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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狐入九重 ...

  •   将出密林,忽见清溪,循流而下,又见竹林。大奇,相与行深,偶寻人家,灶炉尚温。
      “此地蛮兽横行,难以安居,此处能得一隅人居?如此反常,慎行。”江蝶注视着篱落下的奇异植物,神情严肃地说道。
      江灵却是不以为意,以狐身跃下江蝶肩膀,三两步迈至篱旁咬下一颗颜色奇异的果实,自顾自地大快朵颐起来:“辟灵果,寻常野兽避之不及,开智妖类之宝物。只是这灵植之种极难成活,世间少有见罢了。”
      其实楼顶案几上就栽着一盆,只是还没开花结果就被你打碎了。江灵暗自腹诽,却只能把满腹委屈憋在心里。
      “原来如此。”江蝶拽回还想薅第二颗果子的江灵,“那这果实便是人隐居的庇护,你吃了赔不起。”
      江灵的嘴边还滴着果实清澈无色的汁液,尚未擦干就被无情拽起,挣扎无果只得放弃:“《风雨图志》里‘奇珍异植’章里‘有花实类’就有记载,对于‘驱兽’而言有作用的只是叶子,果实是没用的啊喂!”
      “那也不行。”江蝶下意识驳斥,又忽然想到什么,“怎生你对听风楼的典籍如此熟记于心?”
      江灵尽力掩盖眼神的闪躲:“呃...那江灵一般都会采补一番后才会开始工作,也常让我一边伺候她一边念诵着典籍里的内容,故我恰巧记得这个罢了。”
      江蝶半信半疑地收回疑虑的目光,刚想再次压制江灵偷吃的动作,竹林深处便传来老迈但爽朗的笑声:“哈哈哈,这位狐仙大人竟认得今世罕见的辟灵果 可谓见多识广,深山隐居能遇此博学者,实乃老朽之大幸呐!”
      两人回头望去,只见林中一灰袍老者领着一稚气未脱的青年快步走来,丝毫不见衰老所带来的影响,拄着形同虚设的拐杖呵呵笑着打开篱门,侧身向内伸手示意邀请二人入内。
      江灵本着从善如流的原则自然地拉着江蝶进入田园之中,跟随老者的步伐坐到园中石椅上。那青年熟练地从茅庐里端出一盆诱人的瓜果摆在两人面前,老者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好生招待二人,随即开口:
      “二位先浅尝这囚狱山里盛产的甜美瓜果,待老朽去庐里为二位沏上一壶好茶——徒儿,好生招待客人,莫要怠慢。”
      江蝶总觉得十分不对劲——自己与师徒二人只是萍水相逢,怎么他如此热情好客?
      耐不住青年目光灼灼,江蝶只好从行囊里翻出一根银针,将各瓜果一一试上一遍,见银针并无变化,才肯捏起一颗叫不出名字的果子,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这位姐姐,还有狐仙大人,两位怎么会来此野兽无数的囚狱山呢?”青年见江蝶如此谨慎亦是哭笑不得,并不在意地拉开话匣子,“囚狱山顾名思义,四面环山,深林遍野,像是天然的囚狱,常人行路一般都会绕开这里来着。”
      “这话倒是我想问的。”江灵反而毫无顾忌地抱起瓜果就啃,“那位老先生是十几年前名冠天下又忽然归隐的柳扶山柳神医吧?我曾在听风楼见过他,但那是他成名以前的事啦。”
      “狐仙大人果真好眼力,师父确实曾经行医天下,”青年并不否认,“师父曾去听风楼向圣母求学,只是求不来半卷医经,只是与圣母交谈半个时辰有余,而后于尘世历练参透医者真谛,从此只医治有缘人。听师父所言,圣母曾语重心长道与他一个词——‘人心难医’。”
      从小只会杀人之术的江蝶显然弄不明白何为“人心难医”,正要向江灵发问,就被后者用一颗水果堵住了嘴:“原来如此...先前我与尊师在听风有一面之缘,现如今得以脱出囹圄,得见旧人,不知可否请尊师抽空一叙?”
      话音未落,柳扶山便从茅庐中端着两杯茶缓步走出来,和蔼地笑着将茶分与二人:“两位慢用。老朽在此深山大林中隐居清修十数载,难得见一过路人,实在有些激动。方才听狐仙大人似乎与我曾在听风见过一面?若是想要叙叙旧,正巧当下老朽得闲,且饮尽这一杯清茶,我二人至后院慢聊。”
      “恭敬不如从命。”江灵大大咧咧地抓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让不怎么懂品茶的江蝶看去都不忍直视,“多谢柳神医款待,你我便移步一言?”
