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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波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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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话要说?我点卯要来不及了。”
“老爷,我想了一夜,这婚事实在是不好,大相公鳏居十年,一直也未曾娶亲,就连太后问起,他也说除却巫山不是云,心中念着亡妻,不敢耽搁旁人,大相公的亲事,那不是他自己的亲事,满朝廷多少人盯着,不怕他不娶,是生怕他娶的不是自己人,那不是平白给旁人添助力吗?
不说旁的,单说眼前的,满京华又谁人不知长宁长公主的心思?她性子刚强,也曾说过,崔相公一日不娶,她便相候一日。
这道坎,是咱们这种小门户能过去的?天家贵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们便是咳嗽一声,落在咱们身上,便又是一场电闪雷鸣,我昨夜细细算了,公爹本来仕途正好,奈何去得早,留给老爷的也将将是能够荫官,便再不能为老爷你托举什么了。
老爷十八岁出仕,眼下已经近二十年了,依旧着青色官服,都说从五品是道槛,多少人举官几十年,致仕的时候连绯衣都穿不上,老爷你现在更是连门槛都还没摸到,光凭我娘家,又如何与朝中那些虎视眈眈崔相公婚事的高官宗室抗衡?
何苦将一大家子的生死,单拴在这一桩不知是福是祸的婚事上?”
蒋氏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和卫思淼斗气,像今天这样推心置腹的话,从来也不曾好好说过,这一番话,落在卫思淼的耳朵里,心中亦是好一阵感动。
“太太的话,实在是金玉良言,为夫深感太太之忧心,只是太太,你想没想过,这桩婚事,早已不是你我能决定与否的了?”
蒋氏怔忪,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何至于此呢?要想成一门婚事难,可要想推一门婚事,那不是轻而易举吗?就说三娘身子不好,天不假年,又或是她早有婚约,再不济……总归是有千种万种的法子可以使的!”
卫思淼轻抚长须,叹道:“哪有这么容易?正如你所说,毁亲容易成亲难,可那是对寻常人家而言,现在想和咱们家议亲的,是当朝宰执,而不想咱们结亲的,是那些咱们够不上的高官宗室,太太说,咱们得罪哪个是不要命的?”
蒋氏瞠目,嗫嚅着嘴唇,竟是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是啊,一边是当朝宰执,权柄滔天,一边是虎视眈眈这门婚事的朝臣,哪边都不是卫家这个小门户可以轻易得罪的。
“那、那现在可怎么是好?”声音中满是惊惶和害怕,“难道这一大家子的生计性命,竟都被吊在了悬崖上吗?”
卫思淼见状,心中一阵动容,上前握住了蒋氏的手。
“打从大相公瞧上了咱们家开始,这婚事就已经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了!不过太太也莫怕,我心中每每计较此事,竟也想出一线生机,并非就全是绝路。”
蒋氏急切的问道:“什么生机?”
“大相公势大,权柄滔天,十几年前全靠大相公一力主战,将猖人赶在了两河之外,京华才能保全现如今的繁华盛景,其人更是先皇亲授的托孤重臣,当今陛下便是叫一声相父也是不为过的。”
遥想起十几年前那场祸事,内忧外患,猖人的三十万大军第二次南下,扬言要活捉齐朝皇帝,就连先皇都被吓得意图南逃,彼时还是侍御史的崔叙,孤身拦住皇帝南逃的车架,欲死谏于圣驾,恳请皇帝留守京华城。
他死谏陛下,若銮舆南移,则河北必失,河北若失,则江淮震动,百年社稷危如累卵,更有三军丧气,恐东南州县亦生异心,届时造成的后果只会比猖人更严重。
皇帝听了崔叙的话,又有后赶来的太学生以及不少主战官员跪地恳请,先皇才未曾南逃。
可纵是如此,当年猖人三度南下,以数十万大军围困京华城,那段时日的心焦与惊惶,早已深深刻在了每个京华人的心里。
也是从那时起,崔叙开始了他的权臣之路。
“这样滔天的权势,若是结亲,还要再往上更进一步?那又是要进到哪一步呢?”
这话说得蒋氏一阵心惊,又见卫思淼指了指皇城的方向,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便更是心惊肉跳了。
卫思淼低声道:“所以,除非大相公这辈子就只一人终老了,但凡要娶妻,终究还是要往低了娶,只是往低了娶,就又有说法了,多低才算是正好呢?
是农家还是商贾?是匠人还是士人?
我仔细想了,满朝上下,偏生咱们家恰恰好好。”
卫家祖上也阔过,最高的做到过正三品,后来渐渐不行了,又有四代单传,人口简单,卫思淼的父亲倒是仕途正好,只可惜死的早,三十来岁就归西了,那时卫思淼才十岁。
到了成年,靠着父亲的恩荫补了官,又娶了妻,蒋氏出自东南郦郡,她父亲是家中第一个做官的,性格刚直,倒也算个纯臣。
这么一想,没有比卫家更合适的了。
“如果大相公的婚事,不能叫所有人都满意,那就最好,让天家满意!”
