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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上升的一切终将汇合 ...

  •   华法琳解下项链,将那个细小、装着红色液体的瓶子展示给舞台上的众人。

      “不知诸位是否认得这个?”

      卡萨姆疑惑摇头。这个物品对他来说超出了常识。

      “这是你们的血瓶,”多琳微笑着说,“可得收好,弄坏就麻烦了。”

      “多琳女士好眼力,”华法琳转而将瓶子握在手心,“猜我接下来要对它做什么?”

      没等多琳做出任何回应,一声脆响,瓶子被华法琳一下捏碎了!

      “华法琳!”

      血魔抬起另一只手,阻止了身后的搭档上前。她的这位搭档有个缺点,就是经常会对同伴可能面临的危险和伤害大惊小怪。

      小小几片碎玻璃,对血魔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华法琳松开手掌,红色液体裹着玻璃碎片从手心缓缓滑落,掉到石砌的地面上,只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闷响。

      紧接着,华法琳轻轻一脚踏了上去,就像很随意地踩灭了一个烟头。

      短短几秒间,多琳的表情变化被她尽收眼底,从疑惑不解,到震惊不已,最终归于平静。

      ……五、四,三。华法琳以最快的速度为自己布下心理暗示的结界,并在心中默念倒数。

      二,一。

      台上台下,骚动突然由羽兽惊飞般掠过全场,一些人本能捂住嘴巴,发出了细微的□□。

      此情此景,随即引起剩下那部分人的惊慌。

      “有毒气?!”

      “喂,你怎么了别吓我!”

      “是毒气?我没感觉啊。”

      “啊……好痛,可是我又……”

      □□声很快沉寂下去,华法琳的视线迅速掠过台上台下。出现反应的全部都是萨卡兹,卡萨姆和数名警员也出现了类似反应。但是,也并非全部萨卡兹都是这样。

      她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这说明,自己对出席人员的种族分布和比例估算是准确的。瓶子里液体的用量,也是精准计算过的。

      异常只持续了不到十秒,便快速消退,直至消失,好像无事发生。

      “……好像不是毒气。”

      “不是,刚才是什么味道,好香,太香了……”

      “怎么突然就……”

      短暂的惊慌和骚动后,人们重整衣冠,精神焕发,或兴奋或疑惑地交头接耳。

      “我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

      “根本控制不住,我本来并不……”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喂!”卡萨姆仍捂着嘴巴,对着华法琳的表情可谓怒目而视,“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警长感觉如何?”

      “牙龈流血了……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顶了一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警长……”台上一个萨卡兹警员慢慢举起一只手,同时张开嘴巴向周围众人展示。

      从华法琳的角度,这名警员刚好被挡住,看不到嘴里任何细节,但华法琳对发生了什么一清二楚。

      “是獠牙,我的獠牙出来了……”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好像在坦白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当然,已经开始缩回去了,缩回去了一点……”

      “斯万,我记得你是……”

      “是的长官,我祖奶奶有血族血统。”

      “基里安,你也有反应?”

      “对,因为那阵香味……”

      “那你……”

      “长官,我曾祖父据说是血族后代。”

      “报告长官,我高祖父也是。”

      几名警员面面相觑,然后将目光集中到了他们的长官身上。

      “警长,我们记得您好像也……”

      “……我母亲那边的家族,据说也是有些那种血统……”卡萨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也就是说,在场所有与血族沾边的人,都对刚才的东西有反应……特使阁下您看……啊?”

      众目睽睽下,多琳正皱着眉头把一块折叠成方形的手帕从嘴边移开。

      “阁下您也……?”

      “血族是泰拉最为古老的种族之一,它的血统确实是张看不见的大网,”多琳神色平静,“警长,这件事的有趣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所料。”

      “喂,瓶子里到底装的什么!”

      “只是一小份让血魔难以拒绝的特殊血样,华法琳笑盈盈道,“来自我的一位病人。”

      是博士的血,华法琳的珍藏,也是她与博士之间的秘密。

      拿到它的那天,她当即分出一小份进行了浓缩处理,并加入有助快速挥发的成分。原本只是为伦蒂尼姆决战所做的后备措施,却因为大君的临阵退缩而无限期搁置,没想到竟在布里奇派上了用场。

      “刚才发生的事,诸位有目共睹——不用担心,你们都会恢复原状的。一个人只要继承了血族血统,在某种极为特殊的刺激下,都有可能唤醒血魔的本性,也就是伸出獠牙,”华法琳说,“只要有獠牙,客观上就具备造成脖颈一侧特定伤口的能力。警长,如果警方执意认定这种能力意味着洗脱不掉的杀人嫌疑,那么现在在场这么多人,不就都有嫌疑了吗?”

      “你,好阴险的女人!”

      “警长谬赞了,”华法琳摆摆手,“我只是告诉了大家一个冷知识。”

      为了拖延时间,并帮一人洗脱嫌疑,用计将嫌疑分摊到尽可能多的人头上,把尽可能多的人拖下水。这种坏事除了自己,就没多少人能干得出来了,华法琳想。

      她听到台上台下都有人在低声咒骂她,不止一个声音,她习以为常。但是,这样的情绪明显后继乏力,因为这些精明的人们都知道,自己并未真正面临受到指控的风险。只要有数量足够多的人被怀疑,自己就是相对安全的。

      “荒谬至极!要说嫌疑,难道不是德努茨这种既有作案时间地点,又是纯血的人嫌疑最大?你再怎么搅混这池子水,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错了,警长,诸位警官,从我打碎瓶子开始,你们都没有注意到德努茨什么样子吗?”

