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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垃圾食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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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心向美好······\"还未及说完完整的一句话,他就关掉了视频,心情烦躁,烦躁,烦躁,烦躁的恨不得一死了之。死,是多么简单的,脱口而出的一个字,但是要现在他做起来也是艰难的,所以,现在对他而言,死只是一个形容词。他觉得自己糟糕极了,阴云笼罩着的他第一次感觉他要把事情变得更糟糕才行。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他时常这样问自己,他的工作已经足够好了,他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他应该是多么令人满意的一个人啊?到底哪里出了错?从前不会如此,他一直善于调节自己的情绪,他的情绪平稳的使他在别人的眼中脱颖而出。”你的情绪很稳定,我觉得我需要你这样的伴侣。“他的妻子如此说道。她也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坐在他对面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时候,语气甚至没有多大的起伏。他们俩很自然的结为夫妻了,并且有了一个互相不打扰的夫妻生活。他的人生,是一开始就被编写好的程序,他身处其中,只需要运行就好了。但是他始终觉得不对,他的人生太正确了,不是完美,在他的观念里,完美去形容不对,起码他的心里有过不满,那一株小小的火焰曾经燃烧过。但是在他的父母严厉的教导下,在身边的人用一种”哇,你竟如此完美“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也不敢怀疑他的人生是否有不完美的时候,他选择用正确来形容。
他总觉得不满足,以至于他对自己的认知里加上了一条“贪欲太强”。
或许他不该走那条路,那个人撞了他一下,接着在便利店里付款的他意识到自己的手机被偷了,空荡荡的裤兜里告诉他,那个人是个小偷。他并不着急,缓缓走到警局报了警之后,回到家里继续自己的正确人生。但是他自那以后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人会偷别人的东西呢?偷别人的东西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他想象了一下,又立马打了自己一巴掌。好似这个想象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前面的人背着一个双肩包,他从另一半没拉上的拉链缝里清楚的看到有一台平板,红色的,边缘似乎还泛着光。红色的,真是诱惑,他突然想起自己家里的那台最新款的银色iPad,都不及这台红色的诱人,他就这么想着。后面的人重重拍了他一下,提示他离前面的人太远了,“这队你还排不排了?\"他注意到她的耳环,金色的,不知道是不是真货。虽然这么想着,但他立马笑起来,”抱歉,走神了。“温和的嗓音有抚慰人心的功效,配上斯文的皮囊,后面的阿姨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太清楚他的优势了,他的内心有些得意。买到那个火到要排两个小时的队的肉松糕点时,他的完美人设似乎已经在此刻完成了,虽然她的妻子看了一眼就放在一旁,冷淡的说了一声“谢谢”,但已经不重要,他的完美是为妻子排两个小时个队买到糕点本身,并不是她的感谢,甚至她吃不吃都没关系。
