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以入道》改春

2、风云初起

　　太极殿内。

　　皇帝背着手，临窗而立，眺望着远处的假山。

　　初春的风总是裹挟着料峭的寒意，皇帝经这凉风一吹，喉头有些发痒，指尖不自觉地掐着手心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好险才把这咳嗽将将咽下去，皇帝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疲倦。

　　他静心听着成公公和那个小内侍的回禀。

　　此时成公公正由卢和歌一路的沉默寡言讲到那一笑，“要说这男人，一般听到有人诟病自己，奴才没有的那个东西......”

　　眼见陶公公似笑非笑望着斜睨着自己，成公公一瞬间鸡皮疙瘩，浑身出了冷汗，再不敢耍机灵，将头深深地埋下去，老实巴交地继续说。

　　“大多急赤白脸，恨不能马上把自己□□的玩意儿掏出来一证清白，再不济也是读书人，讲究斯文，但也会脸红脖子粗，引经据典地拽些文绉绉的词汇反驳。”

　　“倒是这卢公子很是奇怪，就笑了笑，像是那些人谈论的压根儿不是他一样。”

　　听到这儿，皇帝瞥了一眼陶公公。

　　陶公公连忙躬身道，“禀陛下，路上特地让护送的人食用了毒蘑菇，那卢太医确有妙手。”

　　“周围有高手护送，看得出那卢太医手脚疲软，不曾习武，因此不可能有在不惊动他们的前提下换人的可能。”

　　皇帝点点头，复又背过身去。

　　成公公明白这是皇帝让他继续说的意思，“初时还以为这卢公子会有些方外之人的清高，谁知漂亮话也会说，还赏了奴才好厚一个荷包，不跟奴才过度亲近，尺度倒是把握得将好。”

　　说着他就从怀里掏出早已捂热的荷包，双手奉上。

　　见他如此行事，陶公公无声地冷笑了一下，随即说，“即是卢大人赏你的，你接着便是，陛下坐拥天下，难道会贪图你这点？”

　　成公公心里暗呸，还不是为了表忠心，可恨陶正志这个老狗，既拍了马屁，又说得我看低陛下，可恨得紧！

　　成公公随即将头“嘭”地撞向地面，“奴才不敢啊，普天之下，莫非陛下之财，奴才只是一片忠君之心呐！”这话又影影绰绰地指向平时敛财不知多少的陶公公，浑然不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陶公公心里已经将成公公千刀万剐了，幸好皇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此事到此为止，似是完全不顾这明争暗斗，然后示意送卢和歌出府的小太监来说。

　　小太监哪见识过大太监们之间的唇枪舌剑，现下顶着两人同时看过来的目光，只觉得呼吸都有些艰难，强撑着咽了口唾沫，他颤颤巍巍地开口了，

　　“卢大人一路上并未有任何不妥，也只在最后......”

　　想到刚刚由荷包引出的明枪暗箭，他更努力地贴在地上，好让自己的身子不至于瘫软下来。

　　“最后，赏，赏，赏了奴才一个荷包。除此之外，并未有任何言行举措。”

　　好不容易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死死地把脑袋地贴在地面上。

　　皇帝似乎也没指望从他这里得到多少信息，便示意他们退下。

　　小太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急于快速逃离这个窒息的房间，却还是不得不跟在成公公背后慢慢走。

　　陶公公正想进一步服侍皇帝，谁知皇帝竟让他也退下。

　　看到成公公奚落的眼神，陶公公神色自若，心里琢磨着盯着成公公这个位置的人选里是否有自己中意的。

　　夹在他们中间的小太监，汗如雨下，急忙躬身侧让开，让陶公公先行。即使知道他们二人的目光都不在自己身上，小太监还是如芒在背，恨不能自己那没有心肝儿的爹娘从没把自己带到这世上来。

　　待所有人都退下去后，皇帝终于不用忍着了，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当袖子移开嘴唇的时候，看着袖口那一抹血色，皇帝长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势必要被陶公公知道了，他需要有人替他毁尸灭迹，也知道太子之位该有个候选了。

　　而此时几座亲王府内，几位王爷出于对“父爱”的渴望，急着探听太极殿内发生的对话。

　　于是，卢和歌这个名字，被送上了他们的桌案。

　　这个名字同样也在一家府邸内被提及。

　　“卢和歌？卢家？从不曾耳闻，医术如何？”

　　“回侯爷，这位大人听说去年以一己之力解决了南方的疫病。”

　　“这么厉害？快，快，快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人！”

　　“侯爷，这位是太医监，得用您的手牌去请的。”

　　“不早说！等你回来收拾你，快去！”

　　“是，侯爷。”

　　不久后，卢府的大门被敲响了。

　　“简家？”

　　李叔最近正在了解京中各个势力的情况，在脑内检索了一会，锁定了镇远侯府简家。

　　要说这镇远侯府祖上也是威名赫赫，随开国皇帝征战四方，叱咤沙场的人物。因此才得以凭借累累功勋封侯拜相，他与开国皇帝也是君臣相和，不曾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悲剧。