      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台上众人纷纷或转身、或侧头望向年老的血魔。

      从刚才起,他好像就一直处于盲点之中,众人自顾不暇是原因之一,但这并非关键,关键在于潜意识里的想当然。一个纯血的血魔对特殊血样有什么反应,难道还需要专门分出注意力观察评估吗?

      但华法琳不一样,在她打破瓶子后,德努茨的所有反应举止,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反过来也是,从她亮出那个伪装成血瓶的吊坠开始,他或许就已知道了她隐藏的曲折意图。

      现在,盲点变成了焦点,大家的注意力都聚集到了德努茨身上。于是,他们接下来所见的,也都如华法琳此前之所见——

      在德努茨的身上,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和在场的那些黎博利、菲林、瓦伊凡、萨科塔……所有不可能对那份血样产生反应的异族没有丝毫的不同。这个年老的血魔就像这场混乱的唯一作壁上观者,并且由于不曾被意外和惊慌支配内心,而比在场所有人表现出一种更为彻底、绝对的冷静,或称淡漠。

      与其说,德努茨表现得完全不像一个血族,不如说,作为血族的他,似乎完全不具备任何血族的特质。

      “作为布里奇唯一的纯血,”华法琳朗声问道,“德努茨先生却对如此刺激的血样全无反应,诸位不觉得事有蹊跷吗?”

      “德努茨先生拥有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并习惯了掩饰自己的喜好,”卡萨姆勉力发出一声冷笑,“他是一名精明的商人,经营着一家历史悠久,口碑良好的酒店,所以不得不要求自己做到这一点——

      “你又错了,”华法琳伸出一根手指对卡萨姆摇了摇,“两百年的行医经历,让我锻炼出了在座诸位难以想象的强大心理暗示能力,但就算是我,也无法完全抵御刚才那阵香味。很显然,德努茨先生这番表现,与我并非出于同一个原因。”

      “德努茨,”卡萨姆努了努下巴,“那你来说。”

      德努茨却摇头。“抱歉,”他说,“我仍是无可奉告。”

      卡萨姆瞪大双眼,“你的这位同族可是给了你洗脱嫌疑的机会,你竟然不要?”

      “对于德努茨先生来说,这件事的确不足为外人道,就让我来为大家稍作说明吧,其中部分内情我已知晓,而且某种程度上,我也是最适合谈论这一点的人,”华法琳看向多琳,“因为这牵涉到我的母亲,牵涉到两百三十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一桩旧事。”

      除了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多琳没有做出其他回应。

      华法琳又看向德努茨,年老的血魔却看向别处,有意回避了她的视线。

      不容卡萨姆提出任何异议,华法琳打开随身小包,拿出了另一样东西。

      这是一个比刚才被她捏碎的吊坠稍大一些、形状细窄的瓶子,瓶中装着很少量暗红色液体,大约只有一个腰豆的体积。

      “你该不会又要……”卡萨姆神经质地捂住鼻子后退了几步。

      “当然不,”华法琳说,“因为这个才是真正的‘血瓶’,在卡兹戴尔,如果一个血瓶被打碎,它所护佑的血脉就会遭遇厄运。”

      “厄运?什么厄运?”

      “被剥夺作为血族的资格,并逐渐委顿而死。”

      “开什么玩笑,就因为一个瓶子——”

      “她所言非虚,”多琳打断卡萨姆的质疑,“那些极为古老的萨卡兹族群,确有一些神秘的规则约束彼此,就像萨科塔的‘堕天’机制,目的是避免纷争扩大,只是……”

      多琳话锋一转,“你手里的这个,难道不是血瓶毁坏后的残渣?它应该早已失去它的魔力,并且见证过一个血魔家族的衰落。”

      “是的,它现在只是一份毫无用处的残渣,而我想要告诉诸位的,正是关于它的故事。

      “两百三十年前,有一名血魔贵族因为公开违抗大君而遭到王庭威胁,从卡兹戴尔逃亡至布里奇,寻求落日酒店的庇护。

      “她就是我的妈妈,血魔王庭的凯瑟琳勋爵。而当时酒店的管理者,就是德努茨先生。受他关照,我和妈妈,在落日酒店度过了一段平静而又美好的时光。

      “凯瑟琳勋爵与大君的重大分歧,关系到血族在往后数十场战争中的地位乃至更远的将来,虽然支持大君的人数具有压倒性优势,但勋爵的出走,还是引起了王庭部分成员的忌惮。

      “二百三十年前,泰拉历868年4月20日晚,凯瑟琳勋爵在布里奇遭到刺杀,但她没有当场死亡,只是身受重伤,直到半年后的10月15日晚才过世。那场刺杀由谁主使至今未明,但我并非对其他细节一无所知。”

      华法琳直视多琳,“执行任务的并不是卡兹戴尔人,而是伪装成游客的一批雇佣兵。卡兹戴尔王庭不会直接对一位勋爵出手,但有无数种方法对一名反叛者发出警告和威胁。”

      说完这句话,华法琳的视线便从多琳身上转开了,就像对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物失去了兴趣一般。这个过程是那么的自然、丝滑、水到渠成,没有任何刻意或强迫的成分,远远出乎她自己的意料。

      她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些刺客训练有素,他们被传授了关于血族的重要秘密,知道如何彻底腐蚀一条血脉。他们在妈妈的房间里搜出血瓶,然后当着她的面毁掉了它,就像刚才我毁掉那个瓶子一样。”

      “诸位请看。”

      华法琳举高手中的瓶子向众人展示,“正如多琳女士所说,它只是血瓶被毁后的残渣,这是显而易见的,它就跟凝固了的血一样是死物,如果这个瓶子再大一点,可能连一个瓶底都铺不满。而它,正是那晚被毁的血瓶,因为我的妈妈——尊贵的凯瑟琳勋爵,在遇刺后仍坚持将它回收并封存,至今已逾两百三十年!”

