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果之夏》緑淚

1、深绿

　　空气中弥漫着放线菌排泄物的气味，所谓青草的芬芳，只有这种时候池聿的鼻子格外灵敏。

　　窗外闪电雷声大噪，可仍旧压不住蒸发的燥热空气。一周中唯一的一节美术课，老师姗姗来迟，教室内窃窃私语逐渐演变成明目张胆的吵闹，池聿瘫靠在课桌上欣赏教材上的名画。

　　“欸，杨宇钦你和郁沛是不是去学校画室啦?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画的?” 身边传来目标向斜后方的声音。

　　“就，上个星期吧从学长那打听到，然后告诉谭萍要参加。不过我从小学就开始画了。”杨宇钦带着上扬的语调让池聿心生羡慕。

　　林淼淼好像永远有神通广大的消息来源和不分对象的交流天赋，不过池聿还是从这段对话中提取出了关键信息。

　　“画室”“告诉谭萍”和 “郁沛“，她抽出一张草稿纸，写下这几个关键词。

　　又是一声闷雷，美术老师终于走进教室开始照着教材照本宣科,顿感无味。

　　草稿纸上又多出了几个歪七扭八的人物头像，实在算不上有天赋。太像明知结局却扑进火里的飞蛾，池聿自知先天愚笨，可现在看来后天也是个笨鸟。

　　循规蹈矩的十六年，却被点燃了火光，大火在池聿贫瘠的土壤上蔓延，感觉到死水表面泛起一波涟漪。

　　画画，没有所谓的天赋，却是池聿少有袒露的欲望。她知道学校的画室并不需要缴费，这是属于她愚笨的挣扎。

　　抬眸朝对角线望去，嘎吱作响的电风扇下面郁沛手执铅笔勾勒着什么，夏季校服露出好看的手臂线条。

　　池聿目光没敢久留，又扭头望向窗外，雨给城市披上幕布，树枝被风吹得快要和地面平行，怀疑这是台风天，但贫瘠的地理知识提醒她不可能，身居内陆哪里来的台风，雨季罢了。

　　是啊，雨季罢了，池聿在心里默念一遍。试图把自己心中的意图浇灭。

　　显然效果不尽如人意，下课铃声一响，拥挤的教室里溢出人群，阳台上和雨伞一起挤得满满当当。

　　身边位置已经空了出来，池聿经过郁沛第一排的课桌，窥到白纸上的图画，一株蕨，正是长在阳台转角那一株。

　　来到办公室门前才想起组织语言，深吸一口气走进，没料到郁沛恰好从数学老师那里抱着厚厚一叠作业出来，于是大脑一片空白，快速反应才避免相撞，只是敲门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擦过温热的小臂。

　　“不好意思”池聿赶紧躲让。

　　“没事。”郁沛笑得眼弯弯的还露出洁白的牙齿，一边的酒窝若隐若现。池聿听到大脑的弦啪嗒一声断掉。

　　站在班主任面前，本就空白的大脑直接宕机，“池聿，找我有什么事吗？”还是谭萍开口打破了这片刻的尴尬局面，毕竟池聿在班级里存在感低，她暂时也没反应过来找她有什么事。

　　池聿找回自己最初的目的， “是这样的谭老师，我想咨询一下学校画室的问题。”

　　“哦，这事啊，你今后是想走这条路吗？之前学过绘画吗？”谭萍放下手中的水杯，眉头以微不可察的角度挑了下，落在池聿眼中。

　　完蛋。虽然知道会面临这个问题，但池聿显然没有办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我们家家庭条件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胡珀拒绝送她去学画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此刻无数种可能闪现，池聿还是选择了下策。2011年，艺考不是大多数家庭的选择，池聿深谙家里无法负担几万的集训费用和各种画材支出，她只是幻想过，却从未奢望过。

　　“谭老师，我想试试。” ，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

　　“好，你家长知道同意吗？”

　　她支吾起来，最终变成了下策中的下下策。 “嗯，他们同意的。”其实她根本连开口都做不到，她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又怎么能肯定会得到答案。

　　“光是供你读书就用了那么多，你弟弟还在上初中也要花钱你不晓得嘛？你妈老汉哪里去找这么多！”近乎咆哮的怒斥一瞬间闪过。

　　她愣愣地盯着谭萍耳垂上那枚红宝石耳钉失了神，等待最后的审判。

　　“是吗？” 谭萍抬眼扫过池聿，心里了然大半。 “画室每周三周四下午自习和晚自习的时候去，其他具体的要求你可以问一下郁沛和杨宇钦，他们知道的比我清楚。”

　　“好的，谢谢谭老师。”好像有蝴蝶爬过池聿的心脏，她死死攥住留存某人体温的手，像是在为自己加油鼓气。

　　“你这次的成绩我看了一下，可以够到本科线，虽然肯定是比不上郁沛这种成绩，但走美术还是有希望的。” 谭萍露出慈祥的笑容，可能并未意识到说出的话让池聿心凉了半截。

　　幸好上课铃声适时响起，池聿闷声道谢，步入教室。一不小心迎上郁沛的眼神，与她毫不相关的眼神。他只是扭过头对着后面人笑，好像对谁都可以露出这种笑容。

　　池聿觉得自己就要溺死在窗外的滂沱大雨和快要溢出绿色里。

　　林淼淼的好奇心和观察力也是一般人不能比的， “池聿，我怎么看你从办公室出来啊？”

　　“刚刚去找了一下班主任。”池聿没想多讲，不成想这短短一句话也能勾起林淼淼的探索欲。

　　“怎么啦，红苹果找你有什么事么？” 谭萍喜欢热烈的红色，不是红裙子就是红色的鞋子，红宝石耳钉像是她的固定皮肤，365天似乎从未消失过。不知道谁起了这个头，一发不可收拾地传遍全班。

　　“不是，是我想要去画室，所以向她申请一下。”只好实话实说，池聿低头看着满是红笔印记的数学试卷，装作毫不在意。

　　“！你要去画画吗！” 显然语言已经无法表达她的震惊，林淼淼抓住池聿的手摇晃起来，又想到什么，悄悄凑到她左耳担心地问， “你妈会同意吗？” 。

　　池聿倒不介意她的肢体接触，只是这么大一声问句落尽周围一圈人耳朵里让她如坐针毡，以微不可查的幅度点了个头，随即又摇摇头，嚅嗫道， “我不知道。”

　　身后杨宇钦好奇的声音传来， “池聿你要参加吗？这还是第一次知道你会画画。”语气并没有明显的恶意，池聿只好告诉自己太过敏感了。

　　“是的，我之前没有系统学过，谭老师让我有问题请教你们可以吗？”池聿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回避了无法回答的问题。

　　“没问题！对了明天就是周三，你准备好素描纸和铅笔，没有的话也可以先借我们的用哈！”

　　杨宇钦还是大大咧咧的，窥见书桌一角的动漫人物速写，不可避免地想到郁沛，他会怎么想呢？

　　池聿答了声好，轻轻将带有分数的试卷面翻了过去，一如既往地把情绪深埋进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