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阳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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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年 12 月 隆冬大雪
今天下雪了，风景很美，我在细柳镇住了十八年，却没见过这般好看的雪，人间白茫茫一片，真是很美，瑞雪兆丰年，也许来年开春，我就能像我的名字一样，林昙，昙花一现的昙，就是这一辈子哪怕只一次的昙花一现，但至少开过花，我要等到了，奶奶！】
林昙吹灭灯烛，坐在窗边看着屋外的雪，面上带着浅笑。
铃铃铃…
“您好，我是林昙。”
“林小姐好，我是郑铎，之前跟您提过的事，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林昙抿抿唇，估计等了有五秒才开口，“我想好了，郑主编，我打算把《阳春》的版权交给您，但是，我想…”
“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哦，我想问…电影开播的时候，我的名字会出现在剧照上吗？”
“这是一定的！你是作者当然有权利登名，你就放心吧！那我下周一去你家里取一下稿子，你看方便吗？”
“嗯，我都可以的。”林昙浅笑着挂断电话。
我是不是要熬出头了？奶奶，我答应你的，好像快要实现了，希望…我还撑得到那一天…
林昙浅笑着跑去衣帽间，想给自己挑一顶好看一点的帽子，尽管今天才周五，距离周一还有两天，但是林昙已经在为那天的到来感到开心了。
周一
“您的帽子很有特色！”郑铎看着面前那个面色苍白但相貌清秀的姑娘，她带着一顶褐红色的老式贝雷帽，戴得很严实，但从她露在外面的部分看，这个病怏怏的小姑娘似乎……没有头发。
“谢谢你，郑主编，我把原稿带过来了，也全权交给您了，我可以不要版权费，但是…”
“你的名字会出现在荧幕上，你要问的是这个吧？”郑铎笑眯了眼，伸手接过林昙递来的手稿。
上面字迹清秀刚劲，单看这字到确实不像是一个病弱的姑娘会写出来的。
“这是我的手稿，现在都要找电脑打印出来的，但是我不太会，就麻烦您了。”林昙腼腆的垂着头，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你的字很好看，真的！”
“谢谢您，我小时候练过几年书法。”林昙一直低着头，她总是喜欢低着头，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难怪！日后等电影开拍了，你可以来剧组看看，就在咱们山城。”
“我…就不去了，我这个样子不适合出门…”林昙下意识压了压盖在自己头顶的帽子。
郑铎看着她，眼珠转了转，像是看出林昙的顾忌，转而安慰说，“不来也没关系，剧组乱七八糟的，也看不出名堂，到时候上映了也就知道了，可以在电影院看！”
“嗯。”
2.
一年后
“咳咳咳…”林昙咳嗽声止都止不住，她强撑着身子，坐在书桌前，握着钢笔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日记本上的字也没有了以往的刚劲，但她仍旧没有放下笔，像是在跟什么人较劲。
【19**年 12 月 27 日 隆冬大寒
今年的冬天很冷，但是没有雪了，奶奶，您的故事上映了，我答应您的，我会帮您找到爷爷，你们在战争里走散了这么多年，我知道您很想念他，我找了这么多年一样无果，所以想换个方式，我们找不到爷爷，但如果爷爷看到你们过去的故事，也许会联系我，我特意让编剧先生把我的名字注上去了，影片会在全国上映，如果爷爷能看到这部影片…】
日记没写完，林昙困倦的放下笔，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按照医生的嘱咐，是要住院接受化疗的，但她不想，那实在太疼了。
……
“《阳春》这片子不错，看得出来编剧是用心了！”
“谁说不是？好久没看过这么暖心的故事了，据说原稿子是一个最近才展露头角的青年作家写的…”
“你是说晚晴？”
“对对对！看我这记性，明明电影一开头就说了的。”
……
“郑编辑…”
“嘟嘟嘟…”
这是林昙第二十八次被人挂断电话，今天电影上映，那是她奶奶的故事，她特意打扮好自己，来到电影院，这是她等了一年的事，就是拖着病体也要来电影院看。