      纤纤十指握住那个瓶子,像握住一支安瓿瓶。据说安瓿瓶刚被发明出来时,就是用作储存死者血样、陪伴死者入葬的。

      华法琳绕过苏玛的遗体,向那几个高大的萨卡兹人走去。

      “现在,到了将它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华法琳绕过多琳、卡萨姆以及一众萨卡兹警员,在德努茨面前停下。

      年老的血魔很自然地伸手,血瓶随即落到他的掌心中央。做完这一切后,华法琳未在德努茨面前作任何停留,而是快步走回了赫拉格身边。

      “所以,”多琳的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那晚被毁的血瓶,并不是凯瑟琳勋爵的,而是德努茨先生的。”

      “是的。”

      “德努茨先生,你不便说出的秘密,凯瑟琳勋爵的女儿已经替你说出来了,你怎么看,她说的是真的吗?”

      “……是,血瓶是我的。”

      “但你看上去好像既不释然,也不开心。”

      年老的血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也许因为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吧。”

      多琳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笑。

      “血瓶被毁,对应的血脉就会被剥夺血族的资格,逐渐委顿而死,甚至沦为同族猎杀取乐的对象。两百多年过去,德努茨先生虽然得以幸存,但也早已变成一个疾病缠身的普通人。这才是他刚才对那份特殊血样毫无反应的根本原因。诸位觉得,这样一个彻底丧失捕猎能力、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还有袭击苏玛和杜昆的理由和冲动吗?”

      现场陷入短暂的沉默,突然,凭空响起了几声突兀的掌声,不用想都知道是卡萨姆。

      “你讲的故事很精彩,可这难道就能证明‘血瓶’有这样可怕的魔力吗?”

      “卡萨姆警长。”多琳面露不悦之色。

      “抱歉,特使阁下,”卡萨姆打断了多琳的话,向她略施一礼,“对于刚才那番长篇大论、如数家珍,我实在不吐不快,这里是布里奇,不是卡兹戴尔。你们应该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秘术和规则,在布里奇是不具备丝毫法律效力的。即使现在有萨尔贡的巫师能让飞鱼楼的楼梯开口作证说,德努茨那晚不曾出现在那里,我们也无法采信其中哪怕一分,您就请死了这条心吧。”

      多琳皱了一下眉头,或许她对卡萨姆突然表现出的强硬姿态大感意外,甚至难堪。

      “符合要求的证据,我这里还有一个,警长。”

      另一个声音就在这时响起。

      是赫拉格。

      “亲爱的……?”华法琳回过头,惊讶地看着她已然沉默多时的搭档。

      如果要以毁坏的血瓶作为证据,就必定会遭遇这样的质疑,她是知道的,她早有预料。只是,要在不暴露鲁蓬的前提下为德努茨洗脱杀人的嫌疑,这已经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而现在赫拉格说,他还有证据证明德努茨不可能伤害杜昆和苏玛,是她之前错过了什么重要线索吗?

      “哼没完没了的,你们可真有意思。”

      “不妨听听这位骏鹰的观点,他看起来是位正直的乌萨斯军人。”

      “失礼了特使阁下,”赫拉格欠了欠身,“我只是实事求是,与个人过往如何无关。”

      多琳·拉比诺维茨面露赞许地点头,“请您继续。”

      “德努茨先生刚才的致辞中有一句话,‘当年那批血族恪守离开卡兹戴尔时立下的誓言,彻底抛弃所谓的社会性,最终取得了布里奇原住民的信任’。但是,我查阅资料发现,当年第一批血族登陆时,布里奇仍未走出漫长的帕夏统治时代。多本历史著作都有记载,当时那位斐迪亚女帕夏颇具眼界才略,却也以残忍多疑著称。这样的统治者会轻易接纳卡兹戴尔的最危险的种族,并在他们登陆还不到一年时间里,就答应将土地卖予他们吗?”

      原来如此!华法琳恍然大悟。启发了赫拉格的,是那天他们驱车前往康斯丹港时,在广场旁边看见的那个雕像。华法琳想起来,当时车载导览语音提到那名女帕夏的活跃年份是在三百年前,确与第一批血族登陆时间有很大重合。论心细如发还得是赫拉格。如果换作自己,可能只会把这条线索当成无用的常识束之高阁了。

      那天的导览语音还提到,这位女帕夏是布里奇第一位有明确海外资料记载的统治者。

      “嗯……”多琳略一沉吟,“您该不会是指,德努茨先生有意隐瞒了血族当初在布里奇发迹的某些细节?比如……”

      这个问题很有诱导性,不过,多琳那用心或许十分险恶的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赫拉格截住了话头。

      “不是您想的那样,‘彻底抛弃所谓的社会性,终于取得布里奇原住民的信任’,这句话并未扭曲任何史实。当时伊比利亚一个小规模的观察团正好驻扎在布里奇,所以那段时间里,当地的风土人情和一些重要事件得以被文字记载下来。这些资料在观察团返回时被带至伊比利亚,并幸运躲过几十年前的‘大静谧’,至今仍存放在格兰法洛的一座图书馆中。

      “最近我们一直在追踪这批资料,就在刚才,我委托的伊比利亚友人终于给我传来了它们的影印版。当中提到的血族登陆、适应环境和购入土地等内容,基本如德努茨先生致辞中所说。但是通过与致辞的比对,我发现德努茨先生的确隐瞒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

      “什么细节?”

