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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听松园主 ...

  •   终于,有丫鬟端了水进来请我起床。
      梳洗罢,我满意地看向镜中,娥眉淡淡横扫,秋波盈盈流转,朱唇一点,皓齿如玉。这样的容颜,任是谁见了都会喜欢上的罢。
      又有一整托盘的珠翠美玉端来,我挑了几样雅致的簪于如云的鸦鬓。其中有支金凤吐珠步摇十分眼熟,等那金凤口衔的明珠摇曳于我耳旁时,我恍然记起,那幅画上我的鬓边正是簪了这样一支步摇。
      弄好头发,我穿上短襦,系好群裾曳地的石榴裙,又在外边罩上了半透明的鲛纱织就的宽袖大袍。
      在喜娘的陪同下,我拜过神明祖先,略微吃了点东西,又去向郡王辞别。赵瑗挥手示意众人退下,注视着我,眼中怜意深浓。
      “我很可怜么?郡王要这样看着我?”被他看的很不自在,我只好开口,试图缓解下自己的尴尬。
      “你……”他似乎欲言又止,“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的确,我担心嫁过去即使得到画像我也回不到自己的时代。可是除此之外,我想像不出在赵瑗眼中,我该担心什么……
      “靖舍人他,我听说,原本想娶王尚书之女。”他似乎试图告诉我些什么。
      “王尚书的女儿是他意中人么?”我问道,开始觉得自己有些罪恶,“难道靖方旭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才要退婚?”
      “不是,”赵瑗摇摇头,哭笑不得,“王尚书是他的顶头上司,你可明白了?”
      我这才明白赵瑗的意思,靖方旭之所以要娶王家女是为了巴结上司。这原本也很可以理解。他既然想往上爬,那我给他机会可以巴结到吴皇后,他还不得把我象菩萨一样地供奉起来?我有些得意地想,到时候别说一幅画像,就是十幅那也是唾手可得。
      “谖妹,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你傻笑什么?”
      “啊?呃……”我的思绪被赵瑗唤回,“王爷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唉,算了。”他摇摇头不肯再说。
      “呃,那我去见见小妹。”一想到整个早上都没有见到夏与暖,我便退出来去找她了。

      在园子里找到与暖的时候,小姑娘正坐在一棵桂花树下哭的梨花带雨。我走到她身边拍她肩膀一下笑道:“小丫头,哭什么呢?”
      “姐——”她一头扎进我怀中,声音断续而呜咽,“你干吗,干吗非要嫁给他啊?那个坏人,他,他一定会欺负你的……”
      “好啦,我不欺负他就不错啦,他还敢欺负我?姐姐我可是奉皇后娘娘的旨意嫁过去的,他哪里敢惹我?”
      “真的哦。”夏与暖想想觉得很有道理,不由破涕而笑,“嗯,那姐姐你要多欺负他,替咱们家出口气。”
      “嗯,”我附和着她的话笑道,“谁叫他退婚,不欺负他欺负谁?”
      “姐,”夏与暖抬起头看向我,“我觉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小孩子竟然那么敏感么?还是我的表现的确和原来的夏与谖差太多了?为避免她再说出什么来,我连忙扯开话题,“嗯,等我过两天就让他们接你过去住。”
      “不要!”小丫头竟然一口回绝。
      “为什么?”
      “我不喜欢靖家,我不要和他们住一起。”
      “好吧好吧。”我点点头。她喜欢住哪里就住哪里好了。反正赵瑗的府邸这么大,多住与暖一个也没啥关系。最多我常常回来看她就是了。不知从何时起,我已经真的把与暖当妹妹疼爱起来了。

