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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太宰治 ...


  •   ■只是单方面的离开

      原来已经隔了这么远了啊。

      走过车水马龙,黑发青年倏尔回望。

      为什么离开呢?

      细小的疑惑在心中升起,如尘埃,飘忽的、纷纷扬扬,像一场看不见的雨沉降的先兆。

      差点就忘记,是因为怯懦呀。

      胆小鬼碰到棉花也会受伤,而他在预感来临之前,远远离开,

      如同涨潮前的寄居蟹,背起沉重的壳,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它们缩回坑洞,将纤弱足肢埋进柔软的砂砾,小心翼翼在狂风中被吹得七零八落,翻了肚皮...哈,

      哼着小曲,悠悠走着。

      天边一缕蟹壳青,将要遗忘的片段送回,湿漉漉的,像涨潮的水,薄雾淡蓝,氲散灯红酒绿、流光溢彩。

      哒啦哒啦...东京塔遥遥隐没,富士山不见踪影,再见,东京湾,再也不见,横滨。

      花的反义词是什么?蜂蜜、牛奶、内脏、夏天...离别是拥有悲剧色彩的东西,人们喜欢说再见,而离别太过严肃,那么离开呢?

      若只是离开的话...

      离开什么?

      草籽落进土里,水滴溅起落在池塘边,啪嗒,

      他将它们都扔了出去,跨过溪流,大步逃得远远的,将一切光影,声音、和气味都抛在后面,

      故作潇洒,是单方面的告别。

      从前的人、事、生活...都封入另一片空间,任遗忘拽得飘摇,顺流而下、飘走、或还在那里,等着他回来?

      结局未可知...无序的发散里,大脑自顾自填上单词,停靠,并将之循环,

      那是一张脸,也是一种可能,离开了——[ ]。

      ■放下戒心的话

      [ ]括号中的那个人,最初时,是什么样的呢?

      ——灰败的,没什么光,像一栋死气沉沉的病栋,

      立在那儿,与城市格格不入,是无人问津的一小块荒隅。

      这便是太宰治对雾岛栗月最初的印象了。

      当那双暗绿眼眸看过来时,他察觉到了不同,——那是游离于人群之外,任何生活在正确轨迹上的人都不会有的某种特质。

      ——披着假壳,伪装如常...在这一点上,他们竟可以说得上是相似了。

      同样的困惑流于他们的双眼,同样的不溶藏于内壳,

      他和他都默契地掩饰怪异,漂浮于群落之外,谨慎又胆怯地观察、注视[世人],与[人世]。

      ——为什么,对于行进的行为、感知的信息,人们如此理所当然?

      能自行于[公认]钢索之上,仿佛只依旧本能便足以生存下去,而[公认]却千差万别,甚至毫不相干?

      不解,他们都断了线,失轨于水泥铸造的摇篮外,在生灵的最外围,游荡、漂浮,

      就这样,一片影子,与另一片,缥缈的虚无,相遇了,遥遥相望,也彼此对视,

      但他不曾放松警惕,

      他深知孩童的可怕,一如了解曾经的自己。

      何况,那还是一个轻易就骗过了魏尔伦,拿到过[核控制器]的家伙呢。

      于是,第二次独处、抑或交锋时,他几乎杀死对方,就像去扼杀一种可能,或早在那时,他已有某种预感。

      杀死一个人意味了什么,——碰触生命,还是,通过生命碰触死亡?

      他不明白,却仍记那时,

      发丝轻扫过手腕,那张冷汗淋漓的脸,无力发白,如一具柔软的白瓷,

      其上静止的眼睛,绿湖光波摇曳,深处却是,一片近乎荒诞的寂静。

      当躯干于他掌下痉挛,呼吸逐渐静止,生命一点一点流失,他却觉得对方的挣扎太过敷衍,

      明明是和他一样的虚无,不曾渴求死亡,也毫无存活之念,明明如他一般...

      他没能杀死对方,雾岛栗月就此进入港.黑。

      会被异能无效化吓到,总爱无意识地发呆,呆得有点可爱...父爱泛滥如织田作、与没脑子的蛞蝓...大部分人总轻易被这种像猫咪一样的生物所迷惑,但他从不被表现蒙蔽。

      他依旧戒备着,将对方放在身边,试探打量,开始出于好奇去关注一个[同类]。

      后来,在一个叫做有栖川绘里的女孩墓前,他终窥见其壳下的内里。

      ——无法流泪,却懵懂地说想要记住...