      “请看。”

      赫拉格将通讯器连接上投屏,杜昆暴露的颈部定格马上被替换成了一张图片,是一份纸质文件。华法琳看到,文件被分成上下两个部分,上方是几段潦草的伊比利亚文手写体,下方则是几幅线条简单的手绘。

      目光触及那几幅手绘的瞬间,华法琳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它们看上去很像牙齿,有好几枚,末端尖细,中段弯曲,根部则是有的缺损,有的没有。

      “根据这页文件的记载,在登陆布里奇的第四个月,那群血族就折断或拔除了自己用于吸血的獠牙,并将其交给当时的帕夏,或许是要以此证明自己归化的诚意和决心。我想,这才是德努茨先生致辞中,关于‘彻底抛弃社会性,取得布里奇原住民信任’的真相。”

      “竟有这种事……那么,他们究竟是自愿还是被胁迫?”

      “文件并无提及。”

      “如果文件说的是真的,”卡萨姆难以置信地望向身旁的老年血魔,“那么德努茨作为当年的第一批血族……”

      “是的,”德努茨说,“我没有獠牙。”

      “关于这一点,是否方便让我的下属们进行确认?”

      “请便。”

      卡萨姆说到做到,在他示意下,几名警员朝德努茨走了过去,华法琳叹了口气转身回避。如此屈辱的情景如果亲眼目睹,会让她产生严重的物伤其类的情绪,搞不好还会冲动伤人。

      口腔检查很快完成,德努茨果然没有獠牙。根据警员们向卡萨姆的汇报,他的獠牙不仅是折断这么简单,而是早已被彻底拔除。

      “这么关键的信息,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警方?”

      “阿玛拉帕夏的雕像,至今矗立在布里奇市中心,接受人们的爱戴和敬仰。我的父母曾向他许诺,血族永远不会提及此事。”

      “即使你清楚地知道,这会让你伤人的嫌疑再难洗脱?”

      “是的。”

      “他们替你说了出来,你就不算违背承诺。”

      德努茨向她略施一礼,以表感谢。

      多琳·拉比诺维茨转向华法琳。

      “现在我相信,你无意为他掩饰什么,与他也没有串通的迹象,但是,”她话锋一转,“你有没有发现,你先是极力证明那位女士的伤口并非血魔造成,又成功说服我们相信德努茨已经彻底丧失血魔的能力,如此一来,反而让杀死那位女士的嫌疑,重新笼罩在了德努茨身上?德努茨被洗脱的,只是‘作为血魔杀人’的嫌疑,这丝毫不影响他‘作为非血魔杀人’的嫌疑,这个结论,也同样适用于莱加索夫上尉的失踪,希望你们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我没有任何理由会去嫁祸同族。”德努茨说。

      “那么,假扮血魔的人究竟是谁?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多琳·拉比诺维茨的问题,似乎让一切回到了原点。

      这的确是两个不同的案件。在杜昆失踪案中,存在真正的血魔鲁蓬,但鲁蓬不是凶手,加害者是否存在、他的目的为何至今扑朔迷离。苏玛死亡案则是反过来,明确存在假扮血魔的人或团体,加害者至今隐身,但他们的目的却能大致猜出一二。

      两个案件偏偏发生在同一个地方。如果要保护鲁蓬,就必须用很多个谎去圆他那晚错过了约定时间的失误,而乌萨斯一定会对此咬住不放。如果要明确区分两个案件,只有两条路径,要么找到杀死苏玛的凶手,要么找到杜昆。

      两者都绝非易事。

      这时,华法琳突然感到眼角的余光闪了两下,与此同时,远远传来一阵拉长了的响声。

      咻——砰——!

      咻——砰——!

      霎时,人群涌起一阵兴奋的骚动,人们纷纷循着突然闪现的声光望去。是从海滩方向传来的,但实际上还要更远,远到与酒店足足隔着一片内海湾的对岸那里。

      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烟花由疏到密渐入佳境,此起彼伏绽开在夜空之中。

      庆祝落日酒店成立三百二十年的烟火大会开始了,华法琳看了眼终端显示的时间,十点整,分毫不差。这场烟花庆典并没有因为主会场的一系列变故而被打断。

      接连不断照亮夜空的烟花也照亮了下方的陆地,虽然隔着一片内海湾,华法琳仍在不间断的闪光中捕捉到了它们的轮廓:

      长长的一排小屋——其实背后还有很多排,依着海崖的形状从这头绵延到那头,犹如在黑板上用粉笔随意来回划拉出的一堆凌乱线条。锯齿状的高低起伏毫无章法,甚至有些肮脏凌乱,却是很多人的安身立命之所。

