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有星》蕉鹿梦

3、不示弱

　　距离南极科学考察倒计时第二十八天。

　　整整一个晚上，简南星的脑子里就像安装了一个复杂的程序，不停的在运转。

　　最后她终于妥协了，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仿佛能把它看穿似的，一直捱到了天亮。

　　眼睑下深刻的黑眼圈，无论用什么都遮盖不住。

　　她打开衣柜，挑选了半天，还是穿上了黑色大衣，她喜欢素色。

　　打开电视机。

　　“观众朋友你们好，我是本台记者沈霜降，现在播送气象台今天早上6：00发布的京都天气预报。今天气温略有回暖，紫外线较强……”

　　简南星撩开窗帘，探头向外望去，喃喃道：“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

　　国家海洋局极地考察办公室。

　　简南星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里面无人答应，试着推开门，发现两个青年人竟在里面忘乎所以地埋头苦干。

　　正是杨朝和沈极。

　　二人应海洋局要求，在整理科考项目重要材料，为不久后即将到来的科考行动做准备。

　　他们似乎都把人员复审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杨——朝？”简南星望着似曾相识的身影，略有迟疑。

　　听见有人喊自己，杨朝惊奇地抬起头，发现来人，脸上难掩喜悦：“你是——简南星？”

　　这些年他们偶有联系。

　　杨朝手里的钢笔往桌子上一撇，忙不迭地起身相迎。

　　“你是来海洋局办事的？恐怕走错地方了，这里是极地考察办公室。”他两手交错，站在简南星面前，略显局促地笑了笑。

　　简南星毫无迟疑：“我就是要来这里报道。”

　　杨朝吃惊：“你不会是——”

　　“本次参与南极科考项目行动选拔的随队医生，兼领京都医院交办的课题「极区人体生命医学研究」，欢迎杨工程师指教。”简南星语调欢快。

　　杨朝伸出手指，偷偷朝沈极的方向指了指，小声说道：“那是我们的队长。”

　　沈极一言不发，似乎并未注意到两人的寒暄，专注地整理着材料。

　　他向来不擅社交。

　　杨朝回过头，跑到沈极身边，用胳膊肘怼了怼他。

　　“听着，这次你可走大运了，简南星可是京都医院院长唯一的千金，他们医院可为我们局里捐赠不少医疗物资。”

　　沈极声音平淡：“你们认识？”

　　“我们可是高中同学。”杨朝话语间有点小得意。

　　沈极对人情世故向来嗤之以鼻，除了杨朝之外，他对所有深谙世事的人，骨子里都带着一股自己未曾察觉到的烦厌和傲慢。

　　“有后台，背景硬，也不是可以随便被塞进来的。考察队伍中每一个人的综合素质都关系到整个科考行动的成败。”

　　杨朝挠了挠头，面色有些为难,心里却在默默辩驳:可，人家是实打实考上来的呀......

　　沈极快速扫视了一下眼前人。

　　身材纤弱。

　　顿时摇了摇头，对杨朝说道：“重新筛选吧，去南极，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简南星原本未置一词，冷眼瞧着，也观出眼前男人态度不善，却未想自己的成绩如此未受尊重，心里很火大。

　　来之前她做过功课，了解到科考队现队长是一名年轻有为的国内顶尖地质学者，可眼前情形是她始料未及的。

　　看来她还是天真了，慕强的天性让她在学术研究上，总为他人增加虚幻的滤镜。

　　“哦？为什么你去就是科考，而我去就是过家家？”她讥讽道：“你这个年纪就已经是领队，提拔这么快，是因为高干家庭出身是海洋局考评加分项之一吗？”

　　话音刚落，只见杨朝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了O字型。

　　　 沈极不怒反笑，只是垂于桌下的两只手紧紧攥着，像是想迫切凭空变出什么东西来。

　　望着她纤细的腰身，仿佛被风一吹就能刮倒似的，眉头蹙得更厉害了。

　　语气虽很柔和，但是话里却隐隐夹着风暴的暗流在慢慢涌动。

　　“抛开专业不谈，你觉得自己身体素质很好？”

　　简南星不语，掏出手机，在里面翻找着什么，随后将其掷于桌面。

　　沈极眯起眼睛，不经意...就看得很是认真。

　　“国家二级运动员，全国马拉松联赛决赛排名——第四名。”