      靖家的迎亲队伍准时到达,我被蒙上了销金朱红盖头,在喜娘和丫鬟的搀扶下步出房门。
      “此去夫家,以顺为正,毕恭毕敬,无违舅姑之命。”这话原本该是我父母说的,但因双亲已不在,只能由赵瑗代劳。
      “敢不奉命。”我按事先教好的回答。
      “靖舍人,夏姑娘对小王有救命之恩。她虽非赵姓,但胜似小王家人,希望舍人能好生待她。”赵瑗的殷殷暖语令我泫然欲泣。
      “王爷放心。”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响起,声线华美如同洞箫的低语。
      触目皆是喜红,我低了头,从盖头的缝隙只能看到干净的青石板和自己无风自扬的群裾。任由自己像个洋娃娃似的被摆布,我走出府上了花轿,在冲天的喜乐声和鞭炮声中穿过临安府的几条街道,被抬入了靖府。又是一番拜天地神明,拜祖宗祠堂,拜靖家夫妇,我终于被掺入新房,安置于床边坐下。
      “呼——”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是把我折腾完了。这一天下来,还真是腰酸背痛腿抽筋。我暗自抱怨着,肚子也好饿。早上在郡王府上吃的那点东西早被我健壮的胃消化干净了。
      无奈地揉揉肚子,我把手随意搭在了床上。哎?我的手压到了什么?好像是个长长圆圆的东西。摸起来放在盖头下狭窄的视野中一看,我不由笑了,竟然是颗红枣!我忙装作擦眼睛把红枣塞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嚼着,生恐出了什么声音被旁边的丫鬟听到。
      可惜小小一颗红枣很快就落入肚中,这一下觉得更饿了。
      对了,床上理应还有很多的,是为了应“早生贵子”的吉利话嘛。这样想着,我便第二次伸出手去,果然,这次摸到了一粒花生。我如法炮制地丢进嘴里,然后伸手出去摸下一粒。
      好奇怪,难道花生什么的都长了脚自己跑到我的手边,为什么总是一摸就摸的到?等我吃到第十粒花生时不由有些奇怪起来。警惕地抬头看看。天哪!透过盖头我依稀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我的身边。难道、难道——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低沉而戏谑的笑语,“娘子,你吃饱了没有?我已经找不到可以放在你手边的花生了。”
      周围终于有丫鬟压抑不住低声笑了出来,而我,几乎窘得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时喜娘忙走了上来,让那说话之人接过机杼挑起我的盖头。
      随着眼前的红布被一点一点揭起,我好奇地想要抬头看看靖方旭究竟是什么模样。等我抬起了头,不由愣住了。对面的男子面容俊朗,五官深刻细腻如同刀雕细琢过。薄唇轻抿,嘴角微微上扬,带出抹若有还无的笑。
      喜娘忙递上酒馔,行过合卺礼,喜娘丫鬟都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了我们两人。
      许久没有声音,我不由抬头看他。看到我的目光,他笑叹道:“如果不愿意退婚,当初直说就好了,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你拼却性命救了普安郡王,就为了换这么一个结果?不像你们识时务的夏家人会做的事情嘛。”
      明明是他悔婚,如今却用这样讽刺的语调说我们夏家人“识时务”。这让我忍不住反唇相讥:“我哪里比的上你识时务?知道娶自己上司的女儿来拉裙带关系!早知绕来绕去还是得娶我,当初何必悔婚?”
      “你……”大概是没有想到表面上娇滴滴的新娘子竟然会反驳他,他一时倒语塞了。
      我得意洋洋地站起身来,走到桌前拈了块糕点送入嘴中。
      靖方旭跟到我身边,微微眯起了双眼,歪歪地靠在桌子边,“如果你认为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嫁过来就抬高了自己的身份,可以报复往日我对你的所作所为的话,那,”说到这里,他伸出手臂,一下子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扭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伸出手打开他的大手,嘴里不肯示弱:“休得无礼!”
      “无礼?你不会真的把自己当公主吧?哼,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势利小人,而且前倨后恭。所以,等你是真正的公主的时候再来对我颐指气使吧!现在,”他很放肆地大笑起来,“你还是乖乖认清现实的比较好!”
      说完这话,他便甩门而出。

      原本一直以为靖方旭会顾忌到我的身份,现在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我一下子不由慌了神。
      仔细回想一下才发现,他说的果然没错,这次出嫁,不过是一般士族女子出嫁的规格。吴皇后的指婚,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地位上的改变——这一点,我现在才看清,然而我的夫婿靖方旭——想到这个称呼我不由想笑——是早已看明白了。
      “嫁过去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为你做主。”
      “靖舍人他,我听说,原本想娶王尚书之女。”
      “靖舍人,夏姑娘对小王有救命之恩。她虽非赵姓,但胜似小王家人,希望舍人能好生待她。”
      这时再回想赵瑗的话,不由总算明白他的深意。
      赵瑗他,也是早已看明白了的。
      唯一懵懂的,只有自作聪明的我罢了……
      怔怔地望着桌上火焰跳动的红烛,终于明白,盲目的求皇后指婚令我自己陷入了一种孤苦无依的境地。看靖方旭今日的表现,不要说给我画画,就是舒坦日子都不见得让我过……