      柳扶山连忙点头,侧过身子领着江灵走去后院。江灵回头朝江蝶眨眨眼睛,示意后者安心,随后转身蹦蹦跳跳地跟着柳扶山远去。
      待二人完全消失在江蝶视野中后,柳扶山才松了口气,随手布下了隔音阵法,果断地朝江灵行了个大礼:“扶山愚钝,第一眼未认出楼主真面,若有冒犯,请楼主恕罪。”
      “你怎生认得...哦对,我先前在你的安魂玉佩上留下过灵魂气息。”江灵先是一惊,自己本想着和柳扶山透露一下身份让他传信回楼里,结果对方先把自己认了出来,“我此行化名凌璃,随她潜入九重天之中,顺道探明个中秘辛。此番涉及楼内大计,待我二人离去,你可修书一封,送至闻雨听风楼,胡凌璃、胡楼主会知道怎么做的。”
      “自然,自然,扶山承蒙楼主赐教之恩,此情断不敢忘。楼主所托付之事,定当倾力完成。”柳扶山连连作揖,“只是......见楼主气息虚浮,灵魂动摇,可否屈尊令扶山行些医治之术?”
      江灵上前受宠若惊地扶起作揖的柳扶山,无奈摇头:“不必如此。我已非听风楼主,执此大礼实在承受不起;疗伤之事亦不可行,若无些许沉疴痼疾缠身,我这伪装的身份也实在是立不住脚,届时我之大计难成。无须担心,你只管寄信即可,若有九重之人前来问询,便道之我与江灵并不相同,他们应当不会做些毫无利益可得之事,故你不会有性命之忧。”
      柳扶山心领神会,连连颔首,忽又似想起什么,开口询问:“楼主神机妙算,不知见了扶山弟子之面相,有何预算...?”
      “红鸾星动,又与紫薇相冲,只是粗略一看,未必准确。”江灵回忆了一下那青年的面容,无不惋惜地叹了口气,“两年前那场瘟疫祸人无数,他能幸存已是借了旁人气运,若想修得正缘......”
      沉默在二人之间悲哀地蔓延。
      柳扶山心知江灵未说尽之话所言为何,自己本身也对这般终局有所预料,只是眼神中最后一丝的希望就此彻底破灭。
      ......
      许是因江灵的灵魂有部分存于江蝶身上,她见到青年那瞬间便浮起一个念头:“他不会有好结局。”
      江蝶极度厌恶这种无来由的命定失败,便开口问青年:“你为何拜师于柳神医?”
      青年一愣,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学成后救死扶伤,成为德高望重的人,买下心爱的油纸伞。”
      “油纸伞?”江蝶疑惑挑眉,“普通的纸伞并不珍贵,你指的是...烟城的油纸伞?我听闻烟城纸家的油纸伞一绝,享誉云朝四方。”
      青年坚定地点了点头,却又摇摇头:“我想取回家的,不是普通的油纸伞,而是纸家的千金——纸鸢。”
      “在聊什么呢?”江灵甩着狐尾一蹦一跳地走过来,不无可惜地看了眼空荡荡的果盆,“天色不早了,我们也不宜在二位居中多加叨扰,姐姐意下如何?”
      “没聊什么,确实也应离开了。”江蝶站起身来,留下一块从小狐狸身上搜出来的残破灵石在石椅上,“多谢好茶瓜果款待,我二人尚有要事在身,不宜久留,此为听风楼主私、咳,赠予我的宝石,看着名贵,留与二位权当谢礼。”
      无价的极品灵石就这么被随手当做赠礼送出去了...?江灵眼角微跳,心想着若是胡凌璃见了此景,必是勃然大怒,恨不得当场晋升八尾枭首江蝶再把灵石取回来继续珍藏。
      江灵艰难地将肉疼的目光从灵石上挪开,跳上江蝶肩头蜷缩成一团,悲恸地狐鸣一声。哪怕江蝶已经动身离去,她仍是恋恋不舍地看着石椅上留有黯淡光芒的灵石——那眼神看得柳扶山都有些心悸。
      柳扶山依稀记得自己拜访听风楼撞见胡副楼主小心翼翼地将灵石精心藏入锦盒中的情景,再结合那声悲怆的哀鸣,他大概知晓那颗灵石之于听风楼的价值了:“好吧好吧,二位慢走,恕老朽不远送了...咳咳,还是老了啊。”
      待江灵江蝶走远,柳扶山不敢多加怠慢,让青年拿来纸笔修书一封寄往听风楼。
      “楼主暗潜九重,随者携‘灵石’不知凡几,忘勿念,楼主无恙。”
      ......
