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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这是怎么回事?!
      阿蝉本以来自己是死了才能看到已经逝去之人,可是,汉没了?......这里是现实?他们是活人?!
      包扎好的伤口因为她的动作而被撕裂开来,阿蝉再一次感受到了疼痛。她拆开绷带,除了那道被牵扯出来的伤口,手臂上没有任何痕迹。
      为什么只有这一条伤痕?他们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那楼主呢?

      “你们、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阿蝉忙道,“她、她头发不是很黑,和我差不多高,身形也差不多。但她、她的眼睛更明亮一些,像琥珀一样,她笑起来很好看,她......”
      阿蝉想尽可能多地描述关于广陵王的细节,可话到嘴边,她才发现,很多事情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哽咽地几乎说不出口。
      如果这里不是桃源村,如果他们还活着,那她......

      “我得走了,我要去找她!”

      众人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吓到了,猎手第一个反应过来,反手抓住她,怒道:“跑什么啊!大晚上的!”
      “松一点!”陶生道,随即劝道,“阿蝉,听他的吧,夜里危险,山上有狼!”
      阿蝉充耳不闻,任由手上的痛感越来越明显,挣开了猎手的手,径直往外走。
      “欸——别走啊,”女祭司跟着跑上来,想拉住她,可看着伤痕又无处下手,“你要找谁?村子里没这人,明天我们帮你出去找!”
      其余人也纷纷跟上,七嘴八舌地劝着。阿蝉却似听不到一般,脚步越来越快。

      “吵什么?噤声。”
      青发男子手持长棍,拦住阿蝉,皱眉看向众人。持盾青年找到陶生,说道:“他们又来了,陶先生早做应对。”
      所有人登时喧哗。
      农家女孩翻着白眼:“怎么又来了?都跟他们说过了这里没有他们要的东西。”
      “是啊!”红衣女孩叉腰道,“他们连自己要什么都不知道,一趟一趟地来,到底要干什么呀?”
      “无妨。”
      陶生朝众人做了个手势,对阿蝉道:“姑娘,现在村里有急事,能不能请你稍等片刻,处理完后我们再谈这事?”
      那人换下春风和煦的笑容,目光坚定,不容抗拒。
      她从城门离开时,曾经见过。

      “呼,还好,你还没有丧失理智,”红衣女孩拍拍胸脯,舒了口气,“你方才那模样简直吓死人了。”
      “喂,你到底要找谁啊,”猎人不悦道,“我先说好,帮你找人可以,但是不能给村子惹麻烦,听懂了吗?”
      阿蝉坐在角落里,紧紧掐着自己的指尖,。
      是痛的,会流血。这是真的。
      既然自己还活着,那她呢?她应该也活着吧?
      她坐着,任由泪水浸在伤口上,细微地疼痛不住散开。可她不觉得痛,内心的疑惑和激动像是马上就要冲破这副躯壳,奔向她想找的那个人。
      “你干什么!?”
      医者也怒了,抓起她的手:“你有病吧?!”
      “放开她罢。”
      男祭司靠近,在她面前蹲下。
      “你也很难过,是吗?”
      阿蝉抬起头,那张与刘辨一样的脸上无悲无喜,是前世少见的模样。

