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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烂柯山?痴梦 ...

  •   白御霜躺在他的欧式铁艺大床上,望着头顶的水晶吊灯发呆。
      他的卧室和露台之间隔着个漂亮的落地窗,此时露台门被风吹开了,来回的碰撞着门框,让电灯上吊着的水晶也跟着叮当作响起来,远处还有夜鹭低哑难听的咕嘎声,他也懒得起身去关,只恹恹地不想动弹。
      这屋子里的一切,大到睡床、衣橱,小到一盏台灯,一支自来水笔,都是时下少有的,上等人才用得起的洋物件。但白御霜并没有因此多出几分喜乐。
      起来能干什么呢?
      他今儿没有戏。没戏的时日,不过是陪小姐太太们跳舞,或者跟先生少爷们吃茶喝咖啡,有什么意思……他宁愿唱戏。
      但又不得不去。
      “白老板,白老板……”
      门外,小菜头已喊了三回,白御霜终是打起精神起身。玉婶早做好了午饭摆在饭厅,他也不耐烦吃,换了身白色西服,照镜时挂上了枪套,就出要门社交。
      司机刘叔已将礼物备好,等在门口。
      与白御霜在人前那种冷情、矜贵、风光奢华的做派不同,他家里就这三个人,小菜头是他捡来的孤儿,刘叔同玉婶是到这大上海来觅生计的两口子,还有个体弱多病的女儿和老爹老娘留在乡下。
      *
      福特车从一栋白色洋房楼底开了出去。
      这栋小洋楼,位于大上海最体面的法新租界内,霞飞路旁的僻静之处,设计精巧,装潢华美,即使放到现代来看,审美也毫不过时。他五年前花了大笔银钱买下,为的就是一个身份、地位。不是说他们做戏子的是下九流行当,没人瞧得起吗?可他现在这个做戏子的,吃的穿的比你好,住的用的也比你好,还瞧不瞧得起啊?
      因而,“贪”之恶念,他这一生怕都是戒不掉的了。

      不多时,福特车在一栋更为豪华的别墅门口停住。
      那儿早已停了不少汽车。
      陈家大小姐留洋归沪,陈太太老早就约好几家太太小姐,要开个花园派对。自己大抵是这场戏里唯一的生角。
      太太小姐们见到白御霜出场都很欢喜,不少人过来攀谈,或要请他唱上一段的。
      倒是陈家小姐早年便留德学医,是从没见过他的,她在跟着母亲接待客人的说话间,偶尔看过来一眼,神色里有些好奇。陈太太是传统中国女性,穿旗袍,梳妇人髻,戴玉雕的兰花耳坠子,而陈小姐在海外生活多年,已完全是种洋人作风了,一身女式西服外套搭配长裙,头发剪得极短,还戴了顶巴黎流行的遮阳纱帽,两母女站在一处,竟也十分和谐。
      待他走近些,那小姐便率先伸出手来,同他打招呼。
      “白先生好,欢迎。”
      虽说白御霜平日社交跳舞时也不免会有些肢体接触,但这大庭广众之下,陈太太还在一旁看着呢,他只觉这手是不好去握的,但不握,又未免拂了主家的面子……好在他素能随机应变,陈小姐手伸过来,便将提着的礼物递了过去。
      陈小姐也不愧是见惯世面的,只微微一愣,便顺势把握手礼改做了接东西的动作。
      “只是一个小聚会,白先生还带礼物来,太客气了。”
      白御霜礼貌颔首,回了一个微笑: “能收到陈家请帖,是我的荣幸。”
      妥帖自如的绅士派头。
      果然,陈太太此时才满意的露出笑意,接过话头招呼他入座。
      跟主人家见完礼,白御霜便到树荫下去乘凉,顺便看来宾们吃下午茶。
      这时节天已很有些热了,主人家准备了英式柠檬红茶,配着松饼、蛋糕等小点心,都是洋派小姐太太们喜欢的。
      那一群贵妇少女们散坐一旁,大多是陈家生意上的朋友家眷,也有几位官家太太,有的穿蕾丝洋装,有的穿真丝旗袍,还有穿荷叶袖、绉纱裙的文明新装,身上项链首饰都跟着配了套的,个个从头到脚俱是时髦妥帖。
      当然,尤为突出的仍是陈小姐那一身打扮。她跟晚来的客人打完招呼,便也回到此处,跟长辈们谈一些海外趣事,言谈大方开朗,不时逗得她们开心大笑。
      这种场合,其实大抵也是差不多的。他却非得在一大堆无用的废话中,过滤出一两个或许有用的信息。
      “听说前一阵德国空军炸了西班牙,那西班牙不会打回去吧?我们家子诚还在慕尼黑读书呢……”
      “这世道是怎么了?好似到处都有摩擦,到处都在打仗……”
      “操什么心那?德国要真乱了就让子诚回上海啊!咱们这可是租界,法国人、美国人、日本人,各个强国都在这儿,谁敢动一下呀?”
