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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刀柄 ...

  •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被三皇子顾斐玉压在身下痛殴的少年,江渺月曾在宫宴上留意过,观他性子沉静,不尚多言,是修平伯爵府的二公子,魏灏。

      此时他锦衣上已沾满尘土与沙砾,嘴角破裂,仍旧不愿松口。

      “三皇子殿下,”魏灏嗓音嘶哑,字字从喉咙挤出,“捶丸规程乃太祖所定...您不能......”

      顾斐玉一拳砸在他肩胛处,啐了一口:“呸!废物东西,还拿太祖来压老子,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旁边一名锦衣公子忍不住再上前相劝:“殿下,别因他误了雅兴.....”

      顾斐玉恼怒,侧首睨他:“再拦把你一块儿打!”

      “三哥!别打了!”

      顾吟照提着裙袂,踉踉跄跄奔到场边,步摇乱颤晃作一团。

      刚要上去,身后宫娥嬷嬷们死死拽住她:“贞静公主万金之躯,仔细被误伤了!”

      “哎呀,别拦我!三哥!”

      “公主不可......”

      江渺月站在原地,雪白狐氅领口抵着下颌,淡淡注视这荒诞一幕。

      魏灏的每一声闷哼,都如同石子投入深潭。

      顾斐玉因暴怒扭曲的脸上,眼中是近乎狂乱的凶色。

      那并非一个占尽上风的皇子该有的神态,而是一个知道自己正在失去,以至于愈发癫狂的赌徒。

      风过,周围公子贵女们噤若寒蝉,这场闹剧看得胆战心惊,无人敢再上前拉拽劝和。

      江渺月瞥过裴行琛身影,此时紧绷如弦,似在忍耐权衡。忆起魏灏曾与裴行琛一同游学幽州,想必二人应有几分情谊。

      她半捏袖口。

      他应深知,有些浑水,蹚进去只会弄脏自己,救不了任何人。

      “早看你这猢狲不顺眼了!你们府上如今仗着那姓谢的野种撑腰,就敢把尾巴翘到天上,管到爷头上来了?”

      他揪住魏灏衣领,将人半提起来:“爷今日就让你记住,这宫里头,流的到底是什么血,尊的到底是什么姓!”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胆寒。

      江渺月嫌恶颦眉。

      宫墙之内耳目众多,顾斐玉竟蠢到这个地步,难道以为自己还能以嫡子之名,承袭皇位吗?

      魏灏呛咳着,血沫从嘴角溢出,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殿下....慎言...九皇子乃陛下亲诏...认回的皇子...血脉之事...岂容...妄议......”

      “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三皇子殿下。”

      凌凌嗓音,引来众人眺望。

      只见一抹雪色,于缓坡慢步往下走,停在人群面前。

      “你谁啊你?”顾斐玉抡起的拳头停在空中,骤然松了手,魏灏软倒在地,呛咳不止。

      顾斐玉站起身,眯着眼打量来人。

      狐氅裹着清瘦娇小的身形,那张脸在冬日惨淡天光下,白得几乎透明,唯有眼中墨色,沉静得瘆人。

      分明个子不高,可当她抬眼望来,周遭一切都矮了下去。

      江渺月朝他微微颔首:“臣女江府三女,见过三皇子殿下。”

      “江渺月?”顾斐玉扯出一个讥诮的笑,“那个要嫁给我七弟的?听闻你宫宴之上便出尽风头了,怎么,现在还没过门呢,就急着替夫家管闲事了?”

      他往前踏,靴子碾过沙地:“还是说,你也觉得那异姓种是什么好东西,想来替他的人出头?”

      话音未落,周围空气骤冷。

      裴行琛正欲上前,江渺月冷静眸色轻轻瞥过,他便怔在原地。

      “并非。”江渺月目光落在他沾了尘土与血污的锦袍下摆,“臣女是为殿下而来。”

      顾斐玉脚步一顿。

      “殿下可知,”江渺月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稳稳站定,“自四皇子事败,朝中凡与结党,暴虐沾边的折子,如今都直送摄政王案头。”

      “殿下今日在此,当众殴辱臣子,口出狂言,藐视祖制。明日,不,或许今晚,就会有人将此事润色成,三皇子效四皇子故态,结怨旧臣,性情残暴,不堪为天下表率的奏本,递到九皇子面前。”

      “他敢!”顾斐玉低吼,言语气息分明慌乱,“我是父皇嫡子,皇室正统,顾家血脉!他一个谢忱川,能奈我何?你一介女流,又懂得什么朝政!”