      她不懂什么叫“天道尽了”,但是那些时日,楼主形影不离地跟在左慈身边,她从未见过楼主如此慌乱。
      就是在这个时候,山下的人来信,说刘辨被人抓了。
      刘辨避开了江东,沿着长江想要一路向上回到西蜀,那里有五斗米道的祖坛。可路太长了,信众坚持不住,有人便把他们的行踪卖出去,换了一袋米。
      史子渺听到这个消息,当即便要下山去。左慈拦住了他,他道:“走吧。”
      这下连楼主也愣住了。
      左慈只道:“他也是我徒儿。”
      楼主试图用心纸君,刘辨却主动切断了联系。左慈取出一方水镜——阿蝉记得,她在哪里见过。
      楼主讯问,左慈只道是故人从蜀中送来的物件。
      刘辨被关在一个村庄的监狱了,看在门口的只有两个守卫。不过足够了,里边的人奄奄一息,几乎快死了。
      她真的受不了了。阿蝉能感觉到,当时的她近乎崩溃。
      她想把刘辨扶起来,可无论碰到哪里,刘辨都疼得不行,呜咽叫着。他疼醒了,看到她,满是淤青的脸上扯动着笑容。
      “你来了?不是不让你来吗......”
      “我来晚了......”广陵王擦干自己的眼泪,不让它落在刘辨身上,“对不起,我不该......”
      “不,不要说。”
      刘辨用尽全身力气,往上挪了挪,伸出手抱住她。
      “你说得对,‘人有界,天无限’,”他惬意地往她怀里蹭,“当皇帝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被架空了,等金蝉脱壳,那么多人愿意与我共存亡,我便以为,这就是天下了。”
      他抬头,望着她:“是我没听你的话,你别生气。”
      史子渺焦急地操纵着术数:“辩儿,你不要说话了,我们带你走。”
      “不,不要带走我,”他道,竟是有些笑意,“我知道了,每个人的‘活下去’都不一样,我......我不应该要呼风唤雨,我身上有好重的担子......”
      “原来这才是帝王吗......”
      他的眼神几乎不能聚焦了,他努力地想要再看广陵王一眼,却只能看到她身后的如梦似幻。
      “你身后,是乘龙之气吗?”他喃喃道,“天上,真的有神仙吗?母后......会在那里等我吗?”
      “别说了......你别说了......”
      “......会。”
      左慈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刘辨似有片刻回神,茫然地看向那边。
      “......金乌,青龙,白虎,日月,雷云,都有,”左慈道,“你的母亲,在华盖下面,她会派青鸟来接你。”
      刘辨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场景,憧憬着伸出手去,青鸟落在他的指尖的那一刻,幻化成蝴蝶。
      左慈也倒了下去,化作万千飞羽,砰然消散。

      “对,”阿蝉眼眶通红,“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刘辨罕见地摸了摸她的头:“人都是会死的。魂归于江河,化身于‘道’,‘道’生万物,她就在你身边。”
      阿蝉抬头问他:“你相信吗?”
      “我不信,”刘辨坦诚道,“可若是不信,生之苦痛、死之哀惧,日日悬挂心头,惶惶不可终日。何苦呢?”
      阿蝉摇头:“我不能忘了她。”

      门外,陈登推门进来。他神色古怪,走到阿蝉身前:“阿蝉姑娘,他们......要找你。”
      阿蝉问:“谁?”
      陈登察觉到了她对于世事的不察,解释道:“当今世道,‘王与马,共天下’。司马家的人来了。”

      司马家。

      阿蝉道:“我和你去。”

      黑夜里,几匹高头大马上,锦衣华服的少年勒着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来者。
      不是他。
      为首的少年道:“你就是今天来的人?跟我们走一趟。”
      颜良和文丑一左一右挡在阿蝉身前。
      文丑轻轻笑了一声,眼神不善。
      “你说就走和你走?这里可不是你们大晋的天下。”
      “我说过,我们不想打扰你们,”少年颇不耐烦,“我们只是尊军师和先祖的遗训,在合适的时候带走一个人。”
      “嗯,合适的时候,”文丑嘲道,“一年一次,还是五年一次?”
      “那若便偏不让你带走呢?”
      孙策和严白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围了过来,弓箭上弦。
      “怎么,还敢再打一场吗?”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少年怒道,“如果不是先祖再三嘱咐不可伤你们,你们这个村子早就被夷为平地了!”
      “噢,那就来呗,”孙策不以为意,“整天‘先祖’、‘先祖’的,我以为你没自己的脑子呢。”
      “你!?”
      少年怒不可遏,眼看陈登带来了一个人,“哼”了一声不再看他。他理了理衣服,冲着阿蝉喊道:“喂!那个女......那个姑娘,请跟我们走一趟。”
      阿蝉不为所动,站在几人身后。
      “你们先祖要找的是谁。”
      少年不悦道:“你管是谁呢?找你,你跟我走就是了。”
      阿蝉问:“你家先祖还活着?”
      少年像见了鬼一样:“遗训,遗训!你没听见?!你别是在故意开脱于我吧?!”
      “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找她!?”
      阿蝉怒道:“别再纠缠她!”