      白御霜听着听着,突然想起昨儿莫名出现在台下那个女子了。
      不怪他上心,实在是那人身上打扮太少见。都是西洋款式,她那一身却透着股子随性,留洋的小姐没见穿,上海的洋人没见穿,就连最新式的洋画报上,也没见谁穿的。
      可怪,她后来到底去了哪儿?神出鬼没,装扮妖异,像个蓝衣社的女特务一般。
      *
      时纪此时正在工作室,冲印出早上发现的那张照片。
      这家名为“时间飞行”的摄影工作室开设在寸土寸金的南京东路,装潢时尚舒适,工作氛围和谐,连办公的椅子都像沙发。
      工作室成员不多,时纪性格偏向理性,表面看着有些冷淡,也不会刻意去跟人拉近关系,两个摄影助理小羊、阿Ken却都是年轻活跃的风格,还有个负责行政等杂务的姑娘胡小妹,刚来时还挺文静,没几天就被两人带歪了。阿Ken是时纪同校的后辈,嘴巴甜,可有点儿外地口音,总让人不知道他叫的是时姐还是师姐,带得工作室几人也乱叫一番,倒是消解了时纪的冷淡,显得亲近多了。
      另外,工作室还有位重要的大股东,小蔡总,他家里长辈对摄影有爱好,自己也算是半个摄影师,因此投资了这家工作室,但人家里产业太多,常年不来露面,实际负责人的工作便落在了时纪头上。
      可这位负责人如今不仅把前后磨合一个多月的项目暂停了,还洗了张模糊扭曲,如同灵异现场般的照片挂在工作室进门最显眼的地方,大四开,视觉冲击极强……这可把小羊妹子吓得,以为她最近压力太大脑子不清醒了。
      “时、时姐,这玩意好可怕……该不是什么灵异照片吧?”
      “怕什么,光学现象而已。”时纪敷衍着小姑娘的夸张,问道:“怎么样,有点老上海的意思了没?”
      “时姐,你可是别被什么东西……” 小羊没看出什么腔调,只缩起肩膀往后撤。
      “什么呀~!”小师弟阿Ken甩了个兰花指凑过来扒住小羊肩膀,“如此唯美的氛围,如此优雅的身形,怎么能说玩意呢!他就是个男鬼,我也喜欢!”
      “你、你怎么知道是男的?”
      阿Ken愣了一下,扬起下巴道:“这个你们就不懂了吧,这女人穿戏装啊,总是差着那么丝儿意思,没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腔调~?”
      时纪蓦地陷入了思索,俩助理看她这模样,对视一眼,终于统一战线。
      阿Ken:“不过时姐啊,你最近状态好像是不太好,你瞧你这皮肤,都不水灵了……”小羊:“对对对,要不给自己放个假,出去旅行几天,也许状态就回来了?”
      也对,既然要拍老上海,就该多去看看老上海。
      面对两位助理的担心,时纪从善如流的,开始在网上找起“老上海一日游”来,把阿Ken和小羊看得一脸黑线。待她好难得找到家有这冤种项目的,一条条行程看下来,外滩夜游,她天天上班下班打那儿过;新天地田子坊,她外景拍过;丁香花园白公馆,她相亲去过……
      不对,不是那些东西……
      时纪始终逮不住对的那个点,干脆关了网页,提起相机就往外走。
      理不出头绪时,不如直接去实地堪景!