      “他为何不敢?”
      江渺月敛目,“诚如殿下所说,您如今还能站在这里,凭的是皇后娘娘的中宫之位,是您嫡出的名分,是陛下,尚未完全收回的那点父子之情。”

      她扫过地上奄奄一息的魏灏,又转回顾斐玉脸上:“可这些,都架不住您亲手把刀柄递到别人手里。”

      “今日您打的是魏灏,折的是修平伯府的颜面,可真正伤的,是您自己的贤德之名,是皇后娘娘为您苦心维持的嫡子气度。”

      她微微倾身,最后一句几乎化作耳语,却如带千钧之力:“殿下,您是想做第二个四皇子,在诏狱里等着年后问斩,还是想留着这嫡皇子的身份,等风再起时?”

      顾斐玉踉跄后退一步,像是被她话中的血腥气呛到:“你......”

      顾吟照见此,适时挥手指挥道:“快传太医,快传太医,将魏二公子抬下去诊治!”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在冷风中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待宫人将魏灏小心抬上软轿,江渺月凝着怔在原地的顾斐玉,声音温淡:“殿下衣袍脏了,不如...先回去更衣罢?”

      宫女闻声上前扶住他:“殿下......”

      顾斐玉猛地一甩手,力道大得让她踉跄瘫坐在地,独自转身而去。

      他稳稳迈步,但那刻意维持的威仪之下,明晃晃地写着落荒而逃四个字。

      江渺月没再看,上前伸手扶起那名啜泪的宫女。

      宫女抬眼,眸中泪花娇媚:“谢江三小姐....”

      江渺月瞧着她,敛神道:“回去吧。”

      “皇嫂!”顾吟照小跑过来,挽住她手,“皇嫂刚才好生威风啊!”

      江渺月任她挽着,注视那宫女弱弱离去的背影,没接话。

      顾吟照凑近了些,小声问:“你刚才跟三哥说的那些……是真的么?谢...九哥真的会把三哥也……”

      她没说完,但眼中不加掩饰的好奇里,也藏着一点不安。

      江渺月抚过她的手,宽慰一笑:“我只是吓唬吓唬三皇子罢了,总比他真把魏二公子打死的好。”

      顾吟照若有所思点点头,扫过场上凝重人群,气恼道:“哎,本来还说和皇嫂一起看捶丸呢,现在是看也看不成了。”

      她同江渺月絮絮说着,见裴行琛过来,低声:“皇嫂,裴世子来了。”

      石青色身影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裴行琛姿态恭谨,待顾吟照摆摆手让他起来,他略一垂眸,看向江渺月:“渺月表妹,方才的事,我已命人去太医院盯着,魏二公子伤势虽重,但应无性命之忧。”

      他神情复杂:“方才...多谢表妹。”

      江渺月疏离一笑:“表哥客气了,我只是怕宫里大过年间便出了人命,也与修平伯爵府不好交代。”

      此话是在表明,她如今立场已与这皇宫分不了干系了。

      裴行琛喉间微动,见她神色疏冷,便将嘘寒问暖的话都咽了回去,只留一句:“宫中行事,多加小心。”
      复朝顾吟照作揖道:“微臣告退。”

      顾吟照看他渐渐走远,撇着嘴:“皇嫂,裴世子这般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其实最是无趣了。”
      “母妃总夸他好,可我瞧着他,还不如我宫里养的那只鹦鹉会说话呢。”

      江渺月眸光微动,只浅笑看她:“裴世子满腹经纶,竟入不了阿照的眼了。”

      “我同他说话,他永远垂着眼,答得滴水不漏。上回在御花园碰上,我说那株绿梅开得别致,你猜他说什么?”

      顾吟照学着裴行琛端肃语气,“‘回公主,此乃绿萼梅,确属珍品。然《群芳谱》有载,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此株枝干过于挺直,失了几分意趣。’”

      她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要听什么《群芳谱》!我就说句花好看,他倒给我论起文章来了。”

      江渺月听着,不由弯了唇。

      裴行琛便是这样一个人。永远在规矩里,永远在礼数中,永远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
      像一株精心修剪过的松,挺拔,端正,也生不出半点旁逸斜出的鲜活。

      “阿照,”她声音很轻,“这宫里,能让人挑不出错,已是大幸了。”

      顾吟照怔了怔,扭头看她。

      江渺月望向远处覆雪宫檐:“回去吧,风大了。”

      -

      与顾吟照道过别,與轿方至浮光殿,有内侍来报,称皇后娘娘召她,于明日早晨与各宫妃嫔一同请安。

      皇后?

      在琼林苑时的言论,竟这么快便传到未央宫了,此时是召她前去兴师问罪?

