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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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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自由的吗?”
如果在电影里,这该是一幕重要的转折,前因已定,前路被云雾遮罩,不同的回答通往各自的路途。
导演的直觉告诉厉绯,这不是一个心血来潮的问题,即便是被主人毫无征兆地轻飘飘问出。
因此她答得很谨慎:“没有人能拥有绝对的,随心所欲的自由。既然生活在社会中,就要受到各种各样规则的约束,所以我先排除这个层面的自由。已知自由是相对的,那么我猜你想问的是,我能不能做我想做的事,成为我想成为的人?”
童远山轻轻点头。
厉绯歪头看着她,突然笑了,她语气极为肯定:“你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是一个发自内心愉悦,却相当狡猾的笑容。好像垂涎罐头多时的猫终于在主人不在家时找到了一丝开启盖子的缝隙。
厉绯在圈里多年,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见惯了她们眼中的欲望,对如何拿捏人很有一手。
求名者以名许之,求利者以利诱之,如此种种,无往不利。可这套十拿九稳的招数在童远山这里失了效。
她不知道童远山的欲求。
那双眼睛总是淡淡的,有时情绪翻卷一瞬,又被封在了玻璃般明净的表面下,主人盛着彬彬有礼的笑意起身问好。
像块泥坯一样,不惊不怒,安然若素。
在《但为君故》的剧组,被化妆师刁难,也不驳一句,似是真无半分火气。
但是此刻,这个问题被突然问出,轻描淡写的语气下终于透露出主人藏不住的在意,以及自厉绯开口就一错不错的眼神。
厉绯几乎可以想象,童远山是怎样衔着它,让它在舌面轻轻滚过,滑过整齐的牙齿,探到舌尖去而又反。短短几个字在唇齿间打转,被努力打磨得光滑,卸掉所有不平整的、可能会引起“误会”的部分,才像谈论天气似的轻轻道出。
周边是随意放置的布景,厉绯的瞳孔就是摄像机,她把每帧画面来回检阅,终于凭着毒辣敏锐的直觉在油盐不进的童远山身上找到了那个突破口。
[是她自己。]厉绯眯起眼睛,愉悦地想:啊,看我发现了什么。
“我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如我们一起来探索?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从零开始筹备一部影片的吗?”
厉绯像狡猾的野兽,发现了猎物的要害却不急着扑上去咬住咽喉,只堂而皇之地扔下一个绝不会被拒绝的诱饵。
而童远山……她的确说不出“不”字。
事实上,没有立即开口应下已经算是她极力克制。
她怎么能拒绝呢?
那是只从门外浅浅一瞥就惊心动魄的华彩,此刻主人正站在门口,笑容热情地邀请自己进门一观。只要说出那个简短至极的咒语,就能光明正大地踏入。
《地狱变》里的画家,为了追求艺术的极致,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被烧死。
而现在只是参演一部电影,远不至付出如此撕心裂肺的代价。
仿佛灵魂被劈成两半,一半冷静审视着这个狭窄空间里正发生的一切,逻辑分明地将理由一条条摆上,又被另一半逐一驳回。
我不能,再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我绝不允许。
她拒绝不了,也应许不得。
只能沉默以对。
车厢内的气氛陡然滞涩,仿佛空气中飘进来一只隐形的怪物,如果有人发出声音,就会被撕咬得鲜血淋漓。
袁恩妤自从跟她们分到一组,每天默默祈祷二人关系融洽,毕竟自己就想赚个钱,并不想被卷入一看就很复杂的陈年旧事里,可以说是全世界最希望她们两能和谐共处的人了。眼看节目顺利录完,马上就能功成身退,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二人之间气氛陡然诡异起来。
