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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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奥是一个骑士领的领主，很小的一块土地，在城邦南边，是一处小农庄。
农庄里大概一百五十口人，这在北境之中，已经算不错的农庄了。
再贫瘠一点的地方，一个农庄甚至可能只有五十口人。
他不算是一个英明的领主，得到这片土地也只是让家里的税务官年年去收个税而已。
农庄里的人反而都对他感恩戴德，认为理查德奥是个善心的骑士老爷，慈悲济世，瞧瞧隔壁领，杂七杂八的税不知道是怎么收的，能把人逼得吃人。
荒芜城附近的农庄一般有三种作物。
一是苦豆子，学名叫苦参荚，是一种常见便宜的药材，应季就会有商队的人来收购，压价不多，因为苦参荚只在北境靠近顿塔巴尔其的土地上生长。
二是一种蘑菇，吃起来很脆爽，学名就叫脆菇，可以用来腌制成蘑菇酱，或者晒干，或者是直接清炒来吃。收新鲜脆菇的人也有，但是不多，因为脆菇不好储存，很容易挤压坏掉，商队一般买来自己路上尝个鲜，脆菇酱倒是收得比较多。
三则是一种果子，酸甜可口，很开胃，学名叫棘桑。
棘桑果做的果酱很好吃，果汁也很好吃，在中京价格卖很高，商队愿意费大力气收这个果子。
因此这边的农庄大部分种棘桑，其余种苦参荚，偶尔会去野外挖些脆菇吃。
是的，她们一般不种脆菇，一是不知道该怎么种，这东西长在土里面，挖的时候老是挖坏，二来一点一点的刨出来太费劲儿，有这力气不如拿去给苦参荚多捉捉虫子。
理查德奥的农庄里大部分种的是苦参荚，因为棘桑几乎被阿卡什大公的领地垄断了。
阿卡什大公的军队撤离前，甚至销毁了地里所有的棘桑。
天杀的，那些果子都青了要发红了！
阿卡什大公在荒芜城附近的领土，被中京的大人物用一座历史非常悠久、非常漂亮宏伟的庄园交换了。
那可是比帝国历史还要悠久的庄园！
阿卡什大公欣然接受，而那些领土也就顺势归到了阿弥娑名下。
当然，是她的私人名下。
剑兰家的公爵领，在中京王都西边，不富饶，但盛产矿脉。
公爵领离王都距离很远，因为王都附近一般还有陪都，陪都一般都是亲王的领土。
公爵领按理说也算是她的私人领地，上面还有驻军。不过旁支的蠢货一直在中京忙着当猴子供人玩乐，忙着把她逐出中京。
她的公爵领，应该被好好管理着吧？
理查德奥今日只是闲着无事，翻阅了一下新颁布的城市律令。
那位中京的贵女老是混着发布一些很琐碎的律令，譬如不允许在街道倾倒排泄物、不允许晚上第三道钟声响后在城区街道逗留、不允许穿带泥土的鞋子在广场为中心两千米为半径的范围内行走。
荒芜城有两个子爵领，但是子爵大人可不在北境居住受苦，这两位子爵大人居住在往南边一点的、更繁华的米莱侯爵治下的城邦——克斯洛特城邦。
这个城邦以小麦闻名，是有名的小麦之城，因此又有一个别名，“麦城”。
不知道怎么的，克斯洛特的小麦就是穗大粒满，几乎不会有空壳，连中京都要年年从克斯洛特收购大批小麦。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不吃克斯洛特麦做出来的白面包，就不算真正吃过白面包！
除此之外，克斯洛特还产豆子。
不是那种难吃的黑豆子，干巴难嚼，是一种非常饱满的金黄豆子，可以榨出油来！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产量并不高，因此只是向中京特供。
理查德奥有些无聊地翻着律报，在看到一条时神色凝重起来。
他不是特别有能力的领主，他的封地也不算肥沃，他只不过是一个已经逝去的爵爷的骑士长，爵爷觉得他忠心可靠，临终前指了这片土地给他养老，让他有所依仗。
瞧他看见了什么？
“《荒城律·税》增补一：凡逃税五年以上（含五年）或交税金额与原定税率下差额达十倍以上（含十倍），补交并没收全部财产，处死刑。凡逃税三年以上（含三年）或交税金额与原定税率下差额达六倍以上（含六倍），补交并没收全部财产，处役刑。凡逃税三年以下一年以上或交税金额与原定税率差额六倍以下三倍以上，补交并没收全部财产。凡逃税一年及以下、交税金额与原定税率差额三倍及以下，补交即可。”