      江渺月按了按眉心。

      天色已近昏黄,厚云半掩暮色,不见边际的宫殿被覆上一层霞光。

      她让竹语递去银子,将内侍打发了,朝殿门前宫女问道:“桑莞,九皇子此时会在何处?”

      浮光殿的宫女们都是谢忱川亲自安置的,大多是心腹,想必会清楚他的行踪。

      桑莞福身:“回小姐,殿下此时应在将军府,若今日政事繁多,便在御书房。”

      宫门她是出不去了,御书房倒可一试。

      她低声吩咐:“绕小道,去御书房。”

      夜色初笼,宫灯亮起,在青石宫道上投下摇曳光晕。

      江渺月裹紧狐氅,在桑莞引路下疾步穿过寂静宫道。至御书房前,侍卫见她到来,竟未阻拦,只垂首无声放行。

      殿内烛火昏暗,御案后并未见人。她屏退了身后宫女,往高耸书格后去。

      隐隐约约寻到那抹玄色身影,正斜坐在窗边,破天荒地没有先开口唤她。

      江渺月站在书格旁,远远唤道:“殿下?”

      烛火和窗外透进的光,映照在谢忱川眉眼上。

      他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指节攥得发白,另一只手撑着额角,指尖陷在青丝里。

      眉心紧蹙,半遮的额间可见细细薄汗,似是在忍耐。

      听见脚步,他没抬头,只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出去。”

      江渺月未曾想过会见到他这副模样。

      目光扫过御案。奏折整齐,朱笔搁在砚台边,一切井井有条。唯独那方沉水香的玉山子摆件歪了,底座下压着一角纸。

      纸上墨迹洇开,只能勉强辨出漠洲急报几个字。

      谢忱川在漠洲六年,爬至上将军之位,踩着的不止是战功,恐怕还有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背叛与暗算。

      他能活着回京,不代表那些过往就真的烟消云散了。

      况且漠洲向来对燕朝虎视眈眈,他如今举动于漠洲而言无异于背弃。内忧外患,看来此人并非如表象那般牢牢掌控一切。

      他声音嘶哑:“......你听不到吗。”

      江渺月看着他颈侧青筋,从袖中取出那支墨玉为柄的裁纸刀,缓缓走过去。

      衔光不知从何处,一瞬闪身,持剑挡在她面前,语带警惕:“江三小姐,你要做什么?”

      “衔光,”谢忱川轻声,“无事,退下。”

      衔光顿在原地,犹豫片刻,深深看她一眼,终是依言离开。

      他退下时,衣摆带过一阵冷风,江渺月沉了心,抬步走得更近。

      “怎么,”谢忱川侧眸瞥她,低喘犹如困兽,“...想杀我?”

      江渺月看着他在阴影下惨白的侧脸,拔刀出鞘,“杀了殿下,我又该寻求谁的庇护?”

      刀刃在烛火下划过冷冽弧光。她将刀柄转向他,刀刃朝向自己,递了过去,“殿下若是难受,可以用这个。”

      他眼底翻涌,喉结滚动,似在压抑。他伸手,指尖触及冰冷的刀柄。

      那一瞬间,江渺月以为他真的要接过刀,刺穿什么,或许是她,或许是这满殿的烛火,或许是他自己。

      谢忱川凝着她,手指在刀柄上只停留了一息,然后猛地一挥。

      哐当!

      刀脱手飞出,撞在远处的书架上,砸落一地卷册。

      见此,江渺月倏然松了一口气。

      谢忱川背抵在冰冷的墙上,重重喘息。额前发微湿,贴在苍白皮肤上,眸色沉沉锁着她:“你不怕我用刀伤了你?”

      江渺月摇头:“殿下也没怕我此时反水。”

      谢忱川凤眸微眯,轻笑:“你比我想得还要不怕死。”

      她没理会,试探问道:“殿下可是有头疾?”

      谢忱川“啧”一声,眸中闪过被看穿的不悦,伸手用力拉过她,迫使她坐在自己身前。

      江渺月一惊。
      他的指尖温凉,轻轻抚过她的手背,停在她腰间圈住,然而呼吸却急促炙热,每每扫过她耳后,使她忍不住轻颤。

      太近了,比那日练字,还要更近。

      可分明隔着衣袍,隔着猜忌。

      她张了张嘴:“殿....”

      “别说话。”

      他将头埋在她颈间,抵住。他微湿的发丝轻挠着她的锁骨,肩膀,酥痒难耐。
      气息所及之处,阵阵发烫。

      江渺月无措地僵住。

      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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