她不说话,把自己团在前座,借晕车默默装死。
一直到车停在出发前的地点,童远山都没说一句话。
袁恩妤跟二人告别,如蒙大赦地跟着经纪人走了,背影都透着逃出生天的轻快。
司机看她们一动不动,把火熄了,下车抽烟。
“你到底——”厉绯蹙眉问道,话音却被打断。
童远山深吸口气,关掉收音麦,“厉导,我已经演不了戏了,那句话不是骗你的。”
她深深望了厉绯一眼,眸中纷繁涌动,随着垂眸的动作,又悉数沉了下去。
“再见。”她笑了笑,转身下车。
那一眼把厉绯钉在原地。
她想起曾经去沿海地区拍过的赶海镜头。夜里,浪潮带着鱼虾扑向岸边,不断拍打海岸,天亮后,又极为克制地退回海里。鱼虾被早起的渔民捡走,只有从润湿的沙砾还能看出浪潮来过的痕迹。但随着太阳升起,这点痕迹很快便会消失不见。
但谁也不能否认它曾经造访过。
良久,厉绯喃喃道:“我一定要把这个眼神拍出来。”
童远山本以为几次拒绝后,以厉绯的傲气定然不会再追着不放,谁知接下来短短一个月时间,童远山见到厉绯的次数比过去五年加起来还要多。
她参加的综艺,出席的活动,都能看见厉绯的身影,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虽然只钉在几个节点,可生活中剩余的部分也被网住,似落入海中,被无处不在的海水紧密包裹。厉绯以这样的姿态渗入她的生活,悄无声息,却又不容抗拒。
行经的场合,网上的言论,都能听见关于二人关系的议论,“童远山”和“厉绯”,这两个名字在无数人口中被频繁提及。
起初还只是《南山下》的综艺,第二次见面是一个电影的颁奖典礼,结束后,童远山和来接她的方嘉欣一起离开,厉绯含笑叫住她:“你最近有空吗?想请你帮个忙。”
“《礼乐千年》节目组定好的嘉宾出事被拘留了,下期录制需要找个会古琴的人顶上,制片是我的一个长辈,托我打听圈内有没有符合条件的人,我只能拜托到你这里了。”
《礼乐千年》是中央电视台开发的一档节目,自开播就好评不断。能上这档节目的,要么是国家一级二级演员或者资历深厚的音乐家,要么是圈内炙手可热的顶流明星。这个资源的意义不仅是可以上一档优秀的节目,更重要的是,这是来自央视的认可,是可以让众明星们抢破头的香饽饽,眼下当当正正落进了童远山的碗里。
方嘉欣都想直接答应下来,但同时她清楚,这是厉绯单方面给童远山的资源,如果童远山摇头,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童远山有些纠结,平心而论,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机会,可偏偏是在这个当口……
厉绯看穿她的犹疑,直截了当地说:“不要觉得这是我让你欠人情的手段,我不会拿这件事和你交换什么,如果非要说原因,只是因为你是我能找到的最合适的那个人选。而且不是我把你推荐过去就完事了,那边还有一场面试,如果你水平不够也拿不到这个机会。”
童远山松了口气,答应下来。
方嘉欣心中石头落地,刚露出喜色,紧接着厉绯的目光投来:“我有些话想跟童远山单独说,不知道是否方便……”
“当然。”方嘉欣笑道,“那远山,我在第二道出口等你。”
方嘉欣离开后,厉绯却沉默下来。
方才颁奖典礼的浮华散去,衣着光鲜的明星们已经离场,偌大场地只有工作人员在收拾清理。
二人此刻站着的地方是临近出口的一处角落,一人高的装饰石雕拢成一个小小的半封闭空间。
厉绯没怎么做造型,只穿了一身白色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
童远山往旁边挪了挪,补上方嘉欣离开后空出来的空间。
“你不用防备我。”厉绯突然开口,“如果你坚持不演的话,我不会逼你,也不会做任何对你事业不利的事情。如果你最后答应了,只会是因为你自己发自内心想参与进来,完成这部作品,而不是出于别的原因。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说到这里,她露出不解的表情:“你明明想演,这我感觉得到,可你为什么要拒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