蒋氏被卫思淼的一番话说得心中波涛翻涌,点了点头,强撑着道:“只能如此了。”
真要是波折横生,左不过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时也命也。
这段时日,蒋氏一颗安定向佛的心,也被这么桩婚事搅动的不安宁了。
后又有草帖子送上了门,眼看着再没波折,就要换细帖子了,偏波折又来了。
长宁长公主府上送来了宴请帖子,指名了要卫氏三娘赴宴赏花。
还是来了。
蒋氏倒是没有想象中的惶惑,只觉得终于来了。
“太太?”见蒋氏久久不语,于嬷嬷心中也跟着焦急,本以为这是泼天的富贵,可这么些天,跟在太太身边,于嬷嬷也知道了这婚事里的计较与隐情。
一个不好,全家都得折进去。
蒋氏听到于嬷嬷的声音,回过神来,将帖子放在桌上。
“哦,长公主府的赏花宴肯定是要去的,去请了天香阁掌柜过府一趟,看近来京中时兴的首饰买个几件,不拘价钱多少,衣裳……也来不及现做了,我柜里有件湘妃色蜀锦的裙子,拿去给三姑娘……”
蒋氏细细碎碎的安排着三日后赏花宴上三姑娘该穿什么,怎么打扮,正说着,一个小丫鬟自外头进来。
“俞家四奶奶来了,要拜见太太呢。”
俞家四奶奶年方十八岁,半年前刚成的亲,和三姑娘是手帕交。
蒋氏闻言,微微颔首道:“去将三姑娘叫来。”
不多时,卫辛夷就带着可乐来了正房。
“母亲。”
蒋氏笑了笑:“来了便坐吧,俞四奶奶来了,说来拜见我,我想着该是找你的,便叫你过来,等她见完了我,我也不留你们,你们自一道玩去吧。”
“是。”卫辛夷颔首,便又不说话了。
蒋氏叹了口气,三丫头这性子,说得好听些,叫温良贤淑,说得难听些,那就是三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不过倒也难得,俞四奶奶那爱说爱笑的性子,竟也能和三丫头玩到一起去。
两人常常闷到一起,半天都窝在房里说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正想着,小丫鬟自外头掀起了帘子,一个少女笑盈盈的走了进来,着粉荷色的锦绣罗裙,腰间禁步珠串随着行走叮咚作响,她却也一点不在意。
“姨母,姨母安好,给姨母请安啦!”
少女的脸上满是笑意,阳光透过窗棂她脸上投下细碎光斑,映得那双水灵灵的眸子愈发清透明亮。
“青菡,才说着你,来姨母身边坐。”蒋氏笑眯眯的拍了拍身侧。
顾青菡笑着上前,对着卫辛夷便是一礼,狡黠的眨了眨眼:“恭喜三姑娘,贺喜三姑娘,好事将近啦!”
卫辛夷眉梢微蹙,含笑嗔道:“促狭鬼。”心里却不大痛快。
顾青菡忍不住笑道:“那天听到消息,我就想来见你了,偏家里事多,脱不开身,现在好了,总算有机会了。”
蒋氏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才说呢,你好些日子没来了,果然做闺女和当媳妇是不一样的。”
“姨母这话不对,不管是做闺女还是当媳妇,首先还得是自己……”顾青菡拧着一双秀眉,满眼的不赞同。
只是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卫辛夷打断了。
“母亲繁忙,想来还有诸多事物要处理,我想和青菡回我那里说说话。”
蒋氏颔首笑道:“合该是你们年轻人一起玩去,去吧。”
卫辛夷领着顾青菡一道出了正房的门,却又被她拉住了衣袖。
“你刚才做什么不让我说话?”
“何必说那些话?”
顾青菡眉梢微蹙:“为什么不能说,我知道姨母的意思,她是说,当闺女的时候,老子娘都是千娇万宠,是父母手里的明珠,然而这明珠就算再好看,再珍贵,到了婆婆丈夫的那里,也都是鱼眼珠子,做媳妇和做闺女,待遇不一样。
可我偏不这么想,所有女人也都不该这么想,难道在家的时候还是明珠,嫁了人反倒是鱼眼珠子了,这是自轻自贱!
难道自轻自贱好吗?
若是你自己都轻贱你自己了,旁人又怎么会看重你呢?
要知道,人素来都是欺软怕硬的,你自身硬了,他们才不敢欺负你,倘若你自身都立不起来,他们不欺负你又去欺负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