      当知道傅融就是卧底时,楼主受了不小的打击。她亲自把他赶出了广陵,看着他的人把他接回长江以北。
      傅融把绣衣楼打理得很好,为了省钱,几乎哪里都有他工作过的痕迹,文书、桌案、纸笔,每每有人找东西,还是会下意识地喊“傅副官”,然后瞬间如临大敌。楼主笑着说,没事,又不能把这些全都扔了,将就着用吧。
      傅融悄悄潜入过很多次,甚至跟随过他们的行程。天蛾与自己每每想下死手,楼主却道:“别纠缠了。”
      后来北方打作一团,他便渐渐不来了。楼主什么也没说,自己拿着账本,和山□□着核对。飞云本来也要送的,但飞云死死咬着楼主的衣角,“呜呜”地哼着,楼主便让它留下来了。
      广陵城破的前夜,飞云急匆匆地跑进院内,在广陵王的院外狂吠。阿蝉把它抱起来,却发现屋里有人。
      “......快走。军队已经在郊外了,来不及了。”
      广陵王道:“你走吧,阿蝉就在门外。是你来不及了。”
      傅融还想说什么,阿蝉已经推门进来了。飞云“汪”地一声,冲他露出尖牙。
      傅融走了。后来南下的时候,他们听流民说,司马家的人一直在找某一个人。

      “想赎罪吗?”阿蝉向前踏近一步,“那当初为什么又要做那样的事?!”
      少年不知其事,莫名地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气血冲上头脑。
      “你别不识好歹!——来人,抓走!”
      兵马尚未来得及动手,处传来了一声呼唤。
      “——司马公子。”
      随行的人立即停了下来,面面相觑,看着马上的人,不知如何动作。
      火把靠近随着马蹄声靠近,阿蝉逐渐看清——那是个蒙着眼睛的人,白发在夜里十分明显。
      干吉。
      少年立刻噤声,匆忙回了一礼,小声嘟囔:“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先帝与我有约,不是吗?”干吉颔首,“司马公子,她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请回吧。”
      “仙师!可这是最后一次了!我——”
      “先帝也不想你随便找人一个回去,是吗?”
      少年极不情愿,干吉只道:“请。”
      他纵马让出一条道路,逐客之意再明确不过。少年还欲再做争辩,孙策的弓已经拉满了,弓弦发出“咯咯”的声音。侍从哗然,保持战备,连忙护着他走了。
      直到火光消失在山崖尽头,众人才放下防备。干吉下马,走向阿蝉:“阿蝉女官,好久不见。”

      亿万繁星闪烁,迢迢银河明如长昼。陈登关上最后一扇门,目送两人离开。
      将将走出村门,阿蝉再也等不及了。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该被烧死的自己、明明早就死去的众人,为什么现在还活着?他们是谁?她又在哪儿?楼主呢?
      “阿蝉女官莫急,”干吉道,不徐不缓,“阿蝉女官觉得,人死之后的世界是怎样的呢?”
      长生不老,羽化登仙。世人总是赋予身后无穷无尽的华美想象。可阿蝉出生入死多回,每次从鬼门关熬出来时,她只急迫地想看到那张脸,像在黑暗中浮沉,被光明照亮。
      “......死了,什么都没了。”
      “是也,”干吉道,“‘人死如灯灭’。”
      阿蝉问:“那他们......”
      “他们还是他们,”干吉道,“但不完全是。想必阿蝉女官也发现了。”
      陈登的痣,孙策和严白虎的关系,文丑的身份。虽然还是那个人,但是面相和选择都有偏差。
      干吉接着问:“那么,阿蝉女官觉得,什么是“生”?”
      “......重新开始,是为‘生’。”
      “是也,”干吉颔首,“非为获命,重新开始,既是再生。”
      “到了,”他道,“随我来。”

