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和他的主人》由璱

3、03

　　轻盈的复古音乐如波浪，温柔地卷腾掀涌，一朵浪花拍打在舒晗的身体上，将她松懈的神经托举、包裹。
　　不大不小的驾驶舱内，舒晗眼睛上盖着墨镜，半躺在驾驶座上。悬浮车已经进入高空，附近没什么车影。设置好雷达警报后，舒晗心安理得地偷懒。
　　安格斯有些拘谨地坐在副驾上，大部分时间都被他用于观察车窗外的景色，以及从车舱音乐中分析舒晗的喜好。天幕折射出靛蓝的颜色，他们现在离它的顶部很近；不断有云团被车身击散，裂为白色的絮缕后迅速被抛在后边。

　　偶尔，安格斯会悄悄将视线落在身侧的舒晗身上。看到她微翘的双唇，他有点忍不住想让她摸摸自己的渴望。
　　小狗很粘人，它们会趁主人心情好时前来蹭主人的手心。
　　舒晗当然察觉到了，小狗还不大会掩藏，即便尽量不动声色，他的目光也非常明显，在舒晗这样深谙跟踪技术的前军人眼里更是无所遁形。
　　显然，这是他大脑中的宠物机制在发挥作用。宠物么，总是对主人有本能的依恋情结。
　　偶尔投过来的视线断续而黏巴，好像长出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和湿乎乎的舌头。舒晗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她决定安抚一下小狗。

　　“你看什么？”
　　安格斯的身形顿了一顿。他担心自己的注视引起了主人的不悦。反复分析，确认舒晗的语气中没有任何可称为负面的情绪后，安格斯稍稍放下心，采用了经过衡量的较低音量：“我在等主人说话。”
　　搞什么？好像被高官政要强夺的平民。舒晗扑哧一笑：“你也不用这么……这么小心翼翼，是我逼你跟我回来的吗？”
　　“当然不是！我是非常自愿地跟主人回来的！”安格斯有些急切，连声音的分贝都提高许多。

　　紧接的却不是舒晗的回应，而是星璇发出的警告：“警报！前方东偏北25°3千米处有高速飞行物！警报！……”舒晗坐直身子，指尖飞快地划过屏幕，及时避开冲来的悬浮车。
　　这辆车十分豪华，一闪而过的耀眼车身几乎让整个驾驶舱都亮了一秒，足可见其造价之高昂。可它主人却横冲直撞、毫无顾忌。在这样一个没有车辆不配备智能导航系统的时代，可以说是无脑之至。
　　“这些废物真是烦透了……”舒晗呢喃着躺下，低语中的不耐像冰箱里溢出的冷气迅速消失，让一旁的安格斯看得目不转睛。
　　他好像又发现了主人新的一面。

　　“我不喜欢软绵绵的宠物。你要听话，但不可以老是摆出那种胆子只比针尖大一点的样子。”冰冷转瞬即逝，舒晗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慵懒。“在我身边，你想做什么，问过我就都可以。”
　　每一个字安格斯都听得懂，传到大脑里却好像炸出了一个电火花。仿生人也会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什么是自己想做的事情？
　　懵懂的小狗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想过不止一次。
　　但本能令他应答下来，以舒晗和他自己都适应的音量和语气：“是，主人。”

　　舒晗又一次发笑。普通情景中频繁出现这个词，总让她感觉自己置身于某种奇怪的角色扮演。
　　“平时你不要这样叫我，”舒晗陷入思索，叫她什么好呢，她当然不会告诉他真名。虽然他是她的小狗，可他毕竟拥有人的形状，在刚认识的人面前完全袒露自己，会让舒晗感到危机。“……叫我飞鹭吧。你知道是哪个lu吗？”
　　安格斯当然摇头。舒晗也不再为难他，直接道：“就是一种鸟。”
　　鹭。安格斯的信息匹配到一种十分珍稀的鸟类，据说只在主星生存。它们通常生着白色羽毛，安格斯不禁看向舒晗银灰色的手臂。
　　“好的，飞鹭。”他瞬间换了一种称呼。果然，舒晗轻轻“嗯”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悬浮车顺着导航几经换道，却没有立刻回到舒晗的住处，而是降落在附近一座大厦的空中停车场。
　　这是一座砍刀型建筑，停车场正在最尖锐的刀锋上。它的全身以银色金属为骨架，覆以高清电子屏，正播放着各色广告，立体而逼真。

