未露面,每日的诏书却如雪花一般撒向神、仙、人、鬼、妖五界,命他们联合抗魔,守卫天宫。
六界混战一炮打响!
起初,祝九羲将天兵天将打得丢盔卸甲,虞月照只觉快慰,总算狠狠出了一波当年沧嶷山大劫的恶气。
可打着打着,他渐渐觉出势头有些不对起来——
祝九羲,似乎杀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