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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柳暗花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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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齐王朝不缺人才,因此也不惜才。官员犯事,不论其过往功绩如何,一律严惩,这种二话不说灭人满门的作风自然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但总有些人想当落网之鱼,所以某氏某族被灭门之事隔三差五的就会传入老百姓的耳中。
“上次是陈家,这次是周家。你们猜猜这位又是干了什么勾当?”
“当朝的宰相,天子向来信赖的左膀右臂!周传乾,和上个月刚灭门的陈家有勾结,私自挪用国库雇佣大量奴隶不说,还用活人做交易,那些少男少女被引入尚未被开发的临海大山中,至今踪迹难寻。”
“这个事是不是听起来格外耳熟?熟悉就对了,和陈家当时犯的事大致没差。这陈、周两家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这个自诩深悉刑部内情的人停顿了一下,扫了一眼全神贯注的听众,来了句:“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想编练私家军队,还是想装神弄鬼,种种缘由只能靠诸位猜测编排。”
“这事还有一大疑点。周家长子,竟然得圣上赦免,最后保齐了一条性命。要知道这在我们南齐可谓史无前例。”
负剑少年倚墙听了一阵,实在觉得没什么意思。周府那些见不得人的行径随着突如其来的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是非功过早就埋进灰里了。除了他这个亲历者,没人再能探究其中密辛。
而现在,他要背负着入土成泥的故事,远离流言不绝之地,前往无边海旁的无极山。
他向南极眺,云海翻涌间,似乎已望见了千仞峰的影子。
无极山有一门派,名为易天门,这一名讳在民间流传千年,却无人真正登上过无极山上的千仞峰一探究竟,仙人和灵兽存在与否,都只是坊间人的一孔臆测。
此时,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的“仙人”和“灵兽”正端坐在悬崖边吵架。只见那飘逸洒脱的仙人指着悬崖峭壁上的几朵小红花骂骂咧咧,就差跳起来了,“说了多少回,一个是腾青花一个是赤炳草,一个大一些一个小一些,就这么难分清吗!给我摘一盆腾青花回来泡汤,你想毒死我吗!”
壬枭挠着手背上的红疹,很是想把这差点谋杀他的兔子宰了煲汤喝。
长着兔耳朵的半人形灵兽心虚地竖直了两只招风耳,“赤炳草都长到另一边山头去了。那地方煞气太重了,总不能不顾兔命去摘那几朵花吧。我好歹还是纯阳之体,一挨着那地方我就脊背发凉。”
壬枭明明记得那座山在出事之后已经处理干净了,到底是这兔子为了偷懒在撒谎,还是那里面确实不干净?
他捏紧了指间手持。
“罢了,下次换个比你胆子大的。”
那兔子跟着他往回走,一边还在喋喋不休,“不是我说啊掌门,那山头真该好好彻查一番了,误入了死的是一条兔命,要是任由那边的邪佞之气蔓延到我们无极山,那遭殃的就是整个门派了。”
壬枭转动手持的速度加快,直接抛下兔子,御剑飞向慈航殿。
戊辰正跟他那一院子花花草草自言自语,壬枭这个不速之客毫无预兆地冲进来,刹那间斩断了戊辰脚下的一撮草。
“......无极山就这么大点地方,腿脚不够你用了吗。”
壬枭并指施法,潦潦草草地把那几株草起死回生了,“先别说这个。我们北边那座诋魂山,就你上次带人费好大劲净化的那个,还记得吗?它怎么又在抽风?”
听闻此语,戊辰一怔,也不管什么剑草恩怨了,直接跃上那把刚刚被他鄙夷过的剑,借势远眺诋魂山。
那山口隐隐冒着诡谲的烟,疑为某些邪祟卷土重来之势。
戊辰:“这一点煞气目前还能断干净,但日后很有可能重蹈覆辙。不如先给它上层结界,以防弟子乱跑进去,沾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壬枭:“我正有此意。”
戊辰远望的目光忽然有些疑惑,“我怎么.....好像看见了一个小人?”