      在夜晚被烟花照亮,这些房屋的屋顶只能显示出乏味的表征明暗变化的浓淡。但华法琳知道,一旦太阳升起,它们就会绽放出比此时的烟花更美丽、更生动的颜色。

      烟火发生装置就在这些房屋下方的沙滩上。对岸海崖区的沙滩沙质不好,但地势较高不容易受潮,又有足够空间可供设计布置,所以布里奇的官方烟火通常会选择那里作为施放场地。

      距离发生装置太近其实没多少看头,反而要承受短时间内集中爆发的噪音和空气污染。但海崖上的居民们没有权利说不。

      华法琳半眯起眼睛,空中的火树银花在焦点边缘融化、扭曲,逐渐变成一些张牙舞爪的幻象。她的焦点不在那里,她的视线始终在那一片时而被照亮,时而隐入黑暗的房屋上面,她目不转睛盯着它们,心跳随着烟花炸开的频率渐渐加快。

      她后退一步,意料之中,她准确地靠在了赫拉格的身上。其实,她并未事先确认他在她身后的位置,但的确稳稳被一条坚实的臂膀接住了。

      疲惫感就在这一刻汹涌而来,伴随着满满的安全感。

      “休息一下吧,”她听见他轻声说,“一会儿也好。”

      “亲爱的。”

      “嗯。”

      “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异性一起看烟花。”

      “不可能吧。”

      “是真的,只有两个人那种,”华法琳抬起手,两根手指轻点着赫拉格手臂上的敷贴,“所以我很开心。”

      “那就好。”

      “但如果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烟花,我会更开心。”

      “一定会的。”

      从第三枚烟花释放开始,华法琳就计算着时间。按照之前香草的估算,十分钟是理论上的平均时长。华法琳看了一眼终端时间,正好显示晚十点十分整。

      这时,血魔的视力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光点,在烟火中心的右下方,与那片房屋的某个位置重合。肉眼可见的,那个有些不祥的光点亮度正一点点增强,轮廓一点点扩张。起先的一分钟内,它会在烟火最亮一刻黯然失色,不一会——过了大概三四分钟,就呈现出了足以与上方火树银花分庭抗礼的强度。现在,它看起来差不多有一颗二等星的亮度了,微微发红的光芒渐渐晕开,好像一团火。

      不,那就是一团火。

      ……不,华法琳眼球微动,平移视线,不止一团,而是两团,三团,四团……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攥着赫拉格的胳膊。

      一个萨卡兹警员急匆匆跑向卡萨姆,与此同时,会场响起了一阵叮叮当当的终端来讯提示音。

      华法琳看到终端上显示,“海崖居民区突发火情!”

      紧接着又是一条新的推送,“起火点不止一个,其中两点相距足有百米!”

      虽然快讯没有明说,但位置不相邻却同时起火,只要稍作推理,就能排除意外起火的可能性。

      “德努茨,”卡萨姆说,“这下我们真的得谈谈了,关于海岸线的改造,落日酒店究竟制定了怎样的计划。”

      “酒店不会做这种事的,警长,”德努茨说,“我们和海崖片区签了合约,居民们提供的观景服务全部被纳入合作框架。如果这场火情蔓延开去,酒店就会马上多出一笔无力承受的巨额赔款,那我就真的大难临头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这个合约,不会是你刚想到的主意吧?”

      “很遗憾,是一周前,已经生效了,我还准备在正式的产权移交仪式上公布此事,卡萨姆警长,现在您是第一个知道的了。”

      “那我倍感荣幸。”

      “难道我们不应该优先关注火情的抢救,而非背后有什么阴谋?”

      “各司其职,不可偏废,无论哪一件事,我们都会做好的。”

      海上夜空仍在盛放着更多的火树银花。烟花庆典的时长是三十分钟,即使火灾的消息已经通过终端推送开去,火光隔着内海湾也肉眼可见,但大部分人都视若无睹。隔着一片海湾的小小灾祸,怎敌得过眼前的浩大美景。

      不久,第三次推送抵达,“最新消息,海崖区火势已得到有效控制!”

      第四次推送几乎就在同时,“截至目前,受灾区域无人伤亡!”

      这时,有三名警员跑进会场,直奔卡萨姆而来。布里奇警方的制服袖口都标有分管片区的标识,这三名警员应该是从海崖区赶过来的。

      “怎么回事?”卡萨姆明知故问。

      “警长,我们在海崖区的民居屋顶内部,发现了大量源石虫。”

      “源石虫?大量?”

      “是的。”

      “源石虫和火灾有什么关系?”

      “我们下午接到一名船工的——”

      “警长先生,如果可以,请让我来向您亲自讲述吧。”

      在不间断的烟花爆响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舞台一侧传来。这声音听得华法琳倒吸了一口凉气。

      与此同时,一个肤色黝黑、五官清秀的萨卡兹男人一瘸一拐走上了舞台。

      华法琳装作很随意地瞥了一眼多琳,发现她神色如常,并未对萨卡兹男人表现出超出限度的好奇,才稍稍放下心来。也是,连作为同族的自己也突破不了鲁蓬的伪装,多琳更是不可能看穿的。

      “你是……?”卡萨姆的眉头已经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我就是那名报警的船工,我的名字是鲁蓬。”

      “嗯,但你是怎么进来的?”

      “烟花很美,请警长不要责怪您的属下疏忽。”

      华法琳看着眼前的黑肤萨卡兹,有淡淡的惊奇在心里扩散。他确实一直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但这句话的风格却意外尽显血魔的身份气质。如果把天上的烟花换成一轮满月就更完美了。今晚的鲁蓬与那天中午吃饭时截然不同。也许此时此刻,他已无暇在细枝末节上再作修饰和伪装。

      不过,他看上去精神状态不错,完全没有失控的迹象。礁石楼的第二次遭遇后,华法琳为他做了详细的诊治,“血先生”的医术不是浪得虚名,鲁蓬的嗜血症状很快得到了有效抑制。

      后续,医疗部会为他制定更周全的治疗方案,这是罗德岛合作联络员日常享有的福利。

      “……哦,我想起来了,”卡萨姆说,“我认识你,我女儿前年生日坐过你的船去清泉湾,当时还有她的几个好朋友。”

      “希望她度过了愉快的一天,”黑肤萨卡兹欠了欠身,“也感谢您对我的信任。”

      “给这位船工兄弟搬一把椅子来,”德努茨面不改色地吩咐台下工作人员,“他看起来腿脚不便,让他坐下再说。”

      “关于火灾,你有什么信息要对我们说的的?”