      “小蝶,传苏恒玉,自明日起,他暂代楼主之位。”
      刚从被九重天绑走而受的伤中痊愈过来的真·小蝶上班第一天就听见自己顶头上司要跑路的惊人消息。
      “楼主大危,本座去驰援楼主。”胡凌璃面无表情地烧掉手中的信,催动妖力把灰烬也碾成齑粉,“切莫派人跟随,走漏风声,本座自会处理。”
      当晚,闻雨城不下百人看见了七尾狐妖月下飞过的情景。
      “当时就是,倏地一下飞走了,这一世都没见过这么快的生物。”--摘自《闻雨日报》
      ......
      “浮笙司劫哀怜之主啊......我等蝼蚁虔诚地念诵您的尊名......”
      “至高无上,司掌劫难,庇佑众生的神明啊......”
      “我等蝼蚁卑微地乞求您的悲悯......”
      ......
      “不出十里,九重天就到了。”江蝶指着远方高耸入云的塔楼,“九重天明面只有塔叠塔的九重八十一层,实际上真正的‘九重天’在地下,分九重秘境-一方秘境即是一方小世界,归本重之主管理。约莫一月前,九重之主劫被江灵以八尾折一的代价强杀,现九重的秘境暂由八重楼大人管理。“话说回来,在闻雨城,这不为人知的地下九重,似乎是个连路边说书人都知道的常识。”
      “传说九重天无物不可买,只是一些不合‘规矩’的东西藏在暗处,看来这‘暗处’就是地下九重了......”江灵装作刚知晓的惊讶状,望着矗立的高塔发呆。
      江蝶顺了顺怀里江灵的狐毛:“地上的九重是全权由六重许大人掌管的,她可是连劫都十分看重的人,还有说不出来的妖异......总之少说少做别胡闹,若是不让进,我设法解了魂契,你在更南边的烟城也可好好生活。”
      江灵对终年下雨的烟城提不起半点好感,抗拒的抖抖身子哼哼两句:“不要......”
      江蝶安抚下怀里炸毛的狐狸,忽然发觉有一阵不寻常的暖风吹过,异样的香气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危机,右眼皮控制不住地狂跳。江蝶暗道此地不宜久留,兀自加快了脚步,径直向九重天本部所在通天城进发。
      几里地的距离顷刻即至,江灵抬头望去,一座高塔直入云霄而塔尖上竟悬浮着另一座塔,难怪江蝶说是九九八十一层了。塔边的城镇以九重塔为中心,众多亭台楼阁如众星拱月般拥护着塔楼,与占地广袤繁荣无比的闻雨城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江蝶毫不停歇,入了城便直奔九重塔去,化作人形的江灵不得不使出轻功身法才勉强赶得上她的速度。进了塔内,江灵还未来得及观察周围,一阵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欢迎来到我的领域...不简单的可爱小狐狸。”
      江灵猛回头环顾四周,只见楼上一道带着狐狸面具的黑白身影一闪而过,那面具下的眸子极是动人,江灵竟在记忆中找不到能与之媲美的其它事物了。
      “怎么了?”江蝶奇怪地看着突然发愣站在原地的江灵,“凌璃?你没事吧?”
      待江灵回过神来,江蝶的手已在她面前挥舞十几遍了。
      是极高明的魅术!
      江灵一时有些气恼——身为当世最强的狐妖,自己竟在最擅长的魅术领域被人摆了一道!
      “没什么......”江灵扶着额头,“走吧,直挺挺站在路中间挡着他人行路呢。”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江蝶拉着江灵手腕来到了一个无人问津的破烂小摊前。
      “啊...是‘黄泉蝶’吧,象征性问一下口令。”摊位上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的老妪慢吞吞开口。
      “天佑九重,永存不朽。”
      “又是半个月前的那版口令...我早跟那楼结海说过多少次了,别每几天换一次口令...”老妪没好气地哼哼,“让他自己拿着比《风雨图志》还厚的口令册看大门啊!”