　　简南星冷笑:“难道沈队长向来这么粗心大意，也不对新队员做背景调查吗？”

　　面对出言不逊，他并没有恼怒，而是重新审视起面前这个女孩，那一双狭长的黑眸中带着一股锐气，倔强刺骨，不像是个好脾气的。

　　简南星也毫不示弱，视线与他的眼神交汇，与他对视。

　　霎时间，办公室里的空气有些凝结。

　　良久。

　　沈极正襟危坐，优雅地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如玉般纤长的指节环着杯壁轻啜，气定神闲地收回视线，像是二人之间从未发生过交锋。

　　“可否请简小姐简单谈一谈，南极恶劣气候环境可能给队员们带来哪些常见的生理反应？”

　　这一问像是在例行公事。

　　简南星昂着头，深吸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生活中她向来低调，但是在学术讨论上，她从不遮掩自己的锋芒，甚至更愿意彰显与争锋。

　　“在极地苦寒地区长期跋涉，关节和软组织扭伤挫伤是最常见的现象，伴随而来的，是上呼吸道感染，尿路感染，胃肠炎等疾病，但心脑血管疾病其实是不常见的，这也是人们的误区之一。”

　　沈极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而每年3月后，站区冬季逐渐来临，面对漫长的极夜期，越冬队员会产生一系列心理行为的异常改变和甲状腺激素含量的变化，这些变化会导致队员们心理情绪起伏失控，在国际上被称为「南极T3综合症」。”

　　……

　　“很好，可以了。”

　　沈极打断了她冗长的叙述。随后，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杨朝，朝他使了个眼色。

　　杨朝见状，喜笑颜开地来到简南星身边，把她往门口拽去，“走，跟我去隔壁补办一下手续。”

　　简南星有些疑惑，“我可以入职了？”

　　“复审只是资格审查，本来也不考什么的。”杨朝意味深长:“这还只是个开始，你是新人，想要彻底得到大家的认可，后面还有更大的挑战。”

　　简南星表情严肃。

　　他拍拍胸脯，豪爽地说道：“不过你放心，一切有我杨朝。”

　　*

　　秋日的风轻轻拂过窗台，带着几片枯黄叶子在漫天飞舞，空气中泛着一丝凉意。

　　极地考察办公室里面，却吵的热火朝天。

　　“沈霜降！你不要胡闹！”沈极脸色发青，声音也厉了几分。

　　沈霜降气得来回跺脚，“我怎么了？这是单位特批的申请表，你可不许抵赖！”

　　沈极猛地拍了一下桌面，低声呵斥，“南极是什么样的环境？你死了不要紧，别拖累整个考察队！”

　　沈霜降从来没见过哥哥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间被吓得有点呆愣，又感心中委屈，憋着劲跑了出去。

　　“霜降！”

　　此时的简南星刚从隔壁补办完入职手续，迎头碰上泪眼婆娑的沈霜降，也恰巧听到了他们之间的一些谈话。

　　简南星想叫住她，可是沈霜降的情绪太激动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本就在沈极这儿碰了一鼻子灰的简南星，此刻更是看不过去。

　　此人真是...傲慢无礼，无趣寡淡，难以接近，不通人情！

　　简南星没有敲门，大步流星径直走了进去，愤愤不平，上前出言维护。

　　“她是个很勇敢的记者，你为什么要拒绝她？”

　　沈极烦躁，懒得跟眼前的女人废话，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转身就要出去。

　　简南星却将他堵在了门口。

　　“为什么不理我？”

　　沈极无语凝噎，自恋的人真是令他无言以对。

　　出言讥讽道：“因为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简南星双手抱臂，朝天白了白眼，“不好意思，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沈极未予理会，绕到后门。

　　简南星追着质问：“她是我的朋友，是个很善良的女孩，专业素质不比别人差，你这样连机会都不给，是不是不太公平？”

　　她只觉得沈级的做派向来目中无人，这般自持清高，未免会错过精英良将，自己定是要为沈霜降争上一争。

　　离她几步远的男人突然大步向前，身体前倾，眸色阴暗，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逼得简南星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他眼眸毫无温度，冷言道：“哦？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简南星感觉到不适，皱着眉，后退得更远。

　　“大小姐，我提醒你。”

　　沈极打量着对方：“虽然你专业素质过关，但你被招进来这件事 ，并不意味着其中没有任何捷径。”