      “如无意外,起火点总共有四处,两处在石子巷,5号和17号,一处在棕榈巷,14号,还有一处在鳞波路23号。石子巷5号是近期闲置下来的空屋,17号是正常运营的观景点。棕榈巷14号火势最大,近期停业,主人今天又联系不上,鳞波路23号则是一个仓库。”

      听着这些地址,华法琳突然心中一动。她即刻朝舞台一侧站着的一位黎博利侍者招手。侍者不敢怠慢即刻上前,华法琳轻声拜托她去确认一个信息。

      “他说得对吗,这些起火点?”卡萨姆问其中一名警员。

      “是的长官,很准确,刚刚火政队传来的消息,新闻还没发布。”

      “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

      “因为这些地方的高能源石虫都没来得及清除掉。今天下午四点,我召集了所有能召集到的同僚和朋友赶到那里,向居民们发出了预警,又帮他们检查屋顶,甚至承诺高价收购被清理出来的源石虫,这是在这五个多小时里,我们所能做到的极限。”

      “哦,”卡萨姆说,“这件事,你们从今天下午四点就开始做了?”

      “是的。”

      “既然知道这些源石虫很危险,也提早采取了措施,为什么唯独没有通知警方?”

      “我们报警了,海崖区的警方也派了人到现场监督。源石虫在滨海地带并不罕见,会引起火灾的猜测很难被采信,所以警方是不受理的。我们总不能谎称有炸弹。按照布里奇社区公约,我们的做法只被视为自发组织的大规模社区清洁活动。”

      “这场火灾是源石虫爆炸导致的?其他房屋里也都被藏匿了这种源石虫?”

      “是的,大部分都有,我们清出很多来。那些源石虫都被放养在屋顶内部的隔热空间。”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那些屋顶被藏匿了源石虫的?”

      “说来话长,一个月前,我接受了一个名为罗德岛的制药公司委托,密切关注一批在萨尔贡失窃的特种源石虫的下落。根据罗德岛的前期调查,这批源石虫被分成多批运抵布里奇后就下落不明。而就在今天下午,我突然接到他们的最新消息,他们说,这批源石虫很可能被‘巧妙’地藏匿在海崖区,建议我重点关注那些‘分散’且‘容易触达’的空间。”

      很合理的解释,将不够熟悉的消息点推给罗德岛这种第三方,是一种很取巧的做法。如果卡萨姆要求提供信息来往记录,可露希尔可以在半个小时内做出一份轻易看不出破绽的东西来——罗德岛能够提供布里奇警方所需的所有证明材料,包括萨尔贡相关机构的资质,实验品失窃的公告,以及针对特定源石虫的研究论文。

      失窃的消息当然是编的,但赫拉格无意间在莫妮克家屋顶发现的源石虫,经过与香草反复的沟通比对,确认是一种罕见且危险的生物。

      换作华法琳可能不会在乎,在阴暗隐蔽的角落发现小动物再正常不过了。而赫拉格凭着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当时就多留了个心眼,牢牢记住了虫子的特征。

      当香草综合他们提供的信息,给出源石虫品种的猜测时,华法琳和赫拉格立刻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这个阴谋隐蔽、曲折,且仅仅只是猜测而已,无法通过事前处置、先发制人的方式加以证明。

      最后,是鲁蓬提出了一个思路。接受了华法琳治疗、暂时摆脱血瘾折磨的鲁蓬,有着一个异常聪明的头脑,以及一股天生魄力。鲁蓬愿意放下所有戒心,与罗德岛合作执行这次任务,华法琳当然也会尽她所能提供帮助。

      以源石技艺编织出的“毛毛”便是得力助手。这种可爱的白色造物和主人一样拥有强大的学习能力。它们擅长室内作业并支持源石技艺量产,只要记住源石虫的样子和特性,就能立即胜任基础的定位工作。

      “接到罗德岛的信息后,你马上就推定藏匿地点是屋顶?”

      “不,在屋顶之前,我们还检查了一些柜子、床底、储物室等,但这些都分散在住宅内部,位置不定,藏匿难度大。所以我们很快调整了思路,屋顶是其中一个方向,它非常符合‘分散’‘容易触达’的特征。屋顶是海崖观光客一定去的地方,而且通常会在那里待上足够长的时间,源石虫很适合在这样的场景下被藏匿。在海崖区,凡是提供观景服务的屋顶都经过改造,平台与彩钢龙骨并不完全严丝合缝,会有不少空隙通往内部隔热层。源石虫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它们有缝就钻,所以指使游客利用观光机会将源石虫藏匿,很容易做到。”

      “你懂很多。”

      “在布里奇干船工,光懂开船是不行的。”

      “高能源石虫会爆炸,这我知道,一直以来都把它们当炸弹用的案例存在。但是,这和烟花有什么关系?难道它们是因为烟花施放才爆炸的吗?”

