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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又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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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店是间美发厅,方才来的时候她便注意了。门口还立了个小小的招牌,上面以墨笔写了三个字:收头发。
收头发,想不到繁华如金京也是会有如此行当的,静水苦笑。
这类买卖,她不陌生。
她没卖过,可是母亲纪宋倾尘卖过。
母亲的那一头秀发如瀑,摘下钗子能直接泻至膝窝下,淡淡的香气、柔和的光泽,摸上去像是有生命的温暖。
当时她和承箴虽小,也已经明白头发对一个女人来说的意义,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母亲说,头发剪了还可以再长,不打紧。
于是她和承箴便牵着母亲的衣角,不敢大声哭,只有哽咽。
母亲没骗她,头发长的是可以很快的,在母亲死的时候,已经长到可以盘成髻了。那个髻很小,插上木枝削成的簪子是那样的让人挖心的酸。
摇了摇头,静水摇碎了脑海里一幕幕的画面,一步步朝着那美发厅走去,仿佛全天下都安静了下来,不再有车水马龙的喧嚣、不再有丑陋、背叛、厮杀。
她走到了美发厅的门口,推开门,迎着扑面而来的香气,在伙计鄙视及惊讶怀疑的目光中走到了柜台前面站好。
柜台里站着个极摩登的女子,画着精致的妆,微皱了眉上上下下以最快的速度扫了静水几眼,清脆的声音果断的说着:“我们这儿可不是打发乞丐的地方。”
“你们收头发。”静水平静的说着,注视着她的眼睛。
“哟,头发倒是收的,可是也得看货色,长虱子的泛黄分叉的可是不要。我看你……呀……”摩登女子话没说完,便被眼前看到的画面诧得倒吸了口冷气噤了声。
眼前这个如乞丐一样的姑娘,头脸本是半掩在一条旧的不能再旧的围巾里,此刻却抬了手臂在头上拔弄了下,围巾便从后脑滑下,露出个松松盘好的髻。
她并不抬头,手也不停,拔下髻上斜插着的一根像是被火烧得变了形的簪子,秀发便立刻像得了令的千军万马,争先恐后的喷薄而淀下……
这姑娘头垂的更低了,身形微晃了晃却还是倔强的站稳,长睫间凝了颗泪珠,终于砸下。
“咳,看上去……倒还好。”摩登女子假咳了声掩饰自己心中的赞叹,眼色使向伙计,口中还不停的说着:“不过难保里面是不是干净的,阿三,带这姑娘去蓖蓖,若是没虱子就收了吧,谁叫我心善呢。”
“是的。”伙计应了,心知肚明老板娘的意思,直接扯着静水到了后室,拿了个尖头蓖子一点不含糊的就从静水头顶开始梳了下去。
刺痛从头皮传来,扯得静水不得不仰了下,仰了也好,眼泪就掉不下来,直接流进心里了。
“娘……”静水心里的声音轻轻唤着,仿佛数年前那一天,相同的画面、相同的场景、相同的屈辱。
“嗯,还成。”伙计蓖完了,不冷不热的说了句,“那这就剪吧,你是想卖多少,一半儿还是全部?先说好,要是只卖一半儿,这价钱可就低了。”
“全部。”
伙计挑了挑眉,也不再说什么,直接回身拿了把大剪刀,拉过静水的头发开始比量。
剪刀先是搁在了静水后颈间,刚想动,捏着这么大把黑亮秀丽的头发还真是有了些不忍,索性又多问了句:“真的想好了?这头发剪了可得好几年才长这么长。要不……从肩下开始剪?能让你还多少能盘个小髻。”
静水回身,看向伙计。
那伙计正说着,冷不妨被那样一双清澈而果决的眸子盯上,竟怔住了。
静水摇了摇头,从伙计手中拿过剪刀,右手持剪,偏了头,左手扯住头发,想也不想,一剪便从后颈根部剪下……
锋利的剪刃割断这三千烦恼丝,嚓嚓的声音深刻的刺进了静水的脑海。
一剪不够、两剪,两剪不够、三剪,当年母亲的头发也足足剪了七八剪,每一剪的声音也如当下,可母亲仍旧是笑的,摸了摸承箴的脸颊,抹去他的眼泪。
纪承箴,你我之间从今天开始犹如这青丝,恩断、义绝!
倾世此刻正磨磨蹭蹭的走回先前的小巷子,站在巷口仍旧生着闷气,想像着呆会儿见到静水要说些什么。
训斥她一番?讽刺她一番?用什么样的立场才能让自己更像个男人一些?
明明她的问题,偏偏他能相互取暖的人就只有她,这辈子真的就这样了吗?
被她吃的死死的?
倾世悲哀而又无奈的朝里走,边走边咒骂自己的没出息,可进了巷子却发现方才他们坐着的地方居然已经空无一人。
这个发现犹如当头一棒,直接敲醒了他的自怨自艾,恐惧袭来,难道她真的走了,一个人去找陆子漓?
