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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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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划过湖面,犹如孤魂哭叫。
“大月亮,二月亮,哥哥起来学木匠,
妈妈起来扎鞋底,嫂嫂起来蒸糯米,
娃娃闻到糯米香,打起锣鼓接姑娘,
姑娘高,耍剪刀,姑娘矮,耍螃蟹,
螃蟹上了坡,姑娘还在河里摸,
螃蟹上了坎,姑娘还在河里喊,
螃蟹爬进屋,姑娘还在河里哭。”
司怜站在原地,周围堆满了数不清的尸/体,她眨了眨眼睛,微动了一下,听到这童谣终于结束了,极快速度拉了弓,瞬间将唱童谣的纸人击中焚烧起来。
三娘那张秀气的脸上沾着鲜血,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漆黑的眼球里是一种麻木的熟悉。
司怜呼出一口气,觉得呼吸都充满了血腥味。她低头静静看着“陈沅”终于不动的尸/体。
这到底是谁的幻境?
司怜在这里站了一夜,身旁的梨树在短短一夜里枯死了,树下的诗词越发清晰。
真正的陈沅始终没有出现。
她去哪里了呢?
眼下司怜失去了所有的耐性,她在这里耽搁太久了,某些悲伤的猜测被掩下去,她彻底抽离出来,这只是无法改变的过去,而明天早上的英语小测是真实的未来。
留给司怜的选择只有成婚,她隐隐猜到,这也是三娘当年的选择。
司怜低头看着自己素白的衣裳已经变为了血红,思衬着觉得这样结婚也不错。
随手抓了抓头发,司怜手上拖着弓箭,一步一血印走向主街。
迎亲的队伍一直候着,没人觉得吃惊。锣鼓声震天,唢呐声里又藏着哪个姑娘癫狂的哭声?
纸糊的媒婆张着大嘴,红色的腮红刺眼:
“吉时已到,新娘子快上轿!”
夫人和老爷站在轿子两边,四哥带着不变的微笑:
“小妹,上轿吧。”
司怜看都没看这几个“家人”,跨过了火盆,走上了血红的轿子。
“起轿——”
轿夫向路两边撒着米与钱,路人感激涕零,没人在意哪个姑娘的一生又被断送。
媒婆给司怜带上了红盖头,絮絮叨叨:
“哎哟,姑娘这红衣裳时兴,你上哪儿做的?我给我家姑娘也做,留着她...”
媒婆被司怜干脆利落抹了脖子,烧成了一地灰烬。
轿子在晃动,沉沉的夜色下,迎亲队伍如游魂般前行。司怜静静地坐在轿内,红盖头下的世界一片猩红。
她抬起手,指腹还沾着媒婆化作灰烬的余温,轻轻一捻,便随风散去。她不再在意这些或真或假的执念,外面依旧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夜风透过轿帘,带着隐隐的血腥味拂过她的脸,司怜忽然想起,百年前三娘也是这般嫁过去的吗?血衣红裳,踏过火盆,走向坟墓?一个柔弱的女子,她的选择和结局是什么?
轿子渐渐停下,外头的声音更加嘈杂起来。有人轻轻挑开轿帘,带着娇笑:“新娘子,该下轿了。”
司怜冷哼一声,没有搭理这纸糊的苍白手臂。司怜的脸色极差,黑漆漆的眼睛里装着冰冷的戾气,看上去比周围的鬼怪更加瘆人:
“还不出来吗?陈沅?”
司怜自顾自掀开盖头,走下了轿子。
两边的小厮尽职尽力撒着米和钱,纷纷扬扬从喻槐眼前飘下。
红烛高照,朱漆大门上贴着一副硕大的“囍”字,鲜红的纸张仿佛被血浸透一般,沿着木纹渗进门缝,透出隐隐的腥气。夜风吹过,门前的红灯笼晃晃悠悠,映照出一张张模糊的人脸——那是纸糊的迎宾人偶,空洞的眼窝直直盯着来客。
庭院之中,宾客齐聚,喧闹声贺喜声字字皆关心权益。宴桌上摆满了各色让人垂涎欲滴的菜肴,但一靠近,便能闻到一股腐臭气息。
喜乐声越发卖力响起,唢呐悠长。有人提着红色喜灯,在长长的回廊中等着新嫁娘,灯影摇晃,照出青砖地面上一道道奇怪的黑色印迹。
一群纸糊的小丫头皆是喜笑颜开,忙着来扶:
“新娘子!里边请!公子候着呢!”
司怜踏过弯弯绕绕的回廊,步入正厅之中,红绸白绸交替,灯火昏暗,摇曳的灯火将每个人都照的鬼气森森。主座上,李老爷夫妇两张早已干瘪的老脸露出诡异的微笑,他们的皮肤紧紧贴在颧骨上,空洞的眼窝中烛火摇曳,如同窥视着人间的冤魂。
“呀,姑娘,快快把盖头放下,奴婢扶着您再跨一次火盆。”
司怜顺从的放下了盖头,跨过了火盆,踩碎了瓦片。心口的血玉滚烫的温度刺激着她的神经,手上的黑色珠串泛着金色的光芒。
“吉时已到——”李夫人尖锐的声音响起,她张开干枯的嘴唇,露出一口惨白的牙齿,“儿啊,快出来吧。新娘子,快拜堂——”
司怜听着脚步一点点靠近,感觉到一人站定在身旁。血玉滚烫的让她呼吸不过来,司怜突兀笑了一下,几乎是咬牙切齿在心里说:
“陈沅,我受够你了。”
盖头下只能隐约看到一点,那双手苍白而修长,露出的手腕上,隐隐可见红绳缠绕的勒痕。司怜呼吸平稳,黑色的弓箭若隐若现。
“一拜天地——”
风忽然止住,院中无数灯火猛地明灭,红绸破碎,白绸无风自动,如无数残破的鬼影在半空翻飞。
“二拜高堂——”
司怜冷静到数不到自己的心跳,她要一击毙命,黑色的弓箭在尾音已经形成,可就在那一瞬,司怜在锣鼓震天的喧闹里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铃铛响。
她的瞳孔缓缓缩小,雨夜的湿冷重新占据了感官,猩红的气味里听到了一声微不可察叹息。
司怜另一只手几乎要把自己掐出血,手上的弓箭闪烁着暴走的红光。
“夫妻对拜——”
司怜猛的抬起头掀开盖头,却撞入一双含笑的眼眸。
那双漂亮的眼睛颜色极浅,好像盛下了整片天地的大红,又认认真真,只装着一个自己。
司怜的心跳终于在这一刻失控了。
她盯着眼前的人,时间,世界像被撕碎了一样,碎片在眼前划过,可她竟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那双眼弯弯的,含着最温柔的笑意。世界冰冷无情,她还对她笑。
她似乎有千万句想说,末了只是嘴唇颤了颤,展出一个最好看的笑容。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