      老妪一边嘟囔抱怨着一边启动迷幻阵法,让旁人注意不到这里,再开启刻在摊位下的传送阵将二人送进去。
      “嘶,咦?那小姑娘,怎生看得如此眼熟...”
      ......
      行走在幽暗的长廊,两人轻快而谨慎的步伐都足以荡起悠远的回声。
      “方才守门之人便是前任八重之主,不知名讳,只知其徒有一姬姓。一两月前因为一次机密任务险些折在听风楼,连江灵的面都没见上就被向来不露面的副楼主打退了......她放你进来也是一种默许,四舍五入也算过了第一关。”
      江灵总感觉那老妇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太妙,原来是被胡凌璃按着打过.....江灵摸了摸自己以胡凌璃为原型再微调幻化的面容,心里思忖起利弊,纠结起是否换张脸更好。
      “九重秘境到了。切记,少听少看少乱动,我只是九重的一柄锋刃,若是对上执刀人,我的力量就不值一提了。”
      江灵敷衍地哼哼两声,频频点头装出一副听进心里了的模样,实则暗自开始利用灵魂感知自己所需之物的方位,神识在秘境中悄悄蔓延摸索。
      只可惜,天总不遂人愿,探出地面的气机尚未来得及寻到所求之物,便被神秘的力量瞬间捕捉,江灵下意识想收回神识,不曾想又对上了那双狐狸面具下的眸子。
      “我不想动手哟,可爱的小狐狸,事不过三。”
      婉转而轻灵的女声似乎直接从江灵的心中传出,虽温柔清澈,但江灵仍觉遍体生寒,发源于灵魂深处的颤栗一如千年前弱小的狐妖面对强敌那般恐惧。
      自己许是成了八尾许久,忘却了行走江湖需处处谨慎行事的原则,仰仗着已然失去的伟力,殊不知经年累月下去,丢失的就不只是敬畏,而是初心。
      “我已经不是江灵了...也许,现在的我才是江灵。”江灵默默低着头跟着江蝶身后,神识被放回己身,四周明明除了她们再无一人,可那般被注视的感觉仍然萦绕江灵心头。
      以全盛之姿面对狐面人自然毫无压力,可自己修为尽失,新伤未愈,总不能灵魂出窍去打杀那狐面人,成功率不提,暴露了身份必定使大计落空。
      “莫要分心。此行去见楼大人,应得谨小慎微,须知你外人之身,若想留在我身边便不能有半步行差踏错。”
      江蝶将手向后伸去,本想抓着江灵手腕防止她乱跑,可当掌心附上她手臂时只觉冰凉刺骨,犹豫片刻,干脆牵起江灵的手。
      “莫怕,我在。”
      掌心的温度,确实暖和。
      ……
      “嗯?怎么分神了?”九重秘境中心的暗室中,一名黑袍人正面对着狐面人站立,“有何异样?”
      “无恙。只是最近练功出了岔子,灵魂颤动,心神不甚稳定。倒是你,被那狐狸拍了一巴掌,怎么还担心起我来了。”狐面人微微摇头,“此事既然他交由你代理,那我便不多过问,你自行定夺。再者,不过盏茶,你会收到一个惊喜的。”
      狐面人手腕一抖,手中折扇展开,一枝寒梅正开着滴血的花,在白纸上绽得格外刺目。
      “不多叨扰。八重大人,好生等待惊喜来临吧。”狐面人轻笑一声,身体自然地化成一缕青烟飘走,唯余淡淡梅香。
      黑袍人——也就是八重楼,完全不比狐面人之从容,略显焦躁地在暗室内踱步,时不时吐出一口浊气,身上的血腥气还未除净。
      直到江蝶叩响了暗室的门。
      “什么?江蝶?!”八重楼全然不敢置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之身份,“你、你杀了江灵?!”
      “回楼大人,江灵不甘被生擒折磨,自爆内丹,尸骨无存。”江蝶冷声回答,“属下心知其死无对证,故寻一证人至此——其为江灵采阴补阳之炉鼎,妖身已与属下结下魂契,归顺九重,自可证明江灵之死。”
      江灵竭力暂时抹去脑海中阴魂不散的狐面人身影,躬身行礼应和:“楼、楼大人,奴家已与姐姐结了魂契,生死只在姐姐一念之间,对姐姐、对九重天绝对忠诚不渝!”