壬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依稀看见了一个小黑点,在山坡上起起伏伏,“呦,还是个活物。”
于是两个闲人忽然发现了什么新奇物种似的,跑上千仞峰峰顶偷窥,从白天到傍晚,那小黑点一刻没歇。
他越走越近,身形也逐渐清晰。竖着发,背着一把长剑,年龄看着不大。
出于好奇,戊辰壬枭这闲得淡疼的师兄弟二人一致决定把这小子放进来玩玩。
周寅一路风餐露宿,只身带着几只饼和一把剑在山谷里穿梭多日,此时已经筋疲力竭。
而面前的两位仙人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他,活像是八百年没见过人了。
壬枭:“你岁数看着不小了,不会......是来拜师学艺的吧?”
周寅一脸“你怎么知道”的震惊。
壬枭没好气道:“我不收这么老的徒弟。我师兄徒弟又太多了。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去当你的大少爷,过两年成婚了给我抱个大胖小子来,我姑且还能考虑考虑。”
家道中落的周寅现在别说当少爷,去别人府上当个奴仆都够呛。
他秉持能进就进不能进就破罐破摔的态度跟他摊了牌:“小子自知已过适龄之日,然而前阵子监察使上门抄家,周家恶行满城皆知,作为长子,我难免于难。如今周家大公子早已恶贯满盈,哪怕去当个叫花子,也是人人喊打的境地。故园不能回,山河无处可寄,拖着已过及冠之年的身躯来拜师,实乃不得已之举。壬枭仙师之名,我自幼便有耳闻,今日相见,更觉清雅脱尘之至。”
壬枭眼皮一跳,感觉他这一长串话里的信息量颇为丰富。丰富的同时还不忘夹杂几句马屁,壬枭觉得再听下去脚趾得把会师堂地板扣出一个洞来,遂一挥折扇,设法先让他安静一会儿。
然而金光从扇骨间隙飞射而出,还没等触及周寅双唇,便刹那间如泄气一般向四方飞散而去。
“你小子......”
周寅还在滔滔不绝,一听就是私下念过上百次,在别家用了几百次,如今又跑到他这儿来回锅炒。他生怕对面二人把他这个周家长子一把扔出去,还谨慎地添了句:“圣上亲赦,能捡回一条命我已经知足。”
戊辰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这个锦衣破烂、满脸倦容的少年。他看着细皮嫩肉的,眉目周正,颧骨饱满,不像是吃过什么苦,只是眉心紧锁,自进门起就没松懈过。
壬枭收束折扇,用扇沿缓缓抬起周寅的下颌。
与周正的骨骼轮廓不同的是他那双锋利的眉目,凑近瞧,还能看到点压抑过的煞气,那股浩然正气和郁怨矛盾地构成了他眼里的混沌景象。
贸然被抬起下巴的周寅有些愕然,嘴上功夫却还是没停,“......倘若能拜入师门,当牛做马,洗衣炊饭,种种杂活,弟子定毫无怨言。”
壬枭看着这目光,心想你小子最好是毫无怨言。
他把折扇收进衣袖,错过视线拿起了一旁的茶碗,小啜一口后,勾唇回了句:“好,这可是你说的。把东西收拾收拾,搬进东南边那栋小楼去吧。”
戊辰闻言,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周寅不知壬枭当时为何骤然转念,时隔三旬再看,他可能是真的缺个打杂的。
东南小阁与壬枭住处相通,算是壬枭住处的一部分,于是壬枭住处也就理所应当地成了周寅打杂场所的一部分。
师叔戊辰屡次来访,都能看见壬枭新弟子从殿这头忙活到殿那头。身旁的壬枭跟个没事人似的坐在小亭子里品茶,时不时还笑着举起他那雕花小茶杯对戊辰问道:“好茶,师兄你怎么光看风景不喝茶啊?”壬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补道:“我徒弟就这么好看?”
戊辰汗颜,一把夺过这闲人手里的茶杯:“别喝了,聊正经的。你这是打算怎么办?”
壬枭又拾起另外一只小茶杯,眯着双眸望向远处的周寅:“能怎么办?还想让我赏他点打杂俸禄?”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收他当徒弟。”
“因为我缺打杂的。”
“你一不缺下人二不缺法术,多个活人在你院里干嘛?人已经来了三个月了,剑不会舞,气不会运,你们俩都在图什么?”
