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缺点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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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特车在梧桐树下穿行。
他们没有去大教堂，那已不重要了。
至于高楼之上，那抹曾在白御霜眼中一闪而过的死意，早被他藏得太深，时纪尚不敢去碰触。
她好几次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白御霜了，他又总会让你知道，他始终是个谜题，像一件在被晨光映得微微透明的秘色瓷，他的工艺、配方均已失传，无人知晓这样的他是如何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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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纪在睡梦中回到 “上海moon”，去收拾昨晚自己在摄影棚消失留下的麻烦。
亏的是昨天晚上摄影棚那场突然停电，让小羊和阿Ken信了时纪 “看停电没法拍摄就先走了”的鬼话。
办公室里忙碌如常，时日转瞬而过。
不到一周，时纪已指导阿Ken和小羊拍了几组小片子，去南京出了趟差，谈妥了两个新项目，快要忙到飞起，她还准备周末再加个班，把上次拍了一半的“老上海”接着拍完……
谁料这组 “老上海腔调”可真是个命途多舛的，她联系补拍时，模特经纪人竟说有几人宁愿退还片酬，也不再来拍了……
深夜，工作室其它人都已下班。
白天时纪“啪”的挂了经纪人电话，站在投屏前，一脸恼火，翻看那几个无法补拍的模特样片，想她这是什么运气！为什么打退堂鼓的人里头，偏偏就有那个最后抓住了“感觉”的男模特呢？！
更让她觉得离谱的是经纪人给的借口，说是孩子们胆儿小，被吓坏了…不就停个电的事，也能扯到害怕上去？时纪心里涌起不服输的劲儿来：她都已经找到突破瓶颈的关节点了，怎么着也不能在这时候放弃！
小羊在一旁，欲言又止，被阿Ken捂住了嘴，没说出口她其实也被吓到了……
“时姐，换人就换人呗！我最近在查老上海资料，看了很多民国时的影像，你觉不觉得，这些模特好像都缺了点什么东西吗？”
“什么？”
“他们没有那种…那种说不出来的，就像老电影里斑驳的噪点，旧照片上泛黄的颜色……”
“时代感？”
“对对对！就是时代感，这些模特儿太年轻了，眼睛里都没点儿人生积淀的！”
“哪儿年轻了，都是20多的人了……”时纪脱口而出，然后发现自己无意中把民国那套标准带回了现代。
“20多还不年轻呀？我看就是模特太嫩了，咱们这套片子的主题，得选有沉淀，有生活经历的模特才能出效果……”
夜灯下，时纪回想起和阿Ken的对话，再次滑动屏幕上的照片审视。
诚如阿Ken所说，这些模特们年轻朝气，骨相俱佳，可惜眼睛里的光芒太浅，没有内容。
没想到，自己职业生涯里最大的一次瓶颈，从模特表现力到摄影师技术，从创作者审美倾向到情感投射，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模特身上……
确实哪个都不如白御霜，是要换人才对。
念头不受控制的冒出来时，时纪叹了口气，颇为无奈。
和她寻找那张老照片的拍摄者时一样，不管线索如何兜转，最后还是会回到他的身上。
这样是不行的。
最近，时纪已故意把工作安排得过于饱和。
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放不下那个远在上世纪初的男人了……
可他们实质上并无关联。
以前她回去找白御霜，是因为欣赏他，敬仰他，想从他身上汲取灵感，想通过他找到“那位老人”，但现在，她对这个人，似乎，产生了一些更为复杂的情愫了？
时纪摇摇头，把注意力拉回到投屏，随手打开了一个视频文件。
受阿Ken启发，她最近也开始看起民国的资料片来。老电影、旧照片、纪录片等各种和影像资料，塞了满满一个文件夹。
阿Ken说得没错，是得要找气质沉静，能表现出时代感的模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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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御霜一曲绿珠唱罢，有人以“落花犹似坠楼人”为题写了篇文章，再次引爆沪上戏迷们的热情。
连着他改戏的事，也在各大报刊上被人写了又写，夸的骂的都分不出个胜负。他倒不去参与这场论战，整个7月中下旬，他演新戏，唱堂会，会访客，忙得不可开交，常常只有在忙完一天后的深夜，回到家里时，才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孤单，和寂寥。
这个下旬，由于刻意的安排，时纪自然也很忙。
广告拍摄时几次更换模特，谁都知道不会是什么轻松工作了，时纪只好跟着提高了成本。原本付的就是中等偏上的模特和妆造费，如今已几乎达到业内顶级标准，加上之前的几回折腾，租棚、妆造、模特费已花了不少，这次再拍，即使顺利交付，也注定是没什么利润了。
但时纪坚持，一定要拍完这组片子。
为此她还联系了小蔡总，承诺如果因此造成亏损，会由她自己承担，不影响工作室财务收支。小蔡总人在海外，收到消息时正是午夜，夜灯下，他拿起手机来看了一眼，手指停顿半晌，最终什么也没回复。
