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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只守宫妖(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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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薛清和薛小玉成为少年少女的时候,他们就孤零零地只剩下彼此:薛小玉的母亲在吃了很多的人参等药后又多活四五年,可是很快旧病复发,在个月色朦胧的夜里安详地闭上眼睛;薛小玉的父亲抱着心爱之人的尸首走入荒草连天的暗夜幽冥之中(杨守文去州城的药材铺偷盗很多的人参等药回来,但毕竟来迟半天,他只是眼睁睁地望着薛小玉啜泣不止);薛清的奶奶也死去,是笑呵呵地安详闭上的眼睛,薛小玉也在跟前,她的手被薛清的奶奶拉着放入薛清的掌心。
薛清和薛小玉两人相牵时,杨守文变成守宫,在墙壁上亲眼目睹了一切,而后化出人身走在回家的道路上。
那短暂的路上,他竟然因痛苦而呕吐出鲜血。
薛清和薛小玉住在了一起,住在他的隔壁。欢声笑语,以及月下依偎着的身影,对他来说都是痛苦和忧愁的源头。
“我许多年来始终都没有离开这里,可是现在,我只怕要远远地躲开。祝你们白头到老,儿孙绕膝!”他顾影自怜,莫名所以。
薛清某天要去州城里采买东西,生活用品不说,他至少要为未来的妻子购买双手镯,作为定情的信物。
薛清带着这些年积攒的所有银两,和薛小玉在院子里道别,出发上路,可到州城以后他就被纷纷扰扰的事物弄的眼花缭乱,被人以谎言骗到个角落,强行拿光他所有的财物。
杨守文其实始终跟在后面,看着薛清被迷晕,财物被盗,什么也没有做。
或许在杨守文的心里还是有股邪恶之火未曾熄灭:“这次看你们怎么成亲,怎么幸福地生活!”
他等蔫头蔫脑的薛清醒来,跟在他的身后,幸灾乐祸,好似很开心的样子。
谁知薛清回家进门,完全无视薛小玉的存在,进屋后,关上了门,把自己锁在里面。
等薛小玉声嘶力竭地喊过半天后,门依然紧紧闭着,薛小玉只好去求助杨守文,杨守文用妖力推开两扇门,眼前的场景任谁也没有想到,薛清口流黑血,歪斜着身子躺到在地,一包砒霜未吃下的部分散落的到处都是,桌椅也似乎不在原来的地方。
杨守文目瞪口呆,傻傻望着,而薛小玉已经扑倒在薛清的身子上,无声无息地哭泣。
······
“服下那样的毒药基本上是没有救,不过薛清既然能死后重生,这里面肯定有巧夺天工的力量。”重明若有所思地说着,看向眼前愁绪万千站着的杨守文,“所以只能是你救了他。”
“这样的话,付出的代价未免太高些。你去到阴曹地府找那十殿阎王,估计数百年的妖力都搭进去吧。还给薛清和薛小玉金元宝,写下鼓励的话!”秋练觉得有些时候,谁都会义无反顾地做出某种选择,无怨无悔的抉择,“人的爱感人肺腑,百世传送,妖的爱也能感天动地,流传千古。”
落落却认为“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用百余年的妖力去救个抢走自己心爱之人的少年,若是人,定然是个傻子,若是妖,也是个憨憨的妖。”
“没错,我的确是个傻子,是个很憨的家伙。可我没有后悔,哪怕从此以后只能当守宫,从头开始,我也不后悔。”杨守文在侃侃而谈,眼光始终盯着不远处的小小的土地庙,“用全部的妖力换回一个人的命,并不是吃亏的买卖。再说薛清身死的事实和我也有关系,若不是我当初有私心,眼见那样的场景而不出手,薛清不会丢失银两,就能买回金手镯,两个已成亲。是我当时的狭隘和自私,放任自流,才导致悲剧的上演。所以只能由我来弥补。”
秋练想到杨守文救薛清的另外理由:“因为救下薛清的时候也救了薛小玉。薛清死,相爱弥深的薛小玉也不会独活,可能要殉情的。”
杨守文很痛苦的样子,但还是承认秋练所说的是事实:“这些话是我相救的理由,我却不愿说出来,因为我······”
落落也已猜到缘故:“因为你非常喜欢薛小玉。”
杨守文轻轻叹口气,似乎在说连小孩子也能看穿猜透他的心思,果然陷入爱情深渊里的人已变得透明,没有任何的秘密。
重明想到薛清复生,杨守文交出自己的妖力,是怎么从阴间回来的,问:“和阴间之王的交易是怎样达成的呢?”