      两人走过早上陈登带她走过的路,一路回到水边。小舟还停在那里,两人乘舟,一点点划至湖心。
      银汉映于水中。干吉从腰间解下一枚犀角,竟然点燃了。灯光点点如豆,只能堪堪照亮两人的轮廓。
      干吉探出手去,水面波动。随着涟漪扩散,水底的深渊清晰可见。
      “阿蝉女官跟着广陵王殿下,可曾听说过‘佛’?”
      “听过,”阿蝉道,“洛阳白马寺内供奉的便是‘佛’。”
      “不错,”干吉道,“在殿下那个时代,‘佛’只是众多信仰中的一个。如今,却已是上乘了。”
      阿蝉不解:“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干吉有些笑意:“从未见阿蝉女官如此着急。罢了,我快些吧。”

      干吉双手覆上两人中间的灯,火焰飘摇,竟是卷起一道风旋,登时照亮了周围水域。船下,水幕波澜不惊,倒映的却不是他们的影子。
      “在博望侯远通西域之前,人们对昆仑神域深信不疑。”
      茫茫雪山,一个男人持节立于山下。
      “可博望侯往返数次,无论是亲自探往,或是周转打听,皆觅不得仙山与仙人,”干吉道,“此后,《山经》与《海经》的声望便逐渐下降,直至现在,被‘佛’所替代。”
      “二经起始于上古,在战国之时被人编录成册。西王母、东王公,神奇之物,皆出其中。”
      “——这是隐鸢阁的基石。春秋战国时,人们将其称为\'道\',最初的‘道’,也即现在所谓‘仙’。”
      “上古时期,人们相信万物相生共存之力,故而祈求于众多生灵,需要获得庇护。”
      画面随着水波变幻,森林里,人们跪倒在什么东西下边。
      “他们相信,人生于自然、魂归自然,消散之后便再无踪迹,化身为完全不同的灵魂与模样,这便是最初的‘道’。”
      干吉道:“长久以来,确实如此。可是,人变了。”
      变得想要千秋万代,变得想要事死如事生。跪倒的人站起来,搭起弓箭,射向上方的神灵。
      “可他们到底畏惧。依然供奉众神,一边寻找着新的神灵,”干吉道,“这时候,佛来了。”
      水面再次变化,万千莲花飘过,中间是一个旋转不停的□□。
      “‘佛’说,人的一生,是转世与轮回,也即是说,人一旦出生,或许身份有所不同,但面貌、性格,或许世世代代都是这样。”
      阿蝉不甚赞同地摇摇头:“如果一直是这样,千秋万代又什么变化?”
      “善解,”干吉道,“广陵王殿下当时也是这样说。”

      画面再次变化。这次,阿蝉看见了她昏迷前的场景——

      树林里下着雨,火渐渐熄了。追兵捅了一刀又一刀,粗暴地从阿蝉身上搜出金印、扒下她残缺的王袍,突然发现这是个女人,互相惋惜着调笑,不知道踹了她们多久。鲜血与雨水混流而下,与泥土溶为一体,污秽不堪。雨越下越大,两人几乎半泡在水里了。
      良久,一个粗布麻服的人跌跌撞撞地寻来——广陵王。
      她提着一柄断剑剑,衣服上全是血,寻到这里时还有些迟疑。她远远地看着,一步一步靠近。两具尸体被烧得不成样子了,几乎看不出谁是谁。她几乎是本能般地扒开那个抱着别人的人,摸她的手、看她的脸。
      一道惊雷乍亮——皮肉俱毁的脸,学习武艺的茧,还有手里的心纸君。
      “......阿蝉,阿蝉!!!”
      “轰——”
      雷声炸开,广陵王抱着已经看不出是谁的人嚎啕大哭,在雨夜里格外凄厉。她哭着,无意义地喊了很久,提着剑的手举起又放下,每每放到脖子旁,往前进一寸,又颤抖着放下。血从她的脖颈流淌而下,与阿蝉的血融为一处,与水渊纵横,再消失于大地之中。
      雨一直下着,她的泪似乎永远也哭不干,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怔怔地抱着阿蝉的尸体,坐在原地。

      干吉问:“阿蝉女官可有想到后来是这样?”
      阿蝉紧紧抓着船舷,像是要把指甲嵌进木头之中,没有回答干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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