      第二日清晨,我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正对上靖方旭注视的目光。我别开脸不去看他。他倒也没在意,只是清清嗓子告诉我:“我们该去给爹娘敬茶了。”
      我没有做声,起身在脸盆中掬水净了脸,擦干后坐到梳妆台前,拿起黛螺对着铜镜轻轻描出一对远山眉。
      靖方旭却突然走了过来,轻柔地转过我的脸,笑道,“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他吟的是前人朱庆余的一首唐诗,此刻吟出正是合情合景。这让我心中一动,不由舒展开眉头接他话道:“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说罢,看着笑意灿烂的靖方旭,我心中一阵莫名的悸动,整颗心竟然要沉溺在这笑容之中。
      “小两口大清早的就做起诗来了?”窗外传来一位中年妇人的声音。
      我迷茫地望向那妇人,此时靖方旭却早已一把拉起了我,给妇人行礼道,“娘,您怎么来了?我们正要去给您敬茶。”
      “顺路经过而已。嗯,看到你们这样,我也放心了。收拾好了就去花厅,我和你爹在那里。”妇人笑的很是慈祥,转身走开了。
      我扭头看向靖方旭,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笑容已经消失,重新换上了冷若冰霜的面孔。原来是做给他母亲看的,想必正是我画眉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远处走来的靖夫人,所以才会那样笑着冲我念诗。而我却信以为真地几乎沉溺在了他的笑容中。我不由苦笑,这不但是个势利小人,还是个天才演员。嘴上便轻轻吐出两字,“虚伪!”
      “你说我虚伪或势利或是别的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会在乎你的看法。”靖方旭用冷冽的话语警告我道,“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你若是让我爹娘看出些什么,我不会放过你!”
      “哈……”我冷笑着斜眼看他,不屑道,“我们明明就是不和,难道要我在你父母面前装恩爱夫妻么?哼,凭什么?”
      “你……”他被我气得脸色发青。
      “我什么我?”我站起身拍拍衣服,看到他吃瘪心中十分得意,语气也轻松了起来,“你不是要去给你爹娘敬茶?还不走?”

      虽然表面上说不与他合作,但我还是装作很恩爱地搀了他的胳膊一起走进了靖家大厅。那对慈祥和蔼的夫妇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没必要因为我和靖方旭两个人的事情惹他们不开心。
      “与谖,当日我让旭儿去找你,你们怎么搬走了?是因为气我们靖家背信弃义吗?”靖老爷看起来仍然对当初儿子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
      我摇了摇头笑道:“父亲多想了。只是因为当时有些急事,和妹妹去原来的老仆人林叔家呆了些日子,后来又被报恩寺的师太请去绣观音像,所以害您找不到我们,让您担心了。”我并不知当时具体情况如何,只好随口胡诌。幸而当时的情况他们也都不知道,倒也不用担心撒谎会穿帮。
      “无妨,无妨,”靖老爷叹道,“如今你总算是嫁入了我们家,我以后要是去了,也算是有脸去见你爹了。”
      “父亲,好端端的干吗说这些?”靖方旭见靖老爷伤心,忙上去搂住我说道,“看,害我娘子要掉眼泪了,儿子好心疼啊。”
      哈?我哪有掉眼泪?我暗自好笑道,这家伙,安慰自己的父亲可真有一套啊。
      靖夫人看着我们两个亲昵的举止很是高兴,靖老爷也轻捻胡须,露出了笑脸。
      “对了,那你妹妹呢?”靖老爷想起了与暖,问道,“她现在还在郡王府上?”
      我点了点头。
      “那你们三天后回门的时候,就把与暖也接回来住吧。”靖夫人道,“那孩子也受苦了。”
      “嗯,这还得问问小妹的意思,”想到妹妹之前的话我不由沉吟,“她似乎在郡王那边住的挺习惯……”
      “你们俩也算是好事多磨。由此可见,姻缘乃是上天注定,你们两个可要好好珍惜。”
      靖夫人殷殷的话语让我和靖方旭不由互视一眼,眼中转过万千心思。想到靖夫人和靖老爷还在一旁,我和他俱是微微点头,神色上却有了些不自然。

      吃过早饭,靖方旭拉我起身向父母告退。我们两个在他们含笑的注视下走出了大厅。刚一走出他们的视线,我们两个便同时放开了对方的手。
      我向前走去,但靖方旭此时却向左拐上一条小径。我咬咬下唇,不问他要做什么去,自行回了新房。
      把三间新房里里外外转了个遍,太阳却才刚刚爬上树梢。我无聊得几乎要抓狂,于是走出去打算四处转转看看。还未出门,低头看到自己一身喜红不由觉得刺目,于是翻出件往日在郡王府时穿的衣服换上,这才推门出去。
      靖家的府邸也算不小,出去门沿着回廊走了十几步,又有一处园子。我抬头看去,园门上题了一方匾额,正是“听松园”三个字。原来听松园主由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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