“这中间也多有崎岖坎坷!”杨守文说着望向重明、秋练和落落,“我去到阴间,放下自尊和所有底线,总算和他们谈成这笔交易。不过,我差点没有活着出来,毕竟没有妖力我连鬼都不是。”
秋练语声轻柔:“有他人帮你?”
“帮我的人连我也没有想到,其实严格来说,他是神明。”杨守文再次把眼光放在那土地庙上,土地庙只有窄窄的一间屋子,不及平常人家的柴房,灰色的瓦片生满野草,“无心的举动,某日在土地庙里上了束香,又修葺漏雨的地方,竟然真的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土地神也到地府,和阎王说了情,才把我领出来!不然我可能就是只能和牛鬼蛇神和孤魂野鬼为伍的守宫魂魄。”
重明、秋练和落落都恍然:“原来如此。”
“何必提起我!”忽然,清亮的声音从院外传来,紧接着有位衣着朴素整洁的少年款步而入,“不小心趟了浑水的,看来注定难以独善其身,我这个小小的毛神竟然开始和妖、人一起分庭抗礼。”
说话的少年衣着虽简朴,可神骨清秀,相貌隽雅,绝非寻常的浊世公子可比拟。
他能接话,自然不是别人,正是小小庙堂里被供奉的土地神。
天地之间,有许多的州镇村庄,在那些地方大多建有土地庙,供奉着土地神,或者说土地爷。既然叫土地爷,自然有了年岁,须发皆白,身躯佝偻,脸上的皱纹就像水面的波纹,小动物飞进去都有可能会迷路,不言不语时似乎都听见那沧桑又老气横秋的言辞。每到夜色降落,就偷偷从石像里显出真身,到管辖范围内的人家排查,谁家的妯娌不睦,谁家的孩子有落水之厄,谁走夜路时会捡到别人的不义之财······他在土里钻上钻下,笨拙又可爱,不小心忘记看路,也可能被人家的院墙在脑门上碰出个包。
土地爷出现,展现出来的样子很像地方的城隍老爷,也像那掌管人世姻缘的月老,若是有人大着胆子去问自己的姻缘,他肯定会说道:“这是缘木求鱼呀!蠢,太蠢了。”
他肯定也有神力,可是无论怎样享受人世的香火,怎样地活过千余年,那力量始终难以有质的飞跃,只能按部就班地当着这小小的神。
若是有妖经过,他可能要迅速隐身,因为以他的神力尚不能匹敌,他也不知因此看见了多少妖轻蔑淡然的神情。落拓之人瞧尽世间的白眼,神明也不能例外。
通常的土地神都是个小老头的形象,但重明、秋练和落落眼前所见的土地神,竟然是个淡白素衣、英气徐徐的美少年,温文尔雅的语声充满着怡人心扉的魔力,让人心境怦然,任何女子面对如此少年,恐怕都不辞作一世土地夫人吧。
这样的形象,与人们一贯的认识大相径庭,或许他只是年少有为被授予神职。
“你真的是土地神吗?可是也太年轻。”重明吃惊地问,“倒像是冒充神的妖。”
秋练听到这话只有苦笑,因为对他们三个来说,下山的目的就是寻找妖,因此重明才会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却看人是妖,看妖是妖,看神明也是妖。
“我真的是这里的土地神,如假包换。若不然,如何从九泉下带着杨守文出来。只是我生前死的时候就是这样,因为救下学堂里的十余名孩子,而自己却被大火淹没,所以就谋到个神职,成为这里的土地神。薛小玉的父亲,就是当年我救的其中之一!”土地神言辞委婉,语气之中,颇有沧桑之感,“土地神并不都是如庙里那样的,不过人们在建造庙宇的时候遵循以往的局限而已。”
“你们和我当初的吃惊表情相似,看来我们终究是俗人和俗妖。”杨守文调侃说。
“唉,重新认识确实需要过程,现在我终于相信土地神是个少年!不过你既然能把他带出来,可不可以为他讨要回妖力。”秋练本身是妖,深刻地知道,妖失去妖力,就会变成个无论是人还是其他动物都可以轻易杀死的平常生灵,“他能成为妖已经用光运气,若是再让他重新来过,只怕······只怕他说不定哪天会从这个世界里消失!”