“《荒城律·税》增补二：凡有征税与帝国律不符者，没收全部财产，处死刑。”
“注：税领计税官将会在三十日内查清近二十年的账务。城邦主人有权力帮助王室追回财富。”
这当然是客套话，领地税收绝大部分是领地主人的，只不过荒城已经很多年没有城主了。
交税？交给谁？这里连帝国军都没有驻扎地！
这不是钻空子吗？
不过竟然给这个城邦取名为“荒”，想必已经上报过中京了。
理查德奥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他回忆了一下平日里那两个子爵领家臣倨傲的神情，又想了想另外几个骑士领土地上长势喜人的棘桑，还有阿卡什大公领土上已经被拦腰砍断的棘桑丛。
这个沉默的、算不上精明的骑士看了一眼手里的律报，叫来了自己的税务官。
“我问你，你要如实回答我。”
“当然，我的主人。”
税务官立在他的面前，税务官是他当初从农庄拎出来的一个看着机灵的孩子，跟了他很多年，跟着他学习认字、计算，不是很聪明，但认真、勤恳，忠诚。
“我们的税、我是指近些年你接管以后的所有税，都是老实交的吗？”
“是的。”
“我们可有征收帝国律中不曾有的税？”
“当然没有。”税务官老实地给他翻看这些年的账本和报表，“您瞧，这是种子税，这是卖东西之后…这应该算做商税抽成，我们的税一点假没有。”
理查德奥犹豫了片刻，“我治下的土地，可还算不错？”
税务官偷偷瞧他一眼，他跟着这个骑士很多年。
正因如此，他知道他的主人是个老派的骑士，正直、迂腐，不屑于折磨他治下的平民，也不屑于去关心农田农庄的琐事。
税务官很庆幸自己有这样的主人，庆幸自己的家乡有这样的主人。
他声音真诚，“当然，您是很好的主人。土地不会为难您和您的领民。”
理查德奥松了一口气，城市律增补条例二，不可谓不严苛，但他稍微想一下，也知道会非常地符合公义。
只要将这个做法归为“严重藐视帝国王室的尊严、严重违背帝国律法的公义”，处死刑几乎是唯一的结果。
帝国律能钻空子的地方太多了。
没收全部财产，才算是增补的最重要一点。
城邦的新主人，缺钱吗？
他将律报递给税务官，叹了口气。
连他这样老派愚笨的人，都看得出来，那些聪明人不会看不出来吧？
不是所有的聪明人都认真看了律报，但看了的聪明人无一不察觉到了这几条律令背后的深沉杀意和敛财目的。
聪明人们想了想，开始互相传书递信，最后一起坐到了女大公的议事厅中。
瞧不起这位看起来没有丝毫手腕魄力的中京贵女是一码事，但是刀虚架到了脖子上，管她是敛财的嘴脸露出来了还是身后有人操着她的手写下律令，聪明人们都得去见见这位贵女，毕竟明面上她增补的律法挑不出错误和问题。
至于死刑和役刑？好笑，他们的福都还没享够呢！
大不了多吐出来一些，这个身娇体弱的贵女还真能把他们脖子都给抹了不成？
再说，有些聪明人眼里闪着精光，自己要是真被重罚，那前些时日跑走的阿卡什大公，不也得被扒着把吃了的都吐出来？
那个中京的贵女只是一昧坐着喝茶，她旁边的女剑士倒是瞧着精明得很，一看就难缠！
一位子爵领的家臣这样想，看向女大公的眼神就难免带着轻视，他可是瞧过这位贵女被人夹着逃跑的样子，现在想起来都还清晰得很。
神弃者居高位，手底下的人能服她么？
这些人甚至当着女大公的面窃窃私语，全然不将城邦的主人放在眼里。
兹丽丝特已经紧握住剑，却被阿弥娑拍了拍手背。
这个看起来温柔可亲的贵女笑眯眯地看着底下交头接耳的客人，吩咐女仆给他们斟茶。
他们就好像真的是来品茶一样，对着茶水赞不绝口。
阿弥娑想了想，悄悄看了眼女仆。
女仆晃了晃手中的茶壶，给她瞧里头的茶叶长什么样子。
女大公被她逗得弯眉，这不是乔其巴产的一种便宜茶叶吗？
噢，她前些时日说想尝尝附近的茶叶，家臣替她采购来了一些。
当然是来的时候就说明了来意，这些荒城里算得上大人物的人齐齐登门，说要拜访城邦的主人，聆听公爵大人对于律法的看法，想让女大公指导一下新律法的门道。
进了门却一气不吭声，要么赞装潢和贵女般配极了，要么夸点心茶水尤其的好吃，简直是这几十年吃过的最好吃的。
想逼她先开口弱气势，想让她落下风。
阿弥娑是什么人？
她从小就敢在君主的盘子里抓吃的，被父亲假意训斥几句，君主还会往她手里塞从帽子上抠下来的宝石哄她高兴，让她别掉眼泪。
温室里长起来的花朵，有时候根本不在意虚张声势的东西。
因为庇护她的温室足够大，足够温暖。
而她现在有脑子，不会因为这样拙劣的逼迫就乱了阵脚。