      “灵宠...那你说,江灵怎么死的。”八重楼向下拉了拉头上的兜帽,让自己的神情匿于黑暗难以看清,只是手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仍在滴着鲜血,引得无意瞥见的江蝶心头一惊。
      “江灵先是好像中了毒,被第一波刺客袭击后浑身妖力尽失,后来姐姐从背后突袭江灵,缠斗了许久斩了江灵六尾,逼得江灵最后自爆内丹,渣都不剩...奴家一直缩在角落窥探,等确定江灵那个不当人子的东西死透了奴家才出来的......亲眼所见!江灵当真是自爆了!”
      看着自己的幻象自爆怎么不算亲眼所见呢?
      可惜一场自爆的幻术把自己的八尾妖丹几乎全搭了进去,不过要是再晚些,没得可就不只是妖丹了......
      “颇为详尽,不似作伪。‘黄泉蝶’,她所说可有半句虚言?”八重楼满意地看向江蝶,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更加欢欣,似乎不久前的沉闷全都烟消云散,“善,大善!江灵已除,接下来就可以...”
      江灵努力地保持着脸上表情不变,背地里竖起耳朵打算将九重天的机密计划听个遍,然后传回楼里——白捡的情报,不要白不要!
      “杀了她。”
      什么?杀谁?
      江灵还没搞清楚“她”代指着谁,几道飞快的身影便从房间暗处冲出来,径直向江灵扑去。
      江蝶面色微变,瞬身上前护住江灵,击退一旁刺来的兵刃,下意识怒问一声:“父亲?!”
      八重楼并不为之所动,反而亲自下场,三两下用内力推开江蝶,转而擒住江灵:“‘黄泉蝶’,你是九重最锐利的一把匕首,也是整个九重天的中流砥柱。吾在你身上投入了许多,你理应成为无情的武器。这个变数,出自听风,留不得。”
      “她已与我结了魂契!”江蝶握紧手中匕首,眼眸饱含着怒火直视一身黑袍的八重楼,“她于九重无害,于听风无关!为何父亲执意杀她!”
      “你有情了。你本无情。”八重楼单手掐住江灵的脖颈,慢慢加力,“江灵当真是个祸乱。江蝶,你要知道,九重天始于商贾,重利而轻情。”
      江灵正处于无比被动的境地。她若掏出私藏的高级法宝,定能配合仍有八尾位阶的灵魂逃出生天。
      只是...如此的后果不比死亡惨烈,看八重楼手上力气并未极速增大,似乎并不着急杀死自己,且先等待事情的转机吧。
      “咦,楼大人,怎么刚收到惊喜,就在九重秘境里大动干戈了?”轻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江灵很明显能感觉到藏在黑暗里的八重楼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毕竟这小狐狸第一次来我们九重天,就这样打杀了,可毁了我们九重天平等待客的声誉咯。”
      是狐面人的声音!
      江灵也不知道自己应当高兴还是悲伤,是为了绝境迎来转机而喜呢,还是为了才出狼穴又入虎口而悲呢......
      “许悦心!前脚胡凌璃半日前刚在九重秘境里胡作非为,劫掠无数,后脚这狐狸就来到九重天,听风楼那群老谋深算的东西最擅长这般连环计谋!一只一尾的小狐狸,打杀便打杀了,能为九重天繁盛扫除障碍,杀一只狐狸又何妨?”
      原来靠近通天城时擦肩而过的是凌璃?!江灵心底泛起惊诧,但窒息感并不容许她多加思考,只能装作毫无反应的模样竭力挣扎。
      许悦心摇着折扇走上前,摆摆手屏退一旁的几个暗卫,笑着收起折扇用扇柄叩了叩八重楼掐住江灵的手腕:“稍安勿躁。一尾的狐狸,再如何能给九重天带来哪般阻碍?如今连朝堂之上都有妖族参政,楼大人也应怀有宽容之心啊。不如这般,‘黄泉蝶’转入我六重之下,出了什么祸端我一力担保。”
      八重楼冷哼一声,松开了一直掐着江灵的手,后者虚弱地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引得江蝶低下身安抚顺气。许悦心见状笑容更盛一分,对着八重楼微微欠身一礼:“悦心谢过楼大人咯~”
      八重楼显然气的不轻,渗血的手都止不住颤抖,但面对笑里藏刀的许悦心,他也不好做些什么,只得忿忿甩袖,留下一句“后果自负”,快步走出了暗室。
      待江蝶勉强安抚下江灵的惊惧,转头向许悦心看去时,后者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直勾勾地盯着惊魂未定的江灵,若有所思。
      “近日得空,你来六重一叙。我有些事想谈谈。”
      江灵正被濒临死亡的畏惧与劫后余生的庆幸所裹挟,忽而听见许悦心的话语,忙不迭点头应是。
      许悦心见江灵点头,并无久留的想法,转身又成一缕青烟。
      “应当...无甚大碍。我带你回住处,好生休养,伤好了再去见六重许大人。”江蝶虽然绷着一副稳重淡定的神情,但言语中仍有一丝抹不去的愧疚。
      是她贸然应允,险些害得凌璃失了性命......