落落也有点遗憾地说道:“这么可爱的妖,要是没了多可惜。”
“我做不到,我能来去阴间已属奢望。但我可以承诺,他只要变回守宫,就能生活在土地庙里。我会照应他的,不让他吃亏,所有的苍蝇,蚊子和蜘蛛我都留给他享用。”少年土地神认真地说道,“管够!”
“多谢,这是我最好的结局。”杨守文说着,突然感觉到阵阵的心慌空虚,他知道他的人身就要失去,“我即便未能拥有她的爱,可是我却用尽所有去爱她,只要她能幸福地在人间生活下去······”
话刚说完,杨守文便消失不见,仅有只很小的守宫趴在地上,大大的眼睛不时地移动着,在重明、土地神、秋练和落落的身上晃来晃去。
少年土地神蹲下,将守宫拿起来,放在自己的手臂上,轻轻抚弄,就像在摩挲着只乖巧的鹦鹉:“从今以后,我们就在那小庙里相伴,里面虽然风大,冬天的时候又很冷,可是我们会很好地生活下去的。”
守宫听得懂话,眼皮眨了眨,看上去非常喜欢如今的结局。
重明、秋练和落落围拢过来,用手轻轻触碰,尚未摸到它的身子,它就伸出黏糊糊的舌头,在他们的手指上舔了舔——这大概相当于人的作揖礼节吧。
重明他们说,守宫是他们遇到的最有情义、最甘愿牺牲自我的小妖,无论如何,都会将它的原身和化成人的形貌原原本本地绘画在《白书传》上,那样的故事也会取其大概,记录在册。土地神也承诺,他会照顾守宫,负责它的安全,小小的土地庙就是个养鱼池,守宫是条小鱼,而他是照顾鱼池的孩童,能够确保没有白鹭等落在池边,伤害里面的朋友。
少年土地神离开回土地庙之前,带着守宫进到屋里,因为他相信,守宫肯定还要带走些之前用过或珍藏的东西。
他放开守宫,让它自己选,它爬上那幅绘有杨东和守宫的画像,因此,土地神将画取下,折叠成画轴,带了出去。
重明、秋练和落落看着少年土地神带着守宫离开,身影消失在土地庙里,然后,他们走过去,进到庙中,就见到笑呵呵的胡须花白的土地神彩绘塑像,塑像的胳膊上趴着只守宫,在塑像后的墙壁上则是那幅少年和守宫的画像。他们觉得眼前所见充满温馨,于是相互看看,心领神会:“事情已结束,我们也要走了!希望将来有机会,大家还能见面。”
在重明他们的脑海里,出现百妖绘制完成那天的场景,少年土地神带着守宫出现在他们面前,共同庆祝,共同面对危险。
老板娘林婕有好长时间见不到杨守文,一夜梦中,她看见杨守文变成守宫,出现在座古庙里,等她来到他家中寻找他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那座土地庙,那里果然有只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