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和阿塔》GIVENCHY

7、第 7 章

　　门开了，杜雨走了进来。她应该是刚下班，永远白净的脸庞，极淡的妆容，衬着素色的套装，手里是大大的公文袋，鞋跟轻叩地板，永远是不疾不徐。有时候让哲平觉得眼前的女人根本就是一个幻影，从未真实存在过。可是，当然不是这样。比如，现在，她就站在哲平面前，吐气如兰。
　　“哲平，可以下班了吗？我妈妈要我们回家吃饭呢。”
　　“哦。可以了。”
　　哲平起身收拾好桌上的病历文件，走到杜雨身边。
　　两个人走出去，怎么看都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面对旁人羡慕的眼光，哲平只觉得窒息。
　　“你开我的车吧。”
　　杜雨把车钥匙放到哲平手里，自己坐到副驾驶上。下班高峰期，堵车严重，在车河里缓慢的爬行真是件让人崩溃的事情。哲平在下一个路口，绕上了另一条更远的路。
　　“怎么？今天工作很累吗？”
　　“也没有。”
　　“……”
　　“你呢？不是说今天才出差回来吗？”
　　“恩。中午才到……”
　　“抱歉没有去接你。”
　　“没关系。你今天不也要上班吗？下午去公司，下了班直接来看你了。”
　　杜雨缓缓的说。她的声音很温柔，略有些低，语速适中，字正腔圆，显得很稳重。这也让哲平觉得她着实缺少一点女人味。
　　一顿家常的晚饭，哲平食不知味。嘴巴里不停的应酬着那些客套的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去散步。”
　　哲平点头。
　　两人沿着杜雨家所在的小区，慢慢的走着。
　　“这半个月，过得如何？”
　　“还不是那样。”
　　“就没点好玩的事儿？”
　　“……嗯，我的一个病人竟然是我的高中同学。挺巧的。”
　　哲平知道自己一直在想着阿塔。当然他本来没打算说的，但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提到阿塔，他就笑起来，无声的微笑，在黑夜里并不怎么明显。
　　“哦？这么巧？”
　　“是啊。”
　　“不过，你的病人？那岂不是……？”
　　哲平点点头。
　　“真可惜！”
　　“是啊……高中时候，他很帅的，到处追女孩子……呵呵，夏天，我们一起游泳，打篮球，晒得泥鳅一样黑。特傻！……”
　　“呵呵，真难以想象，你这么安静的人……看来，那时候你们关系很好啦？”
　　“当然。形影不离的死党。”
　　是啊，跟阿塔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但是，这美好在什么时候终结呢？高中二年级下学期，阿塔开始恋爱了。虽然他曾经追过很多女生，也被很多女生追过，但是那一次，才是真的，我想。
　　“……后来，他忙着谈恋爱，每天热心充当白马王子，好像就没有那么亲近了。”
　　“呵呵，是吗？那他应该是还蛮帅的了。那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喜欢美少年。”
　　哲平听了杜雨的话，低着头笑出声。
　　“美少年？哈哈，还真的很合适他呢。”
　　“那你呢？”
　　“我？什么？”
　　“……不说算了。”
　　杜雨不再说话，拉起哲平的手，紧紧的靠在自己身边。哲平顺从，但是他看不清杜雨长发下的表情。或者他也并没有心情看清吧。
　　春天还没有到来，夜晚很冷。哲平一个人坐在出租车上，窗外一掠而过的霓虹灯招牌，看起来只是一片模糊的光影。都市的夜晚，华丽而凄凉。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阿塔家的电话。响了两声，又匆匆挂掉。今晚，有点慌乱，是吗？
　　这样的想念他。
　　手机却不识时务的想起来。
　　“喂？”
　　“哲平阿！”
　　“哦。妈，什么事？”
　　“今天你去杜雨家吃饭了？”
　　“恩。刚出来。”
　　“她爸妈跟你提起结婚的事没有？”
　　“结婚？”
　　“没提吗？”
　　“提了，提了。但是，我跟杜雨都太忙了，我们都想等明年再说。”
　　“……你们都不小了。你是男的，大一点就大一点，人家杜雨怎么办？”
　　“她现在事业很关键，不想因为这件事分神。所以，再说吧。”
　　“所以，才要你更主动一些嘛！你们这些年轻人……”
　　“妈，我跟杜雨都还需要些时间彼此了解和适应，这种事怎么急得来？”
　　“好好，你总有理。下周末回家，让你爸跟你说！”