　　“这是什么地方，飞鹭？”安格斯一边不解地发问，一边学着舒晗解开安全带。
　　“商场呀，”舒晗先下了车，“给你买点东西。”
　　她看着安格斯想跟着她从这边出来、却被关上的门挡住的无措神色，伸出食指指了指他身后。
　　等待安格斯下车的十秒钟里，舒晗对自己说，他现在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小孩，需要体谅，需要她教。
　　心平气和的舒晗看着安格斯泛红的耳尖，甚至笑了一声。“走。”她伸手握住安格斯的手腕。
　　刹那间，安格斯体内的电流尽数集中到她掌中的肌肤上。他想自己的大脑正因为缺电而发晕，就像人类大脑缺氧一样。他尽量收起浑身的僵硬，跟着舒晗乘上电梯。
　　电梯内的电子墙上同样环绕播放着广告，舒晗扫了一眼小角落上的楼层分布图，摁下17层。
　　先去买衣服。

　　工作日的下午，商场里人不多，只有稀疏几个顾客。空荡荡的中心大厅里，舒晗很随意地选了个方位走过去，看到一家礼服店。
　　小狗不需要这么正式的衣服。舒晗略过它，看到下一家店铺的橱窗里摆着休闲装，拉着安格斯走进去。
　　大门“叮咚”一声，昏昏欲睡的导购瞬间惊醒。他满脸堆笑地走过来：“请问是这位先生买衣服吗？”
　　见舒晗点了点头，他敏锐嗅到商机应在这位女士身上，殷勤问道：“请问二位中意什么风格？”
　　舒晗对服饰毫无研究，平日穿着只追求方便舒适。自己买衣服都是让店员推荐，挑着顺眼的一通乱买。

　　她说：“你看他适合什么样的，给他搭配几套。不要太花哨的。”
　　“好的。”导购调出便携智脑，专业地划拉几下，投影屏幕上便出现了许多搭配图。
　　“您看这些怎么样？都是根据这位先生的气质挑选的。”
　　舒晗无可无不可，“都拿来给他试试。”
　　服务机器人滑轮穿梭，几分钟时间，身上挂了一堆衣服过来。舒晗拿起一件上衣和一条裤子，推进安格斯怀里：“去试试。”
　　安格斯进了更衣室，幸好这些衣服的款式都不复杂，他很快妥当地出来。
　　专业人士果然是有两把刷子。浅绿色短袖和米色长裤在安格斯身上，连舒晗都能看出，它们远比原先的白色实验服更能衬托出他的气质。

　　非常明净，仿佛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

　　见多识广的导购也不禁赞了一句：“先生这么帅的人，穿什么都合适。”
　　舒晗还算满意，但还是扭头朝导购说：“有没有衬衫，要纯色的。”
　　当然是有。白的黑的深蓝的，长的短的燕尾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看到安格斯高大清瘦的身躯束在平直的布料里，丝丝懵懂被变为冷冽。舒晗满意了。
　　她从那堆衣服里挑出几件没那么顺眼的放到一边，手指四处指挥。“这些，那些，都要他的尺码，全部包起来，他现在穿的也要。”
　　大主顾！导购狂喜，连忙指挥服务机器人取来包装袋，亲自叠好放进包里。他动作飞快，生怕突然暴露一件让舒晗后悔买下的衣服。
　　在舒晗去刷卡的时候，她的小狗却独自站在全身镜前，怔怔的。
　　熟悉又陌生的矛盾感闪了又灭，如坏掉的灯。
　　他分明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一直穿的都是实验服——

