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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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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巧的酒盏不甚落地,碎在众人面前很是晃眼。
醉得歪七扭八的人瘫了满屋子,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的庄重沉稳,还在座上端坐着的,也只剩下两人而已。
“还是你俩酒量好,难怪师父每次总喜欢带着你们出门。”其中一人还没醉得彻底,大咧咧躺在地上,还有余力夸着那两人。
“三师兄平时话不多,喝起酒来还真不比二师兄差。”又一人笑着说道,只是他看起来表情略显狰狞,勉强咧出的笑容,也着实有些吓人罢了,“二师兄可是咱们长天门的酒仙呢!”
白舸弯下腰,敲了他们一人一个脑门响,没好气地骂道:“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一旁的白熙摇了摇桌上的茶壶,倒出最后一杯茶递给了他,缓声说着:“你也喝多了,喝点水吧。”
白舸却挡了回去,挑起眉对他说:“顾好你自己就行,你可喝不过我。”
他安静看过去,不再多说,端了那茶一饮而尽。
世人皆道,长天门这一辈门生中,皆为人杰。
尤其那老二白舸风流倜傥,老三白熙温雅端方,江湖有言,长天门弟子一旦聚在一起,最出众的必定是这两人,可称长天双杰。
两人年龄相近,自打同门拜师后更是很快就熟悉起来。久而久之,私下也能看到他俩经常结伴而行,每次露面都夺去了无数人的目光,引得其他世家门派的姑娘千金各个芳心暗许,两人却均未择定哪家作个良缘。
曾经还有师弟师妹们当着他们的面调侃,说大宣民风自由,不禁断袖,二位师兄怕不是有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吧?
白熙听了,仍旧是一副温和疏离的样子,调笑入耳,却从不过心,白舸依然是他最好的兄弟;
白舸却总要争论一番,言明自身态度不说,替白熙辩解也要补上一句:“他若不是拜了咱们师门,多半是要出家的。他那性子能看得上谁啊,我可入不了他的眼。”
众人大笑,玩笑不痛不痒地开着,倒一点没影响两人继续情同手足,师兄弟们也于闲暇时,常常混在一块儿打个牙祭,再痛饮几回。少年人的乐趣便总是如此,简单又放纵。
歇了许久,这些人的精力恢复不少,都挣扎着爬了起来,嘴上念叨着再不回去师父又要骂人了,白舸和白熙这才扶起众人,只道互相搀扶着还能走得稳当些。
等他们把醉醺醺的师弟们都丢回房后,白舸拉住了也要回屋的白熙,眼睛亮亮地问他:“温世伯过几天做寿,单独请了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口中的温世伯,是温家的家主,早些年在门中只远远见过一次,还是有事与师父相商私下来见的,算不得多深的交情。
白熙心下疑惑,面上却按着门规提醒他,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若设宴相邀,理当有拜帖才是……”
“哎,你别这么死板嘛。”白舸拿他没办法,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缺了根变通的筋,“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况且温世伯为人亲厚友善,对待小辈都还不错,你就当陪我去见个长辈,免得我一个人无聊,行不行?”
白熙低着头不语,并非他不懂得变通,只是在他看来,有些事没必要去做,他便不想给自己惹太多麻烦。
可他向来对白舸的要求也很少拒绝,沉思片刻,还是答应了。
……
“贤侄!可算等到你了,今天你可要陪我喝个痛快。”温如清瞧见迎面走来的两人,喜不自胜。白舸则是极为自然地接过了话茬,笑着恭贺道:“温世伯,祝您福寿绵延,长命百岁啊!”
身后白熙提了贺礼,恭敬献上,看得温如清又赞不绝口:“白兄有你们两位得意门生,可让我好生羡慕啊!”
他只和白舸说了宴请的事,虽有意再叫白熙,但他也知这位不比他师兄,看似很好说话,实则执拗得很,不愿做的事谁也强求不了。
至于白舸能不能拉上白熙一道,温如清本没抱多大希望。现下见了,他倒想着小辈还是懂事,没拂了自家师兄的面子,也给足了他老人家尊敬,心情颇为舒畅。
温家的寿宴阵仗并不算大,除了与温如清同辈的师叔伯们,只有本家孩子和一些排了字辈的弟子同席而坐。白熙性子淡然,敬了老寿星酒后,就安稳坐在席上,偶尔有几个同龄的温家弟子前来搭话,他才会客客气气地和人谈上几句。
温如清的小女儿却是极为喜欢白熙,一直坐在他身边叽喳个没完。她本就是个聒噪的,相比同样自如周旋在席间的白舸,她显然更看中温文尔雅的白熙。纵使白熙内心并不愿意和她接触过多,良好的修养也使得他没好惹女儿家不高兴,句句礼貌应答着。
却见白舸提着酒杯走了过来,笑着揽上白熙的肩,对小姑娘说:“祁月师妹也对我这好师弟情根深种呢?”
江湖儿女哪有扭捏的,温祁月脸上只红了一瞬,便粲然道:“是啊,白熙师兄人这么好,谁不喜欢。”
她自然知道白舸的“也”是什么意思。但温祁月好就好在心态很端正,大大方方地喜欢,也不强求要与白熙厮守终生,白熙对她的印象便不算太差。
“喔,那你可要错付了。”白舸伸出食指在温祁月眼前晃了晃,遗憾替她惋惜着,“我师弟谁也不喜欢,我就没见过能让他动心的人。”
她看向白熙,那人冲她浅浅一笑,笑容里还带了点歉意,随即便转向白舸,好脾气地问道:“已经很晚了,咱们该回去了吧?”