可是电影一开始，就让她心情跌落谷底，她在片头林林总总的人名里，细细找着最熟悉的那一个，却始终找不到。
她不停安慰自己，可能是在片尾吧。
她按下不安，坐在电影院的角落，细细的看着，没有错过一帧影像。
那个演员其实不太像奶奶，奶奶是从村里长大的丫头，皮肤黝黑，那是干农活晒的，无论如何都捂不白，这个演员太白净了，不过好在演技很好，后期也没有太删减她的剧情。
林昙是笑着看完的，但是笑着笑着又落了泪，她想奶奶了。
等到电影放完，林昙情绪稳定下来后，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她没有留意片尾是不是有自己的名字。
于是她买了第二场，打算再看一遍，并决定这次一定不能忘记看片尾！
她因为身体原因，总是不大喜欢跟人接触，要不然她其实可以问问坐在身边的观影人，但她还是选择自己再看一遍。
第二次到了片尾，因为上一场林昙已经哭过，眼前稍稍有些模糊，不过她没有放过电影里的每一个字，她努力睁大眼睛，细细看着。
直到显示仪黑了屏，身边其他吵闹的观影人陆陆续续离场，又换了一波新人进来，林昙还是坐在那里，一动没动。
她不相信，怎么会没有她的名字？
于是她又买了一次票，打算再看一遍。
电影上映的那一整天，林昙就没有离开过电影院，一次又一次买票，一遍又一遍的看，直到…
“哎？小姑娘，你怎么还在？要闭馆了，要看电影明天再来吧，幸亏我眼尖，不然你就要被锁进影院里了，这寒冬腊月的，姑娘你该离开了。”
林昙这才回神，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只有放映厅门口有一道手电筒的光亮。
3.
【19**年 12 月 29 日 隆冬大寒
奶奶，今天电影上映了……】
林昙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前，握着钢笔的手微微颤抖，嘴唇也在颤抖，几乎已经无法写字。
【希望爷爷可以看到…】
今天的日记很短，字迹也是模糊的，林昙趴在桌子上哭了，肩膀一耸一耸的，单薄的人影，被昏黄的台灯照得更显消瘦。
第二天，林昙背上小小的背包，买了去山城的火车票，她已经五六年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镇了，但她必须去一趟山城，她要找到郑铎，她想当面问清楚。
山城
“您好！请问…郑铎先生是在这里工作吗？”林昙瘦小的身材，穿着厚厚的棉衣，衣服一角还有一个海星一样花纹的补丁。
“你是？”迎宾前台从上到下打量着那个有些穷酸的姑娘。
林昙不喜欢她的视线，下意识垂下头，盯着带有泥点的鞋尖，涩涩开口：“我是…林昙，我是跟着郑铎先生的名片找来这里的，我想…见见他。”
前台从她手里接过那张皱巴巴的名片，拧眉一看，确实是他们郑主编的，把名片还给林昙后，拨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边说了什么，林昙不清楚，只能听到前台嗯嗯啊啊的应答。
前台挂断电话，抬眼淡淡的看着林昙，悠悠开口，“我刚才帮你问过了，郑铎郑主编上个月已经离开我们嘉鸿传媒了。”
“…”林昙微微一怔，上前一步，还没说话，就陷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前台看她像是要把心肺都要咳出来的样子，与她拉开距离，远远看着。
“咳咳咳…您…咳咳…您知道他…郑先生…去哪里了吗？”林昙弓着腰，死死按着心口，给自己顺气。
前台扫她一眼，立刻摇头，“那我就不可能知道了。”
林昙终于平复了呼吸，不再咳嗽，直起腰，眼眶红的厉害。
前台咂咂嘴，许是看她可怜，又补充一句——
“我没骗你，他确实离职了，他离职后会去什么地方，那是他的自由，跟我们公司也没有关系。”
“……”林昙抿唇，郑铎不在这里了？怎么办？要去哪里找到郑铎呢？
“你要是没有其他事，还是快走吧。”前台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催促着林昙尽快离开。
林昙自然明白她话中驱逐之意，最后看一眼那个前台，转身默默离开。
走出办公楼外，林昙看着陌生的城市，连要去哪都不知道，只能沿着街边的花圃，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3.