      “是的警长,正是如此,”鲁蓬点头,“因为它们是一种特殊的源石虫,通常情况下很稳定,和普通品种几乎没有差别,却对声音极为敏感。当环境分贝数持续高于一定数值,它们就会发生爆炸。这也是我们那么着急想要在烟花施放前就处理完毕的原因。”

      “真有这样的源石虫吗?”卡萨姆半信半疑。

      黑肤的萨卡兹笑了笑。“您的疑问也曾是我的疑问,在为罗德岛追踪这批源石虫的过程中,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在清理屋顶时,我也没有忘记这一点。后来我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将搜集到的一部分源石虫集中起来,放在一个开阔的地方,我选了鳞波路23号前面的空地。安全起见,我还用纸板在周围给它们做了一个围挡。”

      “你想试试它们是否真的会在烟花的噪音影响下爆炸?等等,”卡萨姆似有所悟,“鳞波路23号我记得就是……”

      “对,正是起火点之一,只是不在仓库里面,而是外面,我不可能因为想做这个实验而把整个仓库烧掉。”

      “所以,它们真的爆炸起火了,但你确定没有其他易燃易爆物混在里面?”

      “没有。”

      卡萨姆看向几名海崖区警员,警员们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得不多。

      “警长可以向那附近的居民和参与清扫的船工、社区人员求证,”鲁蓬说,“需要说明的是——按理说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源石虫爆炸不会留下痕迹,就像侦探小说中刺入心脏的冰刃,融化后便无影无踪,查证难度极大,更何况是因为烟花的响声引爆,简直闻所未闻。对布里奇警方来说,证据始终是第一位的,我利用这种办法,尽可能让更多的人一起见证源石虫在烟花施放后发生爆炸这件事,正是考虑了这一点。”

      “很好,非常好,你的心思很缜密,缜密到让我怀疑你参与了这场火灾的策划,”卡萨姆阴阳怪气地拍了两下手,“或许你只是由于某些突发原因不得不站出来,利用提供给我们的这些信息,把自己伪装成拯救了一整片海崖区的英雄。”

      黑肤的萨卡兹耸了耸肩。“警长说笑了,”他说,“我可没有胆子和那种处心积虑想要毁掉别人家园的阴谋家合作。只有像您这样,看似尖酸刻薄、实则以守护一方安宁为己任的服务者,才值得我们这些布里奇人的信任和跟随。”

      这种看似夸赞,实则阴阳怪气的话,让卡萨姆一时难以接住。刚从血瘾走出来不久的鲁蓬,性格的确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时,那名女性黎博利侍者回来了。她小跑着来到舞台下朝华法琳招手。华法琳见状便快步走到舞台边缘。她弯下腰,侍者立即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华法琳得到了与猜想完全一致的回答。

      “卡萨姆警长,”华法琳转身举高一只手,“我有一个新的线索。”

      “你说。”

      “这位船工兄弟刚才提到,棕榈路14号是起火点之一,那里近期停业,主人又一直联系不上,源石虫才没来得及清理。而就在刚才,我通过酒店一名工作人员确认,死者苏玛生前的住址,正好就是棕榈路14号!”

      “哦?”

      “船工兄弟,我想请问,”华法琳看向鲁蓬,“你们发现棕榈路14号主人联系不上大概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鲁蓬沉吟片刻,“今天下午五点,棕榈路的位置靠近中间,一旦发生火灾,蔓延风险较大,所以那里是较早排查的。但只有那一栋联系不上主人,我们就只好抱着侥幸心理跳过了,没想到……”

      “也就是说,死者苏玛至少在今天下午五点就已经出事了,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那会儿凶手很可能正准备往她血管里注射抗凝剂、往她脖子上插导管——而她被害的原因,”华法琳掷地有声,“很可能就和这一批源石虫有关!”

      卡萨姆面露惊讶,继而神情一凛,“这又从何说起?”

      他表情的变化华法琳都看在眼里,他的惊讶和凝重都是真实的。卡萨姆没有参与这起阴谋,华法琳再一次确认了这一点。

      “因为她让凶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四个起火点中,是她家的火势最猛,这说明什么?排除屋顶材料差异问题——这里的建筑都大同小异,源石虫的数量也可能是重要因素之一。假设她家屋顶被藏匿了比其他地方更多的源石虫,那么做这件事的人,就一定要在烟花庆典之前把这事捂得死死、不允许出现任何变数的,不是吗?所以他们决定杀掉她,很可能就是因为在她这里出了变数。”

      “你的意思是,源石虫被她发现了?又或者……”卡萨姆顿了一顿,“她本就知道火灾阴谋,想反水却被灭口,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原因我想是前一种,卡萨姆警长。”

      这次说话的却是多琳·拉比诺维茨。华法琳看着向她,两人四目相对。她已经不害怕那双褐色的眼睛了,但此刻多琳眼里时有时无的笑意,仍让华法琳心生警惕。

      “只是,这个可怜的女人还来不及发现事有蹊跷,就被灭口了。”多琳补充道。

      这句话是说给卡萨姆听的,但多琳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华法琳。她知道了什么?想从她这里探究什么?

      华法琳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特使阁下,”卡萨姆急切地问,“您知道什么内幕吗?”

      “没有,只是几天前我带孩子们去海崖那里玩,刚好看到死者正和邻居吵架,因为邻居新搭的雨棚挡住了她家的视线,影响了她家的生意。当时我听见她赌气说——也许只是赌气吧——说要加高天台,我不懂建筑,但加高天台一般意味着会动到原先的屋顶?我认为是这样,甚至要做一些拆除。如此一来,藏在屋顶里面的源石虫不就会被发现吗?”