      妖,呵。
      ......
      在灵蝶两人来到通天城的半日前,九重秘境之内。
      “八重楼!你三番五次扰我听风,伤我楼主,窃我灵石,祸我同族!今日,我胡凌璃定要将你九重天闹得天翻地覆!”
      “妖狐怎敢!”八重楼勃然大怒,腾空而起,与胡凌璃相平对视。
      “八重楼?!受死!!”
      一掌轰下,带着焚天的狐火,一下让八重楼重重坠地,不省人事。
      “啧...莽撞可没好处啊。”一旁浑水摸鱼的许悦心发自内心地透出真诚的笑意,把八重楼从地上扣出来,眼睁睁看着胡凌璃大闹秘境,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
      ......
      “杀千刀的胡凌璃......”伤痕累累气息紊乱的八重楼看着被胡凌璃闹得不堪入目的残垣断壁,不得不再次披上不显血色的黑袍掩盖狼狈的伤势——上一次穿黑袍,还是在随九重劫一同征讨江灵大败而归的时候。
      “呵呵呵,楼大人,这未必不是件好事嘛...”许悦心用折扇遮住唇瓣,“胡凌璃大闹九重,证明听风内部出了大乱,为了防止我们九重天借机发难,先发制人来让我们自顾不暇......那就说明,江灵十有八九已经被成功刺杀了,退而求其次,他也不会拒绝用胡凌璃代替江灵的。”
      八重楼显然不想与许悦心多说半句,原地打坐运转起功法抓紧疗愈自身内伤。
      许悦心的一身红袍中,亦有几点难以察觉的暗红。
      ......
      江灵终究还是去找了许悦心。
      “楼大人性子就是这般,急躁得很,想是不久前被妖狐所伤,更为狂躁,莫要被吓到了。”许悦心将化回原形的江灵放在自己卧室的木桌上,独自躺上木床拉下紫红色的帷幕。
      在江灵震惊的目光下,帘后的妖娆身影后露出了八条妖异的狐尾。
      “楼主,您说我这样子,能及您的万分之一么?”
      江灵刚欲答复,就意识到称呼的异常,连忙否认:“什么楼主?江灵?我又没见过她展露八尾的模样,我不知。”
      “哦?”侧身半卧的人影坐起身来,故意露出半边雪肩,衣裙半褪,“我曾远望过您运功和疗伤的模样,我的魅术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承自狐族,我是多么地仰慕您呢。楼主?”
      江灵抱着仅存的一尾矢口否认:“我不是江灵啊?你...认错了吧?”
      “那日添香的小蝶,是我。尽管杀你的是江蝶,但我也算是扶过楼主的人,怎会不认得楼主的灵魂气息呢?”许悦心撩起纱幕,“不知楼主此行来我九重天,有何贵干?”
      江灵将装傻充愣贯彻到底,打死不承认自己的身份,许悦心却丝毫不显焦躁,翻身抬腿下床缓步走近,双手撑住桌边,直视江灵的一双狐眸:“楼主早些年间于我有大恩,我不会将楼主身份揭穿。只不过,我也是有原则的人,自不能做些有损九重天利益之事,其余有我能为楼主做的事情,请尽管开口哦。”
      江灵警惕地后退半步,柔顺的毛发渐渐炸开,不明意味地朝许悦心嘶鸣一声。许悦心稍一愣神,随即又挂上那幅勾人的笑容,展开折扇堪堪掩住下颌:“好吧好吧,小狐狸不是江灵,太可惜了。我倒是很看好‘黄泉蝶’那小姑娘,她身边能有你这活力四射的灵宠,正好冲冲她的冷淡。”
      “狐尾...”江灵的视线几乎一直聚焦在许悦心身后那和自己别无二致的狐狸尾巴上,“你、你也是狐妖?”