在这个偌大的城市，她只认识郑铎，还是一次机缘巧合，那是一年多以前，她去小镇的医院买药时，意外碰到的…
一年零七个月前
细柳镇人民医院
“都让让！我老婆要生了！”
一个高亢的声音传来，林昙刚打算往过道边缘靠靠，就被一股大力推到墙根被迫让开路，手里抱着的手稿洒了一地，她本是打算买完药，去一趟小镇的编辑部，是想要去投稿的。
那边一大帮医生推着一个“哎呦哎呦…”直叫的孕妇，从林昙身侧经过，等到医生和产妇家属风风火火的离开，林昙才有机会把散落一地的手稿一份份捡起来。
“这是你写的？”一个陌生的男声传来，林昙带着几分畏惧的抬眼，缓缓点头。
“我可以看看吗？”那人刻意放缓了语调，像是料到这个小姑娘怕生一般。
“……”
林昙低头，看着手上的一摞手稿，上面有不少都沾了灰尘和脚印，看上去狼狈又落寞。
“我忘了跟你做自我介绍，我姓郑，叫郑铎，是一个文字编辑，最喜欢看这些文字，你的字很好看，我可能职业病犯了，我手上这页…我看完了，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我想看看这个故事…”郑铎的语气带着虔诚。
林昙只是默默垂着头，让人看不出情绪。
郑铎上前一步，将捡到的手稿递给林昙。
林昙接过来，轻声道谢，“谢谢你。”
“没事，不足挂齿，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郑铎久久没有得到姑娘的回信，以为是自己唐突，正打算转身离开。
“您真的是编辑吗？”一道青涩的声音传来，郑铎停下转身的动作，再一次面对着林昙。
“我是！”郑铎浅笑着。
林昙缓缓走去过道的休息椅上，将手稿摊开，进行整理，因为没有装订，散落在地后，所有的纸页都已经混为一谈。
“我帮你吧？”郑铎上前，他明白林昙的意图。
“你是个作家吗？”郑铎开口询问。
林昙轻轻将手稿纸页上的灰尘拂去，微微摇头。
“你是打算拿着你的作品去投稿吗？”
林昙侧头，对着人微一颔首。
“这是我的名片，我确实是一个编辑，如果你相信我，让我看看你的作品，我可以帮你评估一下它的价值，如果好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出版…”郑铎看着她整理手稿。
林昙放下整理好的手稿，接过名片，细细看着，“我……还没有写完，还差一个结尾，我确实想去编辑部，想先咨询一下出版，也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哦，我是一名编辑，就职于嘉鸿传媒，名片上面有，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帮你看！”郑铎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林昙细细看着手上的名片，这个年代，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规范的名片的。
那个下午，在小镇医院的后院，林昙和郑铎肩并肩坐在一个石墩圆桌边，郑铎正细细看着手上的稿子，林昙则在一边默默等着。
“好！你写的太好了！语言很朴素，主人公也很朴素，但是明明是这样朴实的人物，这样简单的故事，却让我觉得真实而……纯净！对！就是很纯净！讲真的，我还是很期待结局的，你有想法了吗？”郑铎一页页翻看过去，认真得入神，语气颇为激动。
“我…我不知道…”
“是还没有想好吧？”郑铎接话，“你多大了？我看你像个学生，这么好的故事，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今年十七。”
“果然还是个小娃娃！”郑铎看完了所有手稿，收在一起，又把稿子递回到林昙手里，“你写的故事很好，如果你相信我，等你写完结局，可以随时联系我，我可以帮你申请出版！”
“真的吗？”林昙胆怯的开口，但是语气又难掩欢愉。
“嗯！”郑铎大力点头，“你要相信我，我认识很多编辑和出版单位，只要你愿意就行，对了，可以留一个你的电话给我吗？”
林昙点头，报了自家座机电话的号码。
“好，那就等你写完结尾联系我！”郑铎笑得合不拢嘴，他确实看过很多书，，甚至自己也写作品文章，但是…这个小姑娘真的很让他惊喜。
“好。”
4.