　　电话挂了。哲平无奈的合上电话，自己的公寓已经到了。电梯缓缓上升，哲平再次拿起手机，看了看阿塔家的电话号码，最终没有按下拨号键。
　　一个字：烦！
　　难道自己真的要结婚吗？
　　跟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共同生活，假装相爱，自己能够承受吗？自己准备好了吗？
　　电梯门开了，哲平并没有走进去。他下楼，打车去了熟悉的酒吧。
　　是的。他已经好久没有来这个地方了。但是今晚，他觉得自己的情绪有点失控。
　　三月，是这个城市里著名的gay吧。哲平也很喜欢。
　　灯光昏暗，音乐很棒，安静却不会冷清。要一瓶啤酒，一坐一个晚上。有人搭讪，有人一夜情，有人买醉，有人一直在接吻。哲平说，无论谁跟谁，都是相遇一下下，马上就分开。
　　今晚也是一样。人还不多，哲平要了酒，坐在角落里。他试图梳理自己的回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高中，一年级的时候，还糊涂不明。成天疯疯闹闹，日子过得混沌而漫长。跟阿塔干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有些很惊险，有些很窘迫。这些事情原本在记忆的泥沙中越埋越深了。但是，从高中二年级下学期开始，那个阳光明媚的秋天，阿塔对他说，我喜欢上了咱们班上的赵宁宁。
　　“多傻的名字！多傻的少年！”
　　从那时候起，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他能够感觉到阿塔注视赵宁宁的那种热辣目光，他的急切和羞涩，他的坦诚和执拗，他的世界变成了一个以她为中心的圆圈。哲平，则站在这个圆圈之外，永远在阿塔的生活之外了。
　　高考结束，哲平的成绩一塌糊涂，家里出钱，送他出国。
　　那最后一个夏天，哲平只见到阿塔一两次，都是和班里的同学一起。两个人也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废话，那时候，阿塔和赵宁宁考进了同一所大学。18岁的哲平在人群里看着他们俩，他想，也许将来他们要结婚了吧。
　　哲平到了英国之后，才跟阿塔联系。
　　此时，他们已经是远隔千山万水。阿塔永远想不到，那一边的哲平是留着眼泪跟他瞎贫。
　　后来，后来呢？
　　联系也渐渐断了。哲平在英国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可是他知道，在他心里永远有一个角落里是阿塔少年时的身影。
　　硕士毕业回来，也有三年了。
　　父母操心自己的婚事，把老友的女儿介绍给自己。这也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时间，跑得太快了，太快了。
　　可是，就算它跑得再快，要遇到的人总会再次遇到。
　　哲平觉得自己已经要放弃了。
　　杜雨没有什么不好。她不像想象中女孩子那么娇气，有自己的主见，果断，理性，宽容，给了哲平足够的个人空间。哲平对于这一点，他甚至有些感激。跟她结婚，一辈子都会是四平八稳的度过。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上帝把阿塔送回到他的身边来了。
　　“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结婚吗？”
　　他悄悄的问自己。
　　没有人给他回答。
　　仰头喝尽最后一口酒，环顾四周，年轻人已经占满整个酒吧。
　　离开，赶走身后搭讪的男孩子，哲平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孤单的影子在地上长长短短的变化，不知不觉，走回到医院来了。
　　阿塔的家就在隔壁那条街吧？
　　哲平在心里问自己。
　　摇头。
　　你疯了？
　　他太清楚了，自己在嫉妒，嫉妒的要燃烧起来。
　　金子是很漂亮的女人，金子也很爱阿塔，这谁都可以看出来。
　　可是，哲平想在金子面前大喊：你有我爱他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他，你知道吗？
　　哲平深深的呼吸，努力抑制住眼睛里的泪水。从车库里开出自己的车，绝尘而去。
　　早晨五点，哲平手里的书从床上滑落下来，他被惊醒。
　　安静的公寓，安静的城市，他企盼它的醒来，用杂乱的轰鸣掩盖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