　　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门。

　　简南星毫不客气地将他的手打了下去。

　　“你干嘛？”

　　受到触碰，他的眼中闪过厌恶。

　　最讨厌多管闲事，由其这种看起来好善乐施之人，

　　虚伪。

　　“不要误会，我只是想看看你脑子有没有病。”

　　沈级冷笑，说罢，一把推开简南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大地也悄悄融入昏暗的暮霭之中，道路两旁的朦胧灯影，浮在附近黑黢黢的树林上。

　　走在回家的路上，简南星的心也跟着浮了起来。点开手机里最新保存的电话号码，犹豫着要不要拨出去。

　　这时从旁边巷子口里迎面冲出来一个火急火燎的白衣女子，手里还捧着一束绣球花。

　　简南星眼看着那女子朝自己冲了过来，却躲闪不及，当下，两人就撞到了一块儿。

　　她被撞得后退，那女子因为走的太快，踉跄了几步向后跌坐了下去，手中的绣球花也“啪”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散落开来。

　　待那白衣女子回过神来后，环顾了一下四周，锐利的眼睛瞪着简南星，怒气冲冲地大嚷着：“你不长眼睛啊！”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又高，像针一样扎着人的耳朵，听上去刺耳至极。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简南星一边道着歉，一边急忙拾起地上散落的花，小心翼翼地扑了扑上面的灰尘。

　　女子粗暴地从简南星手中夺过花束，一把扔在垃圾桶里，横眉冷对，“你，去再给我买一束一模一样的来！”

　　然后指了指前方的地质研究所大楼，“给我送到前面研究所公寓楼下。”

　　眼前的女子虽漂亮，骨子中透露着蛮横和愚蠢。

　　简南星也不想与这种人纠缠下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浅蓝色的绣球花束梦幻而浪漫，它的花期一般是在六月至九月，所以又名“无尽夏”。

　　简南星真的没想到，这样冷的月份还能有花店培育出这么美的绣球花。

　　这也是她很喜欢的花。

　　一路伴着花香，简南星来到了研究所公寓。

　　刚想上前去寻那白衣女子，却发现站在那女子身旁的男人分外眼熟。

　　“沈极，我们去吃饭好吗？我还特地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花。”女子朝他撒着娇。

　　沈极双手插着裤兜，视线飘忽不定，对女子说的话漠不关心。

　　父母总是这样，热衷于同权贵人家结交亲近，并背着他安排了很多无用的交往，令他厌烦至极。

　　譬如，当下，被眼前的追求者纠缠。

　　沈级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为了攀附关系还是真对他有什么意思，他也并不关心。

　　只感到烦躁和焦急感一起涌入心头。

　　时间就像和他作对一般，手表上的秒针走得很慢，他感到万分煎熬。

　　这时，他抬眼一看，发现了正往这边走来的简南星，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沈极？真的是你。”

　　简南星心中直呼倒霉，显然还对今天上午的事情耿耿于怀。

　　他拖腔带调的“啊”了一声，嘴角微弯，作出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

　　“我的女朋友，今天是特地为我买了喜欢的花吗？”

　　简南星被他这一番操作惊掉了下巴，恨恨地问道：“脑子有病？”

　　可是却架不住沈极的力道很大，抓住她的手腕，一下子将她拽到身边，手臂搭上她的肩膀上。

　　沈极威胁着靠近她的耳边，轻声警告着：“想让你那个朋友顺利入职，就好好配合。”

　　一听到可以帮到沈霜降，简南星眼前一亮，秒变最佳演员。奉献出了毕生的演绎技巧，一把环住沈极修长有力的腰身，语气中略带暧昧。

　　“喔，我家宝贝，想死你了~”

　　白衣女子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脸色皆极为难看。

　　“沈极，你，你交女朋友了？”

　　没想到沈极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没错，她就是我的女朋友。”

　　女女子收起方才惹人怜爱的动人形象，满眼愤恨地仓皇跑掉了。

　　见女人走远，沈极毫无情面地把简南星往外一推，微整衣衫。

　　简南星见状，更是向后撤了一大步，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只是眼眸仍紧紧盯着他。

　　沈极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他的身影一半浸入夜色，寒星般的眸子里，透露着一丝邪邪的气息，嘴唇上擒着一抹戏谑。

　　“你朋友入职的事，未来可以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