　　自此后，镇远侯府便世代承爵。如今正是第三代，简木承。

　　要说这人也真是个奇葩，好好一个世家子弟，不承祖志习武，也不随大流在太平盛世混个文官当当。倒学会那些商人之事，偏爱那黄白之物，用好些读书人的话说，“自甘堕落，一身铜臭气”。

　　偏这人也不以为意，哪怕有些想搏名声的文人，在酒店大堂里故意当着他的面高谈阔论指桑骂槐，他也仍旧乐呵呵的，只声声到，“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却有针砭时弊的高人暗暗赞叹，道这镇远侯府能受君子之泽，却不三代而斩，这镇远侯功不可没。前两任皆在军中积累了大量的声望，第一任便不再赘述了，第二任镇远侯更是从及冠开始便镇守边疆直到去世，麾下将士忠心耿耿，他在其他将领的军中也是备受敬仰。

　　而到了第三任，皇帝手中已不再缺少忠心耿耿的武将，初代帝王与镇远侯的感情更是维系不到现在，随着二人相继过世，镇远侯府和皇族便是再正统不过的君臣关系。

　　高人道，“这镇远侯可聪明着呢。从军，就是上赶着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从文，或许初时还好，但保不齐哪天皇帝的想法就变成了，这镇远侯府莫不是要‘文武双全’。”

　　“士农工商，他偏就选择了最为士人不齿的商。虚名算什么，他既守住了滔天的富贵，甚至还翻了多少番，又不至于在皇帝眼前晃悠，徒惹人嫌。皇帝就算心里硌的慌，想拔掉这颗暗刺，寻不住合适的理由，这爵位也夺不下来，前人恩泽还在那呢！”

　　有人提问，“没有理由，不能创造理由吗？”

　　高人噎了一下，很是不想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好在他的好大徒出来救场，“商人最大的罪名有什么？他又不同任何官员往来，出入全是商人。缝都没有，怎么叮？撑死了也就是查抄家产。又不能撸爵，又不能斩草除根，还惹得一身骚，皇帝吃饱了撑的！”

　　高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见那人噤声了，清了清嗓便继续说，“更何况，他的嫡长子，还没请封世子，倒是混了个从九品的小官儿当着呢，禁卫军的，正正安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表示自己一举一动皆在皇帝目下，清清白白，忠心耿耿，”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显得颇为神神秘秘的，“你们等着瞧吧，若是陛下，咳咳，骑鹤而归，剩下的，不管哪一个皇子上台，就凭这手段这心机，镇远侯府绝对会再次崛起。皇帝想必也是心知肚明的，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此，在场众人皆对镇远侯的手段叹为观止，再无一人提出异议。

　　这种小道消息倒是传播得飞快，有些人辨不清他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却有人暗暗认定此人深不可测。京中众人再看镇远侯时，就带上些不可言说的意味了，可他仍是每日乐呵呵的，仿佛浑然不觉。

　　直到最近，愁苦之色才逐渐霸占了他的眼角眉梢。

　　镇远侯只得一嫡女，宠得那是个如珠似宝，要月亮就不会摘星星。就这般娇宠之下，竟没有宠出个骄蛮不知礼的大小姐来。相反，简停云知书达理，进退有度。

　　她随着娘亲在京都社交圈游走，不管是在权贵清流小姐之间，还是商户小姐之间，她都如鱼得水。

　　虽权贵中有姑娘嫌弃她同那些铜臭气的人往来，但更多人却因为同她相处如春风拂面，反而心疼她有个“作妖”的父亲。而商户家的小姐，能与身份比她们高的人相交本就求之不得，更何况简停云从未流露一丝轻慢之意，她同人交谈时，挂着笑意的眼里是再明晰不过的真诚。

　　而近日这位娇小姐却染上了太医也束手无策的病。她日益消瘦，衣带渐宽，药石罔效。太医令把了脉后，也只是摇了摇头，开了个太平方子，用各种珍贵的药材吊着她的命。

　　全京城的医生都找遍了，简停云的病却还是不见起色，简木承同她的两个哥哥愁得夜不能寐。如今听到一个似是很厉害的名医的消息，简木承也不去想这人能力究竟真如传言所说那般厉害，病急乱投医，只速速遣了人去请。

　　然而看着面前的这个青年，他始终还是愣了愣。

　　“卢太医呢？你怎么只请了个弟子过来？”他没好气地质问去领人的小厮。

　　小厮满头大汗，连忙哈腰道，“侯爷，这位就是卢太医。”

　　简木承狐疑得看向了卢和歌，而卢和歌则泰然自若地拱了拱手。随着他抬手的动作，一缕草药味随风送来。

　　简木承也随意回了个礼，虽说心里还是有些存疑，但想着看看也不妨事，万一呢。于是亲自带着卢和歌前去。

　　简木承一边大致说了下女儿的病情，一边脚下像踩着风火轮一样地往前走。卢和歌为了赶上他，不得不迈大步子加快速度。

　　很快就到了简停云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