      “不不不,我可不是妖......”许悦心掩面轻笑,“狐尾是假的,妖力也是假的,只是我以人族之躯练了妖族之法罢了。若非楼主折损一尾,元气大伤,认不出我生疏粗糙的易容,那番刺杀即便赔上整个九重天亦无法撼动楼主半分。”
      江灵难得感到十分棘手---此人魅术或不及她,但一手出神入化的幻术和易容之术看着便让人心惊。若是这般能人成了听风楼的敌人...
      “可是,你的气息好混浊,阴阳失衡,人妖不分,我从没见过这般情况...”江灵的目光停留在许悦心的胸膛,“你究竟是......?”
      “此身既为女身,此魂旧为男魂。”许悦心挑眉。
      江灵复杂的目光慢慢收回,许悦心趁机抱起江灵薅了一把头部的毛发,然后将她放回地面:“回去找你的姐姐吧,她在门外等了许久了。”
      江灵忙不迭迈开四条狐狸腿逃也似的溜走,转瞬间便消失在了许悦心的视线范围内。
      “江灵......”许悦心缓缓收起笑容,回头看了看放在梳妆台前收好的折扇,再盯着不知何时被塞进自己怀里的一小个锦囊。
      ......
      “胡妈啊胡妈,咱楼里最大的底牌之一就这么给你打出去了啊......”生得一副玉面书生般的狐妖正为胡凌璃敷药,虽是生的俊朗,却和某许姓朝阳群众不同,抛却了那股妖媚之气,化作清澈与绮丽。单片的叆叇安在左眼,金丝垂下,更显诱惑。
      “莫叫我胡妈,人云亦云的。”胡凌璃翻了个白眼,“楼里年岁最高的应是楼主,怎未尝闻你们唤她江妈?再说,此次奔袭九重天,便是楼主本狐的示意,意为先发制人。九重天近十数年明目张胆收集各类妖血妖丹,分明与我听风楼作对,且楼主手中情报表明九重劫,八重楼和六重许皆非真正幕后推手,只得诈他一诈,外加楼主入内深探,里应外合,此计可成。恒玉,你还是应多向楼主学习啊......”
      “可据我所知,楼主此行只为取回她珍爱的泣血寒梅扇,而胡、胡姐你上九重天纯粹就是为了宣泄灵石私库被一窝端的怒火罢了,但不得不说,楼主手下的人果然一个比一个能胡诌......”
      “愚蠢!没有楼主我哪来的私库!此番九重天之行本就危机重重,私库内钱财法宝充足,足够满足楼主自保之需,若我只为了一己之私而去九重天大动干戈,听风楼不可能存世千年而不朽!”
      “是吗...那看来,楼里那些八卦新闻的源头确实该查查了。”
      ......
      “陛下。天已渐凉,现已近子时,莫过劳累了。”
      云念语自殿外径直推门而入,省略了敲门这一步骤,伏在奏折山里的皇帝却未曾有愠色。
      “国师说笑。怀央不敢在国师面前托大,国师也莫唤我陛下了,叫我表字便好。若无国师之培植,绝无今日之怀央,绝无今日之大云。”站起身来还尚显青涩的皇帝向云念语作了个揖,云念语则只躬了躬身,“不知国师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陛下--啧,拗不过你,献云,见你点灯夜作,也知你尚不晓那听风楼之事。”云念语掩上了门扉,“听风楼主被九重天之人刺杀,魂归高天,神龙不见首尾的副楼主掌持大权,东南一带风波徐起,西域万妖有南下之危。北荒之地‘祸神降世’谣言四起,水面上是风平浪静,其下又有谁知?”
      “怀央已知,北荒所谓‘浮笙司劫哀怜之主’的邪神日益猖獗,已危及我大云国运。但北荒环境恶劣,三军难行,恐难制下此风。”
      云念语驻足窗边,凝神注视殿外风起:“现九重天以一换一,在东南之争中处于优势。献云不妨查查看那些发难财的奸商,抄来的资金雇九重天的人前去破除邪神,一举两得。”
      “国师所言极是。明日朝会怀央便下旨执行,怀央定不负国师,不负季家。”
      “善。那我便在南怜宫静候佳音了。”
      云念语将锦裘拉紧了些许,推门外去没于深夜。
      季怀央的脸上闪过一抹无力,转瞬即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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