【19**年 12 月 31 日，无月阴
奶奶，我对不起您，我答应您的事情好像做不到了…】
阳历新年，鞭炮从凌晨响彻一整晚，万家灯火通明，笙歌彻夜。
19**年 1 月 3 日
一个身患癌症的少女僵硬冰冷的身体被警察用袋子装起来带走了，安全带外围绕着哄闹的人群。
“死人了？”
“我看是，要不然能惊动警察？”一个大妈双手抱臂。
“看那个户头的位置…出事的是不是…”
“应该就是那个小姑娘，哎…我记得那个小姑娘好像有病，不管寒冬酷暑，总是戴个帽子…”
“她会不会是自杀了？”
“啊？”
“我听说她好像有癌症，那癌症可不得了的呀！治起来要命，关键是治不好！是个无底洞啊！”
“哎…”
“也是个可怜的娃儿…”
林昙死了，死在了新年之前，死在了冬雪之前，林昙被发现的那天夜里，小镇下雪了。
5.
重症监护室躺着一个消瘦的人影，呼吸器上结得白雾都很少，许久才能看到一丝证明他还是个活人的痕迹。
“大夫！我丈夫他…还能好吗？”一个头发凌乱的中年妇女急切的拉住医生的袖子。
医生看了眼病床的方向，抿抿唇，拍拍妇女的手，温声劝慰：“好好养，会好的。”
妇女眼中溢出浊泪，接着便是呜呜咽咽抽泣，她双手捂着唇，像是要压住灭顶的痛苦。
“老郑啊……”
“你怎么就…”
病床上的人已经陷入了深眠，至于何时醒来，没人知道答案。
事情发生在半个月前，那天，郑铎怒气冲冲的从嘉鸿娱乐公司出来，在路过第五个岔路口的时候出了车祸，从那之后，人就一直在昏迷，他老婆赶来的时候，人已经进了 ICU，差点没救过来，但是如今这样…瘫痪在床，怕是还不如死亡来的轻松一点。
6.
“晚晴小姐，您可以跟我讲讲您创作《阳春》的动机吗？”主持人把话筒递给一个面容姣好的青年女性。
晚晴浅笑着，接过话筒，整个人在大屏幕前，仪态端庄，温婉大气，“我是作者晚晴，很高兴有机会站在这里跟大家分享我的创作历程…”
“没想到写出《阳春》这样作品的作家，竟然这么年轻啊，不知道有没有三十岁呢。”
“谁说不是？还是个美人啊。”
“才女佳人！”
“晚晴晚晴！”
随着电影《阳春》的热映，晚晴一跃成为了当代的知名作家，大荧幕上几乎日日都会出现她的那段采访。
林昙最后被定性为因病自杀，一个灰姑娘以灰姑娘最该有的样子落幕了，很快就淹没在了人海，再也没有人提起她。
郑铎躺在 ICU，直到因为实在负担不起医药费住院费，他的妻子兰英含泪把人接回了家里慢养。
五年以后，兰英在搬家整理老公工作的物品时，意外发现了一封信，写于老公出车祸之前，看字迹是郑铎本人写的，但是牛皮信封封面没有署名，不知道是写给谁的。
【小昙：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所托非人，是我的错，我会解决好，我正打算要回你的作品版权，然后再找新的合伙人，请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只是可能预期时间要晚一点了，你一定要坚持下去，照顾好自己！】
小昙是什么人？
作品版权？
兰英已经带着丈夫上了回老家的车，她出身农村，要不是跟着丈夫，她怕是永远也走不出大山，可如今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劳动收入，租不起城里的房子，只能回大山里，好歹那里还有一栋祖辈留下的土窑洞，今后日子会更苦，但是生活还要继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阳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