顶级薪酬带来的，是模特们的简历差点塞爆了工作室邮箱。
加上之前阿Ken发现的问题，这次补拍，时纪在各方面人选上更为谨慎，力求完美呈现，工作室四人埋头简历堆，整整忙活了两三天，才挑出了一组待定人选。
除了平面模特，还有两家演员经纪公司发来见组照，他们推荐的虽然不是顶流艺人，但从时纪需要的角度看，确实给了她更多选择，也推翻了之前好不容易挑出的人选。
几人又是一番探讨争论，基本都赞同以一位演员为主要拍摄对象，搭配几名年龄各异的男女模特组合的方案，但在人选上却有了分歧。
这两家公司推荐的艺人都已拍过不少影视作品，演技自是不必担心，只是一家公司推荐的几位艺人都是25、6岁，见组照年轻开朗，形象俊美，另一家公司则只推荐了一位30岁左右，长相平淡，没什么特色的男演员，韩晓。
小羊和胡小妹倾向第一家的年轻艺人，女孩子对娱乐圈的事说起来头头是道：这个年龄段的男艺人正是大量圈粉的上升期，又有待播作品，未来随时可能爆红，运气好的话，他们工作室不仅不会亏损，说不定还能有赚头！而那位已经30左右的男演员，几年前人气倒也还算是不错，现在嘛，已经有三年没演过男一，明显是有些过气了。
阿Ken则很简单，不忘初心的执着于要有“生活沉淀”，因此力推那位“过气”的韩晓。
同样的薪酬和明显的差异，还要考虑工作室盈利问题，时纪一时无法抉择。
就在这时，白御霜又莫名冒了出来。
时纪不由有些懊恼。
这些天她刻意忽视，白御霜却像非要反着来一般。
他总是在工作的空隙里生长出来。
有时只是一个脑海里的幻影，有时会说一两句话，有时是一个笑，有时什么也不做，就那么静静站着看你……你说看着就看着吧，问题就在自上次看了他的《绿珠坠楼》后，这人的眼睛就像总透着股楚楚可怜的意味了……
这可不像自己，时纪强硬的想把那双眼睛忘掉。
必须先让这段情绪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才不会让工作和生活出错。
他们之间，可是隔着90年的时间洪流，彼此都只是在某个未知错误中偶然相遇的过客，并不是可以谈情说爱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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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时纪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刚端起咖啡杯，阿Ken便凑了过来。
“时姐，时姐，你来看看这个，关于民国人均年龄的……”他点开一个视频文件，让时纪看他找到的新资料。为了这组片子他也着实下了不少功夫。
那是一个关于上海的纪录片，影片开头截取了一段3、40年代外国人拍摄的黑白影像，有荒败的乡村，小路上弯弯曲曲行进的军队，有繁华的都市街景，车水马龙，街道旁成群瘦骨嶙峋的难民……
一个男人用低沉的声线解说着画面上的内容：
“据统计，民国时的国人平均寿命仅为35岁。即使在上海、南京这样的大都市，也不过38-39岁……”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时代不一样了，过去的人很早熟的，那时20多岁和咱们现在20多岁的人，根本就是两个物种！”
时纪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像突然泄了气，重重靠进沙发椅背里。
怪不得，年仅29岁的白御霜，会认为自己已经老了。
怪不得，活在那个世界的他，眼里会有那般荒凉枯槁的绝望。
无数的黑白影像在她脑中闪回，在那些斑驳的资料画面中，在那些激烈的思想碰撞中，在列强割据、积贫积弱的近代中国里，有一个被反复强调的时间——1937。
1937年，卢沟桥事变，日本侵华战争全面爆发，北平沦陷！天津沦陷！上海沦陷！南京大屠杀……影像，能使人直观的认识到，这不是后世某些人向往的田园牧歌，上海也不可能独立于风雨飘摇的国土之外，无论是食不果腹的难民，抑或衣香鬓影的上流阶级，那个时代的人们都正身逢兵灾国祸，乱世之中……
幸好，她遇见白御霜的上海还在1935年，两年后，日军才会这里挑起战争。那时，生活在这里的人将陷入一片水深火热，白御霜，他又该怎么办呢？原来，他身上的绝望，不只是艺术家的脆弱和做作，也不仅是对年华老去的恐惧，或许他更多的恐惧是在于活生生摆在那个时代每个人面前的，无力改变的命运……
时纪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白御霜所处的境地，明白了他恐惧的真正来源，明白了他的心，为什么会已然老朽……
她的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疼痛。
这种感受，曾在白御霜首演《绿珠》的后台出现过，那时她只当是看到白御霜无故陷入衰老恐惧而产生的同情，或者说一种共情，却不料它是一颗种子，在那时被种进了她心里，如今早已生根发芽。
她心知自己如今放不下的，的确，是白御霜这个人本身了。
“你要不信啊，就看看咱们小蔡总……”
阿Ken还在热情游说，他用了个特别贴切的例子来论证，却见时纪半天没有反应，只好小心的伸出指头戳了戳她：“时姐，时姐？你想啥呢？”
时纪这才拉回思绪，她站起身来，一边说一边急匆匆的走出工作室。
“就按你说的，选第二家公司。”
“哎、哎，时姐你去哪儿啊？”阿Ken在后面追着她：“合同……”
“我出去一趟，合同你去签！”
作者有话说第22章 缺点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