      [为了记住一个人而活下去],这样软绵绵、幼稚可笑、天真如同三岁小孩般的期许,竟诞生于一个如此怪异的无机质生命之中,

      这样一个微小的愿望,竟就赋予其生的意义,

      明明对生或死都毫不在意,明明与他一样游离...他终于看清对方,

      那是和他相似,却又完全不同之物,一如蜉蝣与寒月。

      蜉蝣徘于边缘,于人之憎恶苦恶间攫取养分,不断死去,尸蜕堆叠成群,

      但寒月高悬,

      无爱、无憎、无心,永不被尘世所扰,不予任何以回应。

      而他望向月亮,感到了,——安全。

      ■生出渴求,连泪水也感到甘甜。

      很久以后,太宰治偶尔也会回想:如果,那晚,他没有私闯民宅,是否,也可能,便不会离开?

      他还记得,那晚的月光很微弱,浸透磨砂窗户,潜于一池摇曳碧水中,

      多么荒谬,当他走进那间浴室,当月光撞入他眼中,银辉弥漫,他却觉得,发光的不是月光,而是他的月亮。

      他的月亮在水中熟睡了,朦胧的睡意笼罩在那儿,晕甜、低垂,发丝漾如海藻,柔软得令人想要拥其入怀,

      呼吸间,还时不时吐出几个小气泡来...哈,

      他将手指浸入水中,穿过水的波纹,谨慎走向碰触,心中却生出渴求,

      [对我来说,泪水确实是一种祝福,因为,能够感到悲伤,总有一天,也一定能感受喜悦...]

      昔日话语回响,如果,泪水代表悲伤...

      那滴水珠,自对方颊上滑落,岌岌欲滴,像极了眼泪。

      于是,没有任何思考,他用最敏锐的器官——唇齿,去捕捉它。

      好苦,好甜。

      仿佛落入心脏,融入肺腑,连胃部抽痛起来,说不定是毒药吧。

      他想象那滴水在体内溶解,穿越细胞膜,融进血中,成为一个氢原子、氧原子,组构他。

      如果泪水代表悲伤,如若那是渴求...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不禁怅然回想。

      ——是他于荒林间见对方满眼信任之时?

      还是,他自鲸屋上浮,见碧眸波澜摇曳,生机勃勃,连生气都昳丽的傍晚?

      抑或更早,早在他小心翼翼旁观,为内心松懈找百般借口时?

      在一切尚未起始以前...

      渴求已蛰伏于侧,生根已久,如命运,蜉蝣无可抑止被月光吸引,朝生暮死,自死由生。

      只是,他骗过了自己,

      [只要注视您,我就感到了喜悦...]

      因他曾见寒月孤燃于冰,他曾望向月亮,任皎皎辉光刺入双目,而知,月亮也同样注视着他,

      高悬于空,俯看他为人的模样,一如至死不渝的追随,

      却安全。

      寒月无心,自无回应、动摇、与失去,

      是以一切自当定格于此,如藏于琥珀之梦,

      他将梦藏于怀中,在仁慈的黑暗里,在昏黄阴郁的风暴之前,越过梦境昏黄的太阳,在辉光中,肆意拥抱月光。

      直至彼刻,直到彼时,才骤然惊醒,怔望水中之月,

      对方脸上只有纯然的疑惑,他却意识到,——不再一样了,

      和过往所有都不再相同,无法自欺欺人,无法再...假作毫无所觉,

      ——他渴求对方的情感,并非对异能无效化的依赖,并非被反射的情绪,而是更多,——喜怒哀乐、羞怯、恐惧、恼怒...