壬枭被他这一长串话噎住了,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像样的瞎话,只好放出遣客大招:“行了,话真多!茶杯还我,赶紧回去给自己念个‘少说废话’诀。”
戊辰掀了掀眼皮,给这人的无可奉告下了个最后通牒:“我不管你怎么想的,这小子好歹是你名义上的徒弟,你既然答应人家了就好好教,现在你让他刷墙洗碗打水炊饭,想闹哪出?”
壬枭听得脑袋嗡嗡叫,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师兄这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毛病不减反增,哪怕壬枭混成了个掌门,也免不了他三天两头的说教。
戊辰口干舌燥,提起茶壶往杯里灌。他晃悠了半天,终于晃出了黄豆大的一粒水珠。他的好师弟硬是一点没给他留!
“小寅——来,过来,给你师叔添点茶。”周寅应声而至,壬枭斜了戊辰一眼,意思是:你看这用处不就凸显了吗。
戊辰没好气地把茶杯一放,拂袖而去。
数月操劳,周寅那金枝玉叶的手上也被磨出了些薄茧,若细看,那薄茧周遭还有些尚未愈合的划痕。
壬枭不声不响把那手牵近,手心漫出流光。
浮光流转,周寅手心里交错的伤痕渐渐淡去。与此同时,壬枭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这不是新伤。
“一看就是爹娘宠着长大的,才来我这儿多久就操劳成这副模样。”
往日里,周寅忙着擦楼抹窗,修葺旧物,从庭院这头到庭院那头,连轴转一整天,根本没闲暇也没闲心去仔细打量他这个有名无实的师父,直至此刻隔桌对坐,他才得以细看。他是那种时兴于当下小姑娘间的审美,疏朗俊秀,又有种不同于凡人的逸然仙姿。
暗自打量间,那双内里暗藏玄机的手又光滑如初了。
素来疏离傲慢的师父此时竟破天荒地开始跟自己套近乎了,周寅不知如何应对,只好默然等待下文。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东南边吗?”
“因为东南边杂活最多?”
“......”
壬枭运运气,强忍怒意:“再说这种话,北边那栋年久失修的楼也归你。”
周寅心中暗自叫冤,壬枭这些天来跟他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当然不知道壬枭肚子里藏着什么蛔虫,他只好继续打太极道:“东南边日光如瀑,草木竞生。比别处都蓬勃盎然的多。”
没想到这胡诌一句还歪打正着说到了点子上。壬枭:“日光主火,能磨砺桀骜之金。”
火能炼金,也能熔金。他究竟会走上哪条路,全凭造化。
周寅动了动喉结,总觉得壬枭的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像是有意对某些实质性的东西避而不谈。恰好,他别的不擅长,虚与委蛇这件事他驾轻就熟,当即来了句:“竟有这层用意在,还是弟子肤浅了。”
壬枭对他这个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感到头疼,在周寅让他有机可乘之前,说什么都是鸡同鸭讲。
停顿片刻,他藏于广袖中的手轻轻一动,庭中便狂风骤起,穿林破叶,直逼周寅眉心。这边的罪魁祸首还淡定地用余光观察着他的倒霉徒弟,周寅顾不得其他,下意识旋身,伸出胳膊挡在了壬枭身侧。
侧光忽黯,壬枭疑惑蹙眉,直到那因他而起的风把周寅的袖子活生生掏了个洞——原来这风会拐弯,走到半路直指壬枭而来,的亏周寅反应快,不然被凿出一个洞的就不是袖子而是壬枭脑袋了。壬枭顿时警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茶杯盖,给了这个会拐弯的风最后一击。
周寅狐疑地看了眼壬枭广袖下的手。
壬枭尴尬地摸了摸下巴,面露愧色。
就在他以为这场风白刮了的时候,一缕短暂的寒意从他额头上一掠而过。壬枭仰首,恰好对上他那受了无妄之灾的徒弟眼里的细碎金光。
不是暖阳普照时的金色,而是刀剑碰撞时的肃杀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