周身的寒冷让倾世扼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又一次被抛弃了,又一次,连静水都不肯再要他吗?
倾世不敢再想下去,他怕自已会疯掉,要找到静水,找到她!他猛的转身想朝巷口跑,可身子转过来的同时脚步却立刻滞住了。
巷口处,那个瘦瘦的身子逆光而立,面对着他,是静水。
倾世瞬间松懈了下来,可……静水的轮廓即熟悉,又有巨大的陌生感。
他犹豫着,慢慢的走近着,背逆的光线让他无法捕捉到静水的情绪,只有一点点的靠近,可靠的越近、看得越清、心愈痛、血液……凝固。
那还是静水吗?温婉的神情是她,可那一头让他心悸的瀑布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短短的,男孩子一样的短发!
她很美,即使是头发剪成这样,也只是平添了一份英气,而丝毫不能掩饰她身上与生俱来魄人的气息,可这不是她……不该是……
“不好看吗?”静水已经近在咫尺,仰着巴掌大苍白的脸,微笑着。
倾世无法说出一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捏住。
“我觉得还好,利索,再也不用为梳头浪费时间了。像个男人一样!”静水仍旧说着,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说了这么多的话:“其实我爹娘一直想要个儿子,现在我终于能帮他们达成心愿了,但愿不晚。”
“你的头发……为什么?”
“卖了。”静水摊开手掌,掌心间躺了两块银元,闪亮,“足够我们买两张火车票,远离这里,你想去哪儿?”
“你明知道我们不需要你卖头发,就算是要饭我也能带你离开这里!”
“我知道。”静水平静的说着,将银元收好,“是我自己的主意。”
“为什么!”倾世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眼泪不可扼止的迸发。
“因为我不喜欢去要饭。”静水一字一句,慢慢说着:“我也不允许你去。
我们会离开这里,离开金京,不是被驱逐,是自愿。
我们会活着,并且活得很好。倾世,你听好了,这些话我只说一次,最后一次:
从今天开始,不要再问我究竟爱不爱陆子漓或是纪承箴,因为那不再重要。
不要再耍少爷性子,因为你已经不再是个少爷。
你只是你,没有姓、没有母亲、没有父亲,不要紧,你跟我一样姓苏或是随便姓什么。
你抛下过去所有的一切,别再想着自己有多么的可怜,也不要把可怜归罪在我的身上,因为我,不--接---受!我不会再接受任何人加诸在我身上的任何东西,已经够了。足够。”
静水一字一句说着,眼中燃起的火苗足以烬尽这乱世中丑陋的一切,她直视着倾世,是因为她不惧怕任何人,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不比任何人弱小。
那个黄昏在眼泪中落幕。
许多年之后静水仍旧记得倾世当时的神情、样子。
他忽然上前死死的拥住了她,然后便是崩溃的痛哭。
而她则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以沉默回应。
她知道他在哭什么,她更知道的是,从那天开始,她和他都不会再哭,再也不会。
金京的火车站,对于静水和倾世来说并不太陌生。
就像静水所猜测的那样,连日来守着车站的影帮人马的确是不见了,至少从数量上应该没那么多。
而倾世和她又都做了些伪装,粗布巾系得高一些,下巴掩进去直接能遮半张脸。
再加上她的头发跟男子无异,恐怕现在就算是陆子漓站在对面也要看一会儿才把她认清,可仍旧不能大意,静水和倾世决定以兄弟的身份做掩护,各自背了些简单的行李,随便买了两张去云泽方向的票,总之先离开金京再做打算。
候车室里人不少,形形色色。
静水半垂了头跟在倾世身后朝着最里面的检票口走着,身后的喧哗将跟她再无半点关连,可她所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钢针上,虽然那血色没有一个人会看到。
“让开让开,给我家少爷让路!”身后传来一个极不礼貌的声音,没等静水做出反应,只觉肩膀一痛,人已经被推掇得差点跌倒。
好在倾世的反应极快,回身便扶住了她,紧张的问:“没事吧?”
“没事。”静水小声应答。
倾世不想节外生枝,点点头。
那些推掇着的人想必又是哪个世家的家丁,护着少爷出游。
而贵宾候车房的位置就在静水和倾世所站检票口的左侧,此刻“少爷”的队伍已经快步走近了,静水朝他们看了眼,只见其中一人穿着西式洋装,气势虽有,神态间却带了戾气,尤其是脸上还有些新的伤痕,破了相,很醒目。
静水心念一动,这人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在哪里遇见过?
“四少,就在那里了。”其中一个护卫指着贵宾房的方向说着。
四少……电光火石间静水忽然想了起来,这不就是她被茹苑驱逐的当晚,在下山的路上遇到的开车的两个流氓之一?好像是姓卓?那么他脸的伤也应该是当晚被她所抓。
“倾世,快点进票口。”静水推了推倾世,低声示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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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