　　“就这样走吧，不用换回去了。”舒晗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那点矛盾感也就消失了。
　　安格斯点点头，接过舒晗塞到他怀里的一堆袋子。跟着舒晗，在导购热情的“欢迎下次光临”中离开这家店铺，走进一家内衣店。
　　或许是为了避免尴尬，这家店的大部分导购都是机器人，只有总台有一个人类女性，名片显示她是店铺经理。
　　一个身穿浴袍的机器人走过来：“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舒晗回头，视线从头到脚扫过安格斯，像一把测量尺。安格斯感到脸上有点发热。
　　可能他身上的散热系统不太好。他想着。
　　舒晗对那个机器人说了一个尺码：“要男性内裤。”机器人领着她来到一个货架前。舒晗面不改色，随意拣了几个盒子放进机器人手上的购物篮，又去睡衣展示架前扒拉了几套尺码合适、花纹简约的男式睡衣。

　　在总台结账时，经理看了她们好几眼，引起舒晗的警觉。不应该啊，这么不起眼的地方，居然会有认识她和安格斯的人？
　　舒晗抬起手表在收银机旁“嘀”了一下。等待账单弹出的间隙里，她忍不住了，正想开口套话，却看见经理露出温和而暧昧的笑。
　　舒晗发现她的牙齿白得几乎发光。

　　她从底下抽屉里抓出一打花花绿绿的东西，放进购物袋里，欢快地说：“小姐来得正好，我们店铺最近有活动，消费满3000有礼送哦。”她朝舒晗眨眨眼睛：“祝二位生活愉快。”
　　舒晗不太友好的话咽了回去，眉毛微挑。她的视力很好，完全能看清她放进去的是安全套和节育药。
　　现在的内衣店都送节育用品的吗？
　　虽然不大需要，啼笑皆非的舒晗还是接过购物袋，同样塞进安格斯手里，拉着一头雾水的小狗走出去。

　　沐浴露，洗发水，拖鞋，牙刷牙膏……舒晗带着安格斯在楼下的超市买了一大堆日用品，全部扔进购物车。来到家居区，舒晗突然想起房子里只有一张床。
　　她转头看向安格斯：“你要硬床还是软床？”
　　正不动声色观察四周的安格斯蹙起眉头，显然不能理解这两种床垫对他而言有什么区别，“飞鹭替我决定就好。”
　　好吧。舒晗想着自己的人体工程学液体床垫，给安格斯挑了一张略硬的床，这张床罩在一个半封闭的顶棚里，看起来像一个真的狗窝。
　　硬床对人体更有好处呢。
　　舒晗心情愉悦地把床单、被子一块挑了，跟服务员约定好待会送货上门。

　　经过生鲜区。舒晗还买了很多肉和菜。虽然她的厨艺差到连自己都无法忍受的程度，平时也多数靠外卖凑合，可是，她这不是有安格斯了吗？
　　舒晗相信安格斯的动手能力，在她的督促下，他一定会成为烹饪高手。
　　又买了几箱营养剂——给安格斯用的，舒晗就带着安格斯去自助结账处结账。
　　她轻松地把一大袋子从收银台上拎下来，故技重施，塞进安格斯已经攥了十几个购物袋的手里。
　　毫无防备的安格斯双手一沉，腰也跟着坠到地上的购物袋折了下去。

　　“……”舒晗知道自己的力气远超常人，但这些东西加起来不超过5千克。而且他不是经过肢体锻造了吗？怎么会这么，娇弱？
　　这个一瞬间冒出的词语，有点遥远而毛骨悚然，令舒晗平静若冰的心湖响起“咯吱”一丝裂声。在她触及灵魂的疑惑注视下，安格斯的脸和耳尖都开始发烫，他小声地说：“飞鹭对不起，我好像突然有点没力气……”
　　其实他在进入超市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舒服，从腹部传来阵阵空虚，常识告诉他，这是电量不足的征兆。
　　舒晗后知后觉，饲养一只宠物好像并非易事。
　　“回去再给你注射营养剂。”舒晗也有气无力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