      果然如此,华法琳想,那天光临莫妮克家屋顶天台的客人,就是多琳。当时,苏玛与那个名叫布鲁诺的邻居吵架,华法琳听见了,多琳也听见了。

      “所以我想,也许参与纵火阴谋的一份子当时正好就在现场,至少是附近,听见了死者的气话并且当真了,我记得她当时说的好像是……”

      多琳托住下巴,她似乎不太确定自己的记忆,需要一些时间思考。

      “她当时说的是,”华法琳接过多琳的话头,“合约已经签好,下周就会动工,而且要把对方的违建拆掉。”

      “对!”多琳拍了两下手,褐色的双眼流转着惊喜的光芒,“她就是这么说的,血魔女士,你记性真好。”

      “卡萨姆警长,”华法琳抢过话头,“综合以上线索,我们怀疑有人想要在海崖区制造火灾,目的是毁掉这一带的民居。此举为了攫取什么利益我不敢妄言,但这帮恶棍,为让火灾无迹可寻,处心积虑利用源石虫和烟花庆典充当定时炸弹,又因为一个平民可能妨碍他们的计划,就将她杀了灭口并嫁祸他人,用心不可谓不险恶。此事非常严重,关乎布里奇本地居民的平安,也关乎布里奇作为泰拉著名旅游胜地的口碑,希望警方能够重视起来,查清此事真相,保护布里奇不受任何邪恶势力的侵袭!”

      “这是当然的,感谢你提供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卡萨姆频频点头,“死者与邻居吵架时,至少有一名参与火灾策划的人曾在那附近,我们会把这一点作为突破口展开调查。”

      “血魔女士,”多琳这时突然开口,“我能冒昧问您一个问题吗?”

      “请说。”

      “当时是早上九点钟左右,人不多,我和孩子们在屋顶。那里视野很好,附近所有天台,包括地面的情况我都看得很清楚。我不记得有看到过你,一个白色长发的血魔,总不会从我眼皮底下溜走吧,所以我有点好奇,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呢?”

      “答案你一定想不到,”华法琳笑道,“我当时就在你们脚下,屋主给你们拿去的那个望远镜,几分钟前我刚用过呢。”

      “噢,原来是这样……”多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位屋主后来和我聊得不错,她说她女儿长期卧病在床,小姑娘的房间不巧就在天台正下方的阁楼,那么当时你们是去看望她吗?”

      这时华法琳感到一只手落在了她肩上,然后轻拍了两下。回过头只见赫拉格已经转过了身,正向舞台无人的一侧走去,手里拿着通讯器认真听着什么。

      “警长,”一个警员走上前,“我们正组织海崖区居民针对此事提供相关线索,有一个叫莫妮克的女孩说,最近有一对黎博利和血魔夫妇,曾到她家里询问一名失踪船工的下落。”

      “……是你们?”卡萨姆转向华法琳,“你们也在找他,可那女孩知道什么呢?”

      “她可能是那晚最后一个看见杜昆上尉的,”这时赫拉格走了回来,“而就在刚刚,我们终于找到了他。”

      “在哪里?!”

      赫拉格的消息犹如一声惊雷,卡萨姆、德努茨、多琳和鲁蓬瞬间瞪大了双眼,异口同声问道。

      有一批深谙洋流规律的深海猎人估算路径,又有博士和凯尔希的多方接洽和精准指挥,一旦出手,罗德岛在亚速海西北方向的搜寻效率十分惊人。华法琳知道这一切都会进行得很快,但这个速度,还是远远超出了预料。

      这个突然到来的消息,显然对在场几个人的情绪都造成了巨大冲击,可逐一细究下来,他们又各有差异:

      卡萨姆是期待与焦虑掺半,消息来得太快,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这将决定他后续的调查方向,以及往后与本地血族的相处策略。

      对德努茨来说,消息就像蛰伏暗处的猛兽,作为那一晚的亲历者,以及后续冲击的主要承受者,没有人比他更想知道谜底究竟为何。

      鲁蓬和德努茨心境必然是相似的,但那晚对杜昆直接造成伤害的是他,他心里有深深的愧疚,没有人比他更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至于多琳·拉比诺维茨,虽然站在乌萨斯立场说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话,但华法琳觉得,她并不真正地关心乌萨斯,隔岸观火式的好奇才是她的本性,她不接受自己眼皮底下存在任何未解谜题。

      这些都无可厚非,各人有各人关心的事。但是,华法琳还是忍不住想起,自己与赫拉格在海崖勘察的那一天。或许有那么一到两个瞬间,他们确曾尝试向杜昆深不见底的内心世界迈入谨小慎微的一步:

      “如果他想自杀,为何还要祈祷航行的顺利?”

      “两者并不矛盾,死亡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远航。”

      这时,华法琳的终端屏幕亮了。她叹了一口气打开,是博士发来的一条通讯。

      没有文字,只有两张标注了亚速海坐标的照片。

      一张是一个橙色的裹尸袋,里面装着什么不言而喻。另一张是一个很小的透明防水袋,里面装着一条项链。

      华法琳清楚地看到,细细的链子上,坠有一根褐色的羽毛。

      她缓缓按键,向博士发去一个简短的问题。

      但博士一直没有回复。

      华法琳发现通讯器的信号突然消失了。

      于是,她也知道了博士的答案是什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上升的一切终将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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