“行啊,我去和世伯打声招呼。”
夜深,归途中。
“你说你,怎么对什么都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呢?”与白熙并肩而行的白舸,走两步就要侧过头看他一眼,似是很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白熙淡淡望着他道:“外人不是说我在意你,你信吗?”
那点玩笑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在意白舸只是因为他对自己好,所以他也很直白地要维护这份情义而已。至于旁的那些不重要的事,都与他无甚关联。
“我信啊!”白舸背着手跑去了他前面,又转过身来,冲他笑得坦荡。
……
“白熙,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干的?”
长天门至高无上的掌权人端坐堂上,按下了眉间所有隐忍的怒意,似乎是想再给这个逆徒一次坦白的机会。
议事堂两旁站满了人,却没有一个敢吭声。
堂下一左一右立于最前面的,则是至今一言未发,肩头至胸前却像是被重伤了一样的白舸,还有挺直了腰背,说什么也不肯跪下的白熙。
那伤已经上了药裹了纱布,却还往外渗着细密的血丝,染红了不沾纤尘的银白衣襟,云青在他腰间静静垂着,漠然观望一切。
他闭着眼,不去看身边那人是什么神色,想也知道还是那副懒得解释和争辩的姿态。
白舸在心里冷笑。
白熙想不明白,明明是赴宴那晚,他们在回师门的途中被黑衣人伏击,白舸替他挡下了一剑,一夜过后,却变成这伤是出自他手,而白舸作为除他以外唯一的知情人,为何一个字也不肯说出来。
还是他以为,所谓的真相对白熙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为什么?”
白舸依旧沉默。
“白熙!”白洵意终于忍无可忍,指着仍旧拒不认错的白熙怒不可遏道,“我以为你当真与世无争,没想到竟做出戕害同门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堂下瞬间轰然,议论和指点声响在白熙身后,戳得他脊背都发疼,可他不在乎。
他也闭上了眼,试图努力平复自己过于紊乱的气息。许久,他毫无愧色地看向白洵意,声音也透着近乎诡异的平静。
“您已经关了我三天,就什么都查不出来吗?”
“我若认了,您就不罚了?”
白洵意气得已然要直接动手斩了这逆徒,被一旁的众位师叔伯给拦下了。
这些人一边给掌门顺着气,一边还冲着白熙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却没几个是真正在意事实的——
“只有你能伤得了他,倘若不是你,那还能是谁?”
“长天门的名声都要被你败干净了哟……”
“熙儿,你就认罚吧,何苦要闹成这样?”
好吵。
吵得他快要耐心和理智一起崩塌。
堂下仍在议论纷纷,只见白熙解下雾岚,轻缓拔剑出了鞘,众人脸色霎时一变,场中形势眨眼便成了三分局面——
一波围在白洵意身侧,一波挡着白舸,还有一波,则是剩余不敢靠近的弟子们,瑟瑟发抖挤作了一团,就怕他突然发疯,六亲不认……
“怕什么,担心我当场发难,弑师还是弑兄?”白熙好笑地看着他们,摇了摇头。
“行,要罚便罚。”
“半条命和一把剑,还他够不够?”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握着雾岚的手指狠劲一攥,那把上好的宝剑,便从剑脊向外逐渐蔓延出道道裂纹,不消片刻,就失了依托,裂成满地碎片,压下了一室喧闹。
……雾岚,就这么断了?
众人惊愕失色。
他喉头一紧,终是没能坚守誓死不跪的想法,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唇间溢出成片成片的猩红,比白舸衣襟上那一抹还要鲜艳张狂。
“三师兄这是……怎么了?”有人战战兢兢想要上前一探,却不敢挪出半步。
有人急于求证,一搭上他的腕就立刻察觉到不对,怔怔道:“他……大半经脉已断,内力尽散,怕、怕是……”
“回天乏术。”
原本强劲的脉搏,现下跳动得微弱又杂乱,呼吸却变得急促,止不住的鲜血浸透了他那身素来整洁的云纹衣袍,意识也逐渐涣散了起来。
有好些平时和白熙关系还不错的师妹们刹那红了眼眶,也不管旁人的阻拦,跪了一地,哭着求掌门救救师兄。血迹亦渐渐蔓延至她们的裙摆下,合着掉落的泪,将这抹高贵的白,染上了洗不尽的污秽尘埃。
他自废了半身功力,否则凭何能震碎雾岚?
议事堂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白熙一剑掀起轩然大波,搅乱了整个长天门的风浪。
“……把他带下去。”
白熙彻底昏迷之前,耳边只剩下白洵意最后一道命令。而那个被众人围住的人,终于舍得睁开眼看向了他,情绪难辨。
可他却再也不想多看那人一眼。
又过了三天。
因着掌门仁慈,奉命定时去给白熙送药的弟子照例推开了他的房门,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不见一人。
小师弟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任何踪影,倒是桌上一张墨迹已干的纸条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凑过去一看,纸上内容惊得他当即失手砸了药碗,慌慌张张拿着纸条就往外跑。
那一天,长天门上下所有人,都听见了他滔天的哭喊声——
“不好了师父,白熙师兄叛逃了!”
“无缘再侍奉师父座下,弟子深感欣慰。
但求死于荒野,别脏了您白氏门楣。
万望珍重,久盛不衰。”
……
……
“后来呢?”
“后来呀,后来我差点就死了,是净渊捡到了我。”
“再然后,就遇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