      她一站起来,便看到墙上那张失焦的舞台灵异照,时纪立刻知道该去哪儿了——还有什么,能比戏曲更有“腔调”呢!

      一个小时后,时纪站在了兰心大戏院门口。
      江浙沪一带流行的戏自然是昆曲,而听昆曲,也无非就那么几个地方——时纪用她一个小时前搜出来的信息判断。
      正因为这种临时抱佛脚,她来得完全不是时候,这剧院正在整修,说是要新建一个艺术空间。时纪进门穿过一组照片墙到了演出大厅,她才发现这里无声无乐,只有一个小演员穿着戏服,在台上练习。
      那一把嗓音倒是不错,身姿动作也已很像模像样,唱出来的曲调却有些生疏,应该还是个学员。
      时纪站在观众席入口,见他半伏在台上戏桌,正在做抬头睁眼,大梦初醒的模样,一时间只觉得十分眼熟,甚至连接下来他就会站起来一阵癫笑都预想到了……
      “津津冷汗流不竭,
      塌伏着枕边出血,
      崔氏啊崔氏,
      只有破壁啊呀残灯零碎月!”
      怪了!
      她从小到大就没完整的听过一回戏,电视里偶尔播放的也是几句就唱完,要不就是被换了台,她怎么会有熟悉感的?
      时纪翻出相机里的照片一看,这么巧,两位演员装扮及其相似,一水儿的青衣银饰,台上都有张桌子,甚至他们都趴在桌子上做着同样的一个动作……也就是说,他们演的很可能是同一出戏了?!
      不过相机里的那位鬓边似乎还有支翠蓝色簪子,显得特别出挑。可惜照片实在太抽象,已完全看不清形状了。
      时纪心里疑惑,手上倒是麻利的拍了下来。
      小学员听见快门声,发现台下多了个观众,一侧头,圆眼睛滴溜溜看过来,露出被惊吓了的神情。时纪连连致歉,征得对方同意后才继续拍摄。
      但是,不对,她心里总还是感觉有哪儿不对……
      是尚且稚嫩的演员不对?是这段从没听过又莫名熟悉的选段不对?
      还是说,她根本就找错了方向?

      这天晚上,时纪回到家,打开了网页。
      白天从那个学员口中得知他练的戏目名叫《痴梦》,听着不怎么常见,她在输入框加了“戏曲”两个关键字才找到视频资料,拖着进度条看了个大概。
      这原来是一个传统戏曲中少有的荒诞故事。
      妇人崔氏因嫌弃丈夫家贫,多番逼迫他休了自己,得偿所愿后便嫁给了隔壁木匠,以求衣食无忧。不料,不久后前夫考得功名,官袍加身,她见了报喜的衙役,便梦见自己也穿上凤冠霞帔当了官家夫人,醒来却发现只是大梦一场,现实早已覆水难收,崔氏悔嫁无门,就此发了疯。
      比起《贵妃醉酒》、《西厢记》那种大众耳熟能详的曲目,倒真算是个冷题材,切入点也够少见的……看来是她运气不好,怪不得缪斯女神不来眷顾。
      时纪有些苦恼,她关了视频,又把白天在剧院拍的照片导入笔记本,在大堆素材里挑出和那张变形照片相同场景的,拼在一起细看。
      这一比,她立刻就明白了:
      不是她的运气不好,也不是缪斯女神不眷顾,而是因为台上的不是那个人,就哪哪儿都不对!
      但那人,他只是个虚影啊!
      这总不会……真是张灵异照片吧?或者,有什么东西,附在了老簪子上?
      时纪把自己吓得背心一凉。
      可能真的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一个光学现象,她竟被小姑娘影响扯到灵异事件上去,实在不应该。她摇摇头,悻悻关了电脑准备休息。
      洗完澡,时纪换上件柔软贴身的墨绿色真丝睡裙,倒了半杯红酒,窝进沙发。
      这段时间一直睡得不太好,希望酒精能让她放松点儿神经。
      红酒的效用很快发挥出来,时纪困得不想动弹,枕着半干的头发靠在沙发上迷了过去。
      很快,她又看到了白天那个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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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烂柯山?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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