“哥们,借个火。”旁边的人顶着一头绿头发。他的心一颤,认出他,”你偷了我的手机。“本来是要淡忘的,但是绿色实在太显眼了。那个人拿下烟,并没有慌张,“哦?证据呢?”他打量了一下他,从头到脚,穿的不错,一身都是有名的潮牌。那人同样也在打量他,“霸总啊?”他穿着合身的套装,带着银丝眼镜,就装扮上来看,确实很像。他没有说话,那人看着他倒是笑了,“我觉得,我们可能会是同类人呢?”他被扰乱了,奇怪的是,他有一种冲动,似乎这个人能带他解决那些烦躁。绿头发主动伸出手搭上他的肩头,“我叫弗一,你呢?”弗一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戒指,”叔叔?“他的右手紧紧握住,忍住又向往自己脸上招呼一巴掌的冲动。他摁住弗一的手,狠狠的从肩膀上挪下来。他还记得那个手感,皮肤细滑,手指纤长,甚至能感受到指关节隆起的幅度,但他佯装无事的说:“小屁孩,滚回学校念书吧。”“滚”这个字对他而言,对他从小至今而言,是一个比较严重的词了,虽然他知道更脏的话,但是他的身上有一种禁制,束缚着他讲不出那些话。弗一笑了,从他的兜里掏出手机,摁下一串数字,“加我的微信。”
“叔叔,请你讲话干净一些。\"弗一的手捂住他的嘴,他的嘴唇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弗一的掌纹。他的呼吸是这样近,甚至能感觉他们之间呼吸频率愈发相近。他一眼望进弗一的瞳孔,他觉得四周都是带着青草的湿气,像是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当他伸出舌头尝试去舔的时候,他醒了。一场梦结束,让他有些怅然。那个男生,身上带着青草的味道。‘真想为他下一场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被彻底吓醒了。
备忘录里,那一串数字还在,他长按,却下不去手点‘删除’键。一日恍惚里,他犯了进这个公司以来第一个错。同事们显得有些惊讶,但他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愧疚和压力,倒是还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从那以后,弗一时常造访他的梦境,他在梦境里简直不像他自己了,他的嘴里时常冒出他知道,但从未说过的话,那些话,不堪到需要弗一为他捂住嘴来阻止他。他的做法也越来越大胆,他已经敢把手伸进还没剥下的T恤,细腻的皮肤的触感常常让他忘记这只是一个梦境。
暧昧,潮湿,与肮脏的热充斥着他的梦。
终于有一天,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摁下了那串数字。
“谁?”第一个字从手机那边传过来时,他的心已经狂跳不止。“我,”他想了想,紧张的咽了下口水,“那个叔叔。”耳朵传来一阵轻笑,“哪个叔叔?”他愣了一下,继而有一种从未有的感觉从心里升上来,或许是羞耻,他从未感觉过,他也不确定。“哦~那个叔叔啊,有什么事吗?你知道的,我还要上课。”长长的尾音拖出来也掩饰不了其中的笑意,隐约还能听到旁边隐忍的笑声,弗一在撒谎,可是他却觉得这才是弗一。接下来的话,他一句都没接上,更像是弗一单方面通知他,”周三,春日宾馆见吧,“后面恶趣味的接着一句暧昧的,”叔叔~“他放下手机,心里的烦躁似乎被一阵带着青草的风吹散不少。
房间狭小,床的宽度让它看起来只是为一个人提供休憩,他打量四周,一种旧物独特的气息充斥着他的鼻腔。“我们可以换个地方。”他提议道。但是弗一已经脱了上衣,正把手伸向裤子。弗一笑笑说,“不,我们就适合这种肮脏的感觉。”
窗外下了一场雨,他觉得这场雨下得极为应景,弗一正趴在另一侧玩手机,他的手臂伸出被子外压住它,皮肤细滑的同他的梦里想的一样。他躺着看着天花板,心里生出一种畅快和自由。房间原本灰蒙蒙的物什在他眼里逐渐变成一种对流逝的时光的证明。“弗一。”他缓慢的念着他的名字。弗一的绿色头发已经染成了蓝色。他盯着弗一的蓝头发,感觉自己沉浸到了海里,“你一直这样吗?”他的嘴唇勾勒着这句话,但却并没有真正问出口。此时,弗一扭过头来看他,正巧看到他的嘴巴动了动,弗一嘲笑道,“你好像一条快死的鱼。”他突然内心一震,对了,他快死了,这种感觉就是,快死了。他沉浸其中,明知道这样的日子让他快死了,他并没有办法改变。他忽然笑了,他把手指插进弗一的蓝头发里,经常染发的头发摸起来有些枯草似的,他摩挲着,心里生出一种踏实感,好似活过来了,“弗一,如果我是条死鱼,我想死在你的蓝海里。”弗一笑着说:“叔叔,你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觉得自己沉下去了,在令人惊慌失措的生活里沉到了底,他的工作不如以前精细,错误在他身上的发生率越来越频繁,甚至在妻子面前,那些完美人设的功夫也不做了,他越来越安心,他觉得自己在正确和错误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那个平衡点就在弗一身上。