女大公身上还穿着公爵领的制服，光是行头上就比下头那些聪明人高出了不知多少个品阶。
怎么有胆子来“逼宫”一个公爵？
她要是非揪着律法说他们藐视一代君主亲立的公爵之一、帝国之剑的剑兰公爵，这些聪明人怕是都没地方哭去。
是觉着她面皮子薄吗？
阿弥娑惬意地尝了一口刚端上来的点心，面色一变，差点当场吐出去。
？
怎么是这种味道？
她随手推开，喝了口茶润嗓子。
这道点心怎么一股子鱼腥味，仔细看还有些鱼肉夹杂在里面，外面包裹的酥皮倒是不错，很脆很入味。
兹丽丝特面色古怪地看了一下，凑过去小声道：“这应当是给那位兽人女士的。您之前不是说过给她的都得先送您这儿试试。”
阿弥娑心想，我确实这样说过，但也不应当是这个场合。
她又喝了一口茶，不置一词。
兹丽丝特就知道，今日负责这道点心的厨子要被罚薪水了。
应该是个新来的厨子，怎么会在会客的时候送来？兽人新指定的口味吗？倒是吃得怪。
女剑士将碟子递给候着女仆。
下头的聪明人还在拿捏姿态，以为坐在上面的贵女是个好糊弄好威吓的人。
阿弥娑心里有些不耐烦起来。
府中的钟声响了，这是整点的钟，这意味着，女大公的晚餐已经摆好了，正等着她坐下来用餐。
今晚想必是有鱼的，应该还会有一道蘑菇甜汤，至于别的，可能要看今日采购了些什么菜品。
阿弥娑便站了起来，聪明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那位精明的女剑士下逐客令，说主君的晚餐时间到了，要他们下次再来。
下次？下次得是四天后了，城主府又不是天天都对他们敞着门。
聪明人们急了起来，有的甚至想高声叫住背影逐渐远去的阿弥娑。
女剑士用眼神制止了那位无礼的客人。
兹丽丝特面色不善，看向那位子爵领的家臣，“主君不喜欢喧闹，也不喜欢用餐时处理事务，您还是先回去吧。”
“这怎么行！？”
“就是啊，这还没开始谈事情呢，怎么就走开了？”
“中京来的人一点礼节都不懂吗？”
兹丽丝特扫了他们一眼，看向叫得最欢的一个体态臃肿的男人，仔细辨认了一下他的制服，“这位骑士长先生，懂礼节的人不会在别人家中待到用餐时候。”
“除非您想和主君共进晚餐。”
开什么玩笑，帝国中能和公爵共进晚餐的人，数得出来几个？
帝国律法对爵位品阶有着严格的规定，各种礼节也都一并写在了《礼律》篇中。
如果血缘关系超出五代，家宴中不能同桌而坐，或者品阶相差三阶以上的人，也不可以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
家主倒是可以赐给家臣席位，他又不是剑兰家的家臣。
一个骑士长而已，光是女大公的军队中，就有几个子爵的继承人，更何况骑士长呢？
他倒是想同公爵共进晚餐，不论是身份尊卑还是面貌身形，都能让他作为谈资。
他配吗？他敢吗？
和兹丽丝特对上目光的骑士领领主雷歇曼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不敢再开口。
聪明人们面面相觑，觉出几分危机感来。
晚餐果然有鱼，所以厨子才能有多余的鱼给兽人做点心。
女大公心不在焉地尝着蘑菇甜汤，“这就是脆菇吗？”
确实不错，吃起来很爽口，怎么会一直找不到能大批种植的办法呢？
难道以后想吃还得看那些人侥幸从地里刨出来多少吗？
她又看了眼鱼，没什么胃口。
“听说她已经认完了字，还会用一些简单咒术了？”
兹丽丝特自然知道大公说的是谁，她带着赞赏意味回答，“是的。您知道吗，她真的非常聪明，才开始接触魔法大半个月就能够很好地运用魔力了。”
兹丽丝特补充了一句，“家生子里，我还没见过比她天赋更高的。”
阿弥娑来了兴趣，“若是生在剑兰家，能进帝国学院吗？”
“完全可以。”
天赋竟然这么好？阿弥娑是神弃者，很难体会这种天赋好究竟是怎么一种好。
但她很高兴，她选中的人天赋越好，她的投资越有能得到高价值的回报。
她笑着指了一下没动过的鱼，“这个，赐给她。”
这是吃了对魔力有精进作用的鱼，从别的城邦运过来的。
一般人第一次吃效果比较好，也很温补，剑兰家以前的小厨房爱用这个鱼给阿弥娑做鱼饼当小零嘴吃。
她想了一下，“请将我小时候的佩剑也一并赐给她。”
梅涅狄芬亚，真是个好孩子。女大公这样想着，心情也就好起来。
“算了，佩剑过几日我再亲自给她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