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森林》白果子w

4、玛格丽特

　　星期天，雨夜。荔江又起了雾。白鸟落在阴阴的森林里。阿桐在淘米水里洗过头发，檀木梳一遍一遍地梳下来，湿发渐渐晾干了。她换上月光石的耳钉。仍是那件暗蓝衣裙，套上外衣。坐车到城西。
　　她打开车窗，细雨飞到脸上，头发上。一盏盏晚昏路灯移到远处。她在往她家的方向去，她会见到另一个自己。
　　尽管离得很近，阿桐上一次去城西还是一年前了。新建的高楼一栋一栋，沿江的建筑都挂上了彩灯。野竹林修成了整齐的草坪和塑胶自行车道。
　　“玛，格，丽，特。”她从唇齿间轻轻念出。那四字霓虹字灯，在步行街的中心，从阴蓝雨雾里出现，越来越靠近她。
　　玛格丽特酒馆一楼只有一面落地镜，阿桐的脸，头发都被雨微微打湿了。茶色灯光像藤萝一样缠绕下来，掩住月光石。又像丝绒一样滑过墙上旧报纸和复古海报，铁制扶梯上雕刻的鸢尾花。阿桐上到二楼，橘子刚好出来找她。
　　“阿桐姐，下雨了你还来，你太好了！”橘子又把头发染回黑色，齐肩。红色紧身衣，黑短裤，红袜子，黑跑鞋。肌肤在红黑之间如玉透亮。
　　“都淋湿了呀。”
　　“没关系的。”
　　阿桐跟着橘子身后走进酒馆。夜场已经开始了。天花板中心挂着旋转彩灯，马卡龙多色圆灯延往四周，一路坠下星星灯，每个桌上也排放着蓝紫的仿真鸢尾。人，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黑暗里，像戴了面罩。
　　橘子想把阿桐安排在舞台附近。往前走时，很多人的视线看过来。阿桐拉住橘子。
　　“前面太吵了，我坐后面。你去准备吧。”
　　阿桐自己来到吧台后侧。一个差不多年纪男人也坐在后面，他正在和人交谈。吧台后侧，旋转灯光照不到，搁着空酒瓶，挂着几排高脚杯，与暗黑融在一起。乐队在台上演出，灯光变着颜色，黄，绿，蓝，红，紫，一片片地，在镲片、架子鼓、电吉他上晃过。音乐像探戈一样，哒哒哒从男人和女人亮皮的衣服旋转过去。最前桌的女人，把红皮鞋吊在脚尖，哒，哒，哒。阿桐想起《洛丽塔》的开头：\"洛丽塔，我□□，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丽塔。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洛，丽，塔。\"
　　“洛，丽，塔。”阿桐的舌尖试着做了一遍。
　　眼睛在前方转了一圈后，回到了附近。旁边的男人穿着淡黄毛昵大衣，里面是灰色的毛衫。短发中分，一双银框眼镜架在鼻梁上。不像是经常来酒吧的人，倒像是和她一样是出现在图书馆的人。她的目光停留了稍久了一点。
　　“来杯玛格丽特。”
　　阿桐抬起眼，又看向他。
　　“玛，格，丽，特。”阿桐一字一字地念出来。
　　他转过头，眼神透过镜片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你也要一杯玛格丽特吗？”
　　“嗯，我也要。”
　　“两杯玛格丽特。”
　　……
　　男人递来玛格丽特，淡蓝的酒，像是盛满了月光石。手腕上带了几个银镯。尾戒淡淡地发光。阿桐舔了一口盐边，小抿一口，嘴里充满龙舌兰的苦，生生咽下，胸腔里被毛毛虫淌过。
　　“你不太喝酒吧？”
　　“嗯。这是我第一次点玛格丽特。”第二口。
　　“哦？第一次？”他若有所思。“你来这——”
　　“我是橘子的朋友。”第三口。
　　“哦——”他盯着淡蓝色的酒，“橘子啊——舞跳得不错。”全馆灯光骤黑。“到她了。”
　　灯亮，一阵欢呼——又一口。
　　“慢点喝，这酒容易上头。”
　　……
　　Give it to me I\'m worth it，
　　将你献给我吧我值得你一试，
　　Baby I\'m worth it，
　　宝贝我值得你一试，
　　Uh huh I\'m worth it，
　　啊啊 我值得你尝试一次
　　……
　　橘子的眉，眼，嘴，她的胳膊，手指，腰，腿，都落在阿桐发烫的视网膜上。身体，动作，那些微凸的肌肉都如她笑那般迷人。十六岁，worth it。
　　……
　　Give it to me I\'m worth it，
　　将你献给我吧我值得你一试，
　　Baby I\'m worth it，
　　宝贝我值得你一试，
　　Uh huh I\'m worth it，
　　啊啊 我值得你尝试一次
　　……
　　“要成为May J Lee那样的舞者。”
　　如果有梦想，那要足够疯。她说的。后来她静静地躺着，身上盖好一块布，脸是模糊的。机器开始运作，轰隆隆地不停。
　　阿桐的身体里，只剩下心脏和脑血管突突地往外跳。
　　……
　　Uh huh, you see me in the spot like，
　　啊啊 你看到了聚光灯下的我，
　　oooh I love your style，
　　哦哦 我爱你的个性，
　　Uh huh, show me what you got
　　啊啊 就向我尽情展现吧
　　……
　　橘子喜欢九哥。
　　楠喜欢他。
　　阿桐的整个身体热了起来。
　　worth it……
　　玛格丽特，最终她没有喝完，酒精让她头痛。他的面前，是一个空荡荡的高脚杯，她仿佛看到了那空荡荡的四年。她知道，他的眼睛一直在橘子身上，没有动过。她微微低下头，两侧的头发掩住脸颊，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