“叔叔,你有没有偷过东西。”弗一的指尖刮过胸膛,就像火柴擦过易燃的红磷纸。他一把抓住那根手指,“我们试试吧?”弗一笑着说,“可好玩了。”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站在货架前,弗一的眼神有些鄙夷:“你觉得在超市偷个什么玩意很有意思吗?”弗一扬扬手上的手机,“你看这个,才能算战利品。”他迟疑的接过来,那是弗一偷了他的那部手机。“你已经这么大了,应该是干些大事。”弗一的语气有些夸张,“大事?“弗一拉过他的手,指着旁边的一位老叔叔,“你看他的表,漂亮吧?”他的内心立马明了,心中隐隐有些紧张,好像他已经在偷那块表了,但他依然说:“你喜欢的话,我可以买块新的给你。”弗一嗤笑一声:“谁稀罕你买,我自己又不是没有那个钱。”接着,他压低声音,“但是,始终是不一样的,你试试,会有一种胜利感。”他犹豫再三,依然摆摆头。弗一发出不屑的一声笑,接着不再理他。
他始终不能完全接受弗一的建议,这使他觉得自己被束缚了,他不懂到底是什么让他畏手畏脚。弗一也日渐冷淡,他直白的说:“叔叔,我觉得你没有新鲜感了。”他五雷轰顶,他尝试穿不一样的衣服,说一些讨巧的话,但是弗一还是说:“你太无趣了。”什么是有趣?他始终被这个问题困扰,最终还是弗一大发慈悲的告诉他:“罪恶,就是有趣,你连东西都不敢偷,你连坏事都不敢做。”他又总结道,“你太无趣了。”
他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个定义,无趣两个字从始至终贯穿着他的人生,他觉得弗一说话太一针见血了,无趣且完美,就是他的人生,他选择了太多次正确的事,他想挣脱这封闭的窒息的生活。该怎么做呢?他想,他递了一份辞职报告。该怎么做呢?他想,他给了妻子一份离婚协议。该怎么做呢?他想,在路过那个人的时候,他的手不由自主的伸向他的口袋,捏住了那露出一个角的手机,继而,他的手被人迅速的抓住,他茫然的眼睛对上了那个人愤怒的眼睛。他的人生,终于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无法磨灭的污点。但他的心却提了起来,他并没有从这里解脱出来,他的心里有些酸涩。
躺在父母家里那张属于自己的床上时,塞着耳机,耳机里什么也没放,但是总能听见父母两个人的声音,声音里满是失望和指责。他感觉有一些畅快,他们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他亲手搞砸了自己的人生,那恶狠狠的用力程度甚至震碎了他们的期待。他突然想起一件非常无关紧要的事。
小时候,他的同桌给他分享了一根棒棒糖,他的同桌还很夸张的安利道:“这个糖,真的巨巨巨好吃。”看着同桌的表情,他已经对这个糖充满了期待。回家后,妈妈拿过书包就要开始检查,检查今天上课的进度,她火眼金睛,通过他的字迹就能判断出他是否在上课时付出了百分百的认真。不出意料地,她看见了那根棒棒糖。“哪里来的?”他张了张口,却说的是,“对不起。”这三个字,他已经说了太多遍,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口头禅,他的肌肉记忆。“我跟你说过多少遍,糖果是垃圾食品,垃圾食品!你就不听话是吧?”她狠狠的把糖果甩了出去,似乎要把怒气发在一根棒棒糖上。透明的包装让他清楚的看到糖已经磕碎了。那颗碎掉的糖就放在那里,第二天被当作垃圾丢掉。同桌问他,“那个糖是不是很好吃?”他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下课的时候,他在同桌的课桌里,看见了那根同样的棒棒糖。他看着它,觉得它也在看着他,像伊甸园的蛇那样诱惑着他,他的手伸了过去。
他躺在床上,笑着舔了舔嘴唇,像是反驳的说了一句:“可是糖,真的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