      他渴求对方的情感,竟连泪水也感到甘甜。

      却更明白,渴求,终是虚妄,

      曾自以为安全的距离,遥远得令人绝望。

      ■第一次,想要成为能够好好生活的人。

      这不对劲。

      有时候,太宰治生出一种狐疑,像在某个时间点骤然惊醒,惶然发现自己已走了那么远。

      安眠药被换成了糖果、打盹儿的角落从医疗室挪到某办公桌柔软的沙发,晚饭和小孩子插科打诨时,一回头,就看见熟悉的身影,傍晚与三两好友相聚小酌....可以被称之为日常的生活,不知不觉已焕然一新,

      当他战战兢兢回头,回想过往,惊觉:本追寻死亡而来,却竟早已偏离轨道,

      似有好久,不曾真正濒绝彼岸,

      真的可以吗?就这样存活下去...

      剥离的灵犹在迟疑,身却无意识行动,靠近、关注、贴贴...他挨着他的月亮,看一株樱花、一朵云,吃一个小番茄,一些普通而寻常的东西填满了他。

      [森先生又让加班啦]、[横滨的警.察好菜啊]、[昨天遇到猫了]...本以为无聊又愚蠢的对白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只是晒着太阳,什么也不做呆在一起也变得有趣起来。

      他们挨挨挤挤的,像毛绒绒的两只麻雀,在乍暖还寒的春风里总是一只贴着另一只。

      于是灵也沉了下去,融入躯壳,渐止于彷徨。

      不知不觉,他开始接触人类,会因[天气不错正好休假]、[和朋友一起去喝酒]之类的奇怪理由开心,...还有一些本属于常人的东西...

      连带着,一直以来,对人类社会的某种敬畏也逐渐消减,找到应对方式后,仿佛也能如普通人一样好好地生活了。

      可是,就这样了吗?

      若月亮高悬天际,永不坠落,心之犹疑又为什么?

      若深知一切皆为镜花水月,仍想要伸出手,碰触月亮...

      [没有情感又怎样,我可以赋予对方情感。]曾几何时,他竟也生起过这样自大的念头。

      但...

      妄念由此而生,他无可避免地注意到一些词——[喜爱]、[喜欢]、[爱]...惊叹文学搭建之联系,言语描述之渴求,可难道,这就是爱吗?

      对人的爱,对物的爱,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有一天,月亮变成了猫...猫咪可以全然依赖人类而活,无需任何边界。

      他将喂养它、看顾它,予它以生存,承担由此而来的种种...

      可,若月亮奔他而来,是否,应当予其以人类的爱意。

      人类的爱?

      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他在书楼找到对方,——因为[Q]和淀切集团的事,他欲知其因由,

      利用往日简单如呼吸般熟稔的技能,试探、暗示、语言陷阱...他没问下去。

      生平第一次,停下了探究。

      人类的爱是什么?

      曾不屑一顾的东西,竟好似已在脑中盘旋千遍,他寻找那个答案,如在文理分析中抄借一个实例,用以参考,

      [爱是尊重与克制]有人这样说,于是他尝试去做到。

      众所周知、理应当然、乃至在所有歌颂人类正面情感的作品中:

      朋友、家人、抑或更深的,人之种种联系,不应猜疑,信任才是常态...而爱与尊重,常人生来就有的东西,对他来说,却那么难。

      仿佛睁眼分辨光暗、红黑,如此清晰,他知雾岛栗月有所隐瞒,探寻无可遏制,

      却,依旧想要相信,——相信月亮会回以皎洁,相信月亮自会予以答案。

      彼时,他告诉自己,[一切如常,万事安好。]

      绝望又希望着,

      暗潮黑云已奔涌而来,阴郁、翻涌、惊迭不休,而他们在狭小的温暖阁楼中,悄然藏一缕阳光,

      然万般美好皆会相消逝,一切灾难都会降临。

      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捧着那束虚无的阳光,一如捧着风的坠落。

      就算溺毙所有感官,天生之预见也依旧敏锐得令人绝望,绝望在于——他无法欺骗自己。

      已知预见之绝望,以及随其所至的绝望本身,他仍固执地欺骗,想要去希望。

      已至悬崖,却停不下脚步,已见巨石将坠,却不知其时,他知命运将至,万般美好终将汇于血肉模糊烧尽成灰,却...

      为那微薄的一缕希望,为那文理所绘之虚妄渴求,他没能问出口。

      可笑在于,彼时,于一根极细之丝悬于半空,被预见之绝望凌虐几欲疯狂,他却竟还能运转如常,

      ——神情、言语、行为,大脑已乱作一团...他却仍能如此自然地微笑,等待破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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