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能。” ...
-
外婆在重症监护室待了好几天了,他们都说多半是出不来了,希望渺茫。
医生说是中风加脑出血,老人年纪八十多了,这个冬天都怕是很难熬过去了。
裴有庆揣着那个红袋子悄悄的没了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本该是欢欢乐乐的新年,却变成了这样。
和外边的团团圆圆,简直可怜万分。
江羽在病房外经常一坐就是一天,不吃不喝,也不说一句话。
妈妈让医生也给他吊起了葡萄糖。
江羽的嘴巴早已干裂脱皮,整个人颓废不堪。
病床上的外婆身上接满了仪器,在维持着生命体征。
那些线和管子像是要刺瞎江羽的双眼,让他不忍直视,他不敢进去。
他静静的看着手里的糖,还是外婆给的,糖快要化了,沾了一手。
他慢慢的剥开一颗,缓缓放进嘴里。
糖在口腔里泛着滋滋的苦味。
原来连糖都会变的苦。
他的头靠在墙上,耳朵紧紧的贴着墙壁。
听着里边仪器发出的声音,尖锐地一下一下“滴”着。
嘴里的糖悄无声息的化着,流进喉咙里,流进胃里。
“滴———。”尖锐刺耳。
糖被咬碎了,划破了舌头,带着血腥味,蔓延了整个口腔。
再进入耳朵的,就是护士医生的慌乱,和妈妈的哭声。
外婆走了。
真的没挨过这个冬天。
今天是大年三十啊…
怎么就偏偏……
这个年真是,把人折磨的不成样子了。
外婆要回家了,落叶归根。
她片刻清醒的时候,会拉着江羽的手,让江羽把她送回去,怕自己没在这儿,老头子该找不着她了……
裴有庆一直没出现,像是人间蒸发了。
江羽大病了一场,人又瘦了,背脊的骨头尖的吓人,衣服穿着空荡荡的。
外婆葬在了后山上,给外婆磕头的时候,他伏在地上久久不能起来。
双手触着大地,冰冷坚硬,额头留下了深深的印子,久久不能消退。
顾容非再见到江羽,是在重新开始补课的那天。
他按着江羽家的门铃,一直没有人回应。
他看了一下江羽妈妈之前给定的日期,是今天没错。
他想起来之前录过江羽家门锁的指纹,他把手指放了上去,拧动把手,推开了门。
连过年都没有人回家吗?
他看着房子里空无一人,东西整齐的像是没有人来过。
见没人他便抬腿上了二楼。
江羽的房间也是空的,窗户还是开着的,外边的风把窗帘吹的直直的飞。
顾容非走到窗边,关上了窗户。
拿起手机在联系人里找到了江羽,拨打了过去,铃声却在江羽的床边上响起。
顾容非皱着眉抬眼看去,江羽出去了吗?怎么没带手机。
顾容非出了江羽的房间,嘴里喊着他的名字,没有人回应,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他一间间房间找着江羽,里边都没有人。
突然听见最里边卫生间传来的水声。
他跑过去,卫生间的门是关着的。
“江羽!”顾容非拍着门喊着。
“你在里边吗?”
一直没有人回应,但里边的水声一直没停。
江羽肯定在里边!
顾容非神情里带着少见的慌乱着急。
他肩膀一下一下用力地把门撞开。
映入眼帘这一幕,他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忘记。
江羽赤身躺在浴缸里,头已经沉在了水里,淹没了口鼻。
像是都要漂起来了。
嶙峋的手浮在水里,随着水流微微晃动着。一副了无生机的样子,像是死了。
顾容非站在门口整整有十秒没有任何反应,看着浴缸里的人,眼里带着惊恐。
水早已从浴缸里溢了出来,打湿了一地。
他这是被淹了多久了……
顾容非扑过去把江羽从水里捞起,平放在地上。
浴缸里的水几乎失去了温度,他都觉得冷。
江羽的脸色上早已失去了血色,甚至连呼吸都听不见,头无力地往一边垂着。
他伸手探向了江羽的颈部脉搏,还有微弱的跳动!
他迅速给江羽做起了心肺复苏,脑袋里过着上课时老师说的话。
两手叠起,一下一下用力地按着江羽的胸膛。
江羽的生命好像在这一刻就交在了他手上。
人工呼吸,和心肺按压交替着。
重复一次又一次。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顾容非的双手都快要筋疲力尽。
他只有一个念头,他必须把江羽给救回来!必须......
终于江羽的一声咳嗽,让他松了半身的劲儿,瘫坐在地上,呼吸久久不能平复。
救回来了…没死……
江羽在剧烈的咳嗽着,鼻腔和胃里的水不断咳出,顾容非扶着他,让他侧着身子,手拍着他的背。
江羽身上太冷了像冰块一样。
自己也是满头冷汗,衣服早已被水浸湿。
“江羽,醒醒…”顾容非喊着。
伸手把遮住江羽眉眼的湿发捋了上去。
嘴里不停着喊着江羽的名字。
江羽像是听见了声音,有了意识,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只觉得自己喉咙和鼻腔剧烈的疼痛,发不出声音,痛的想哭。
顾容非见江羽睁开了眼睛,松了一口气。
他把江羽抱起,回了房间,轻柔地放在了床上,用被子紧紧的裹着他。
房间空调打开了,气温在慢慢上升。
顾容非坐在床边,垂头看着床上的人,眼神复杂。
他的右手不动声色的抓着床沿,为了救江羽,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还有莫名的后怕。
江羽睡着了,呼吸平稳,差点安静的快要消失。
江羽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手被人紧紧的握着。
江羽身体一动,顾容非就感觉到了。
“醒了?”顾容非就坐在旁边,坐了一下午。
江羽没有说话,眼睛里也没有波动。
“为什么要这样?”
“不把自己当回事?”
顾容非的声音一句句钻进耳朵里,语气里带着怒气和清冽。
他早就看出来了。
江羽是故意的,他想自杀。
卫生间的门不是打不开,是被他反锁了。
江羽闭着眼睛,侧着脸不去看他,眼泪从眼角滑落。
胸口一下一下抽动着。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见沉入了海里,眼前的光亮渐渐消失,身体也在失去温度。
可偏偏有人在梦里却喊着他,一声一声。
抓住了他的手,要把他从海里带出去。
这些日子江羽压抑的太久了。
太累了。
“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
这句话像是穿透了封闭住江羽的那层屏障。
江羽躲进了被子,发出闷闷的抽噎声,从细弱的呜咽到歇斯底里的哭嚎。
闷在被子里哭的撕心裂肺。
痛苦、恐惧、悲意席卷而来。
顾容非用力把被子掀开一个角,让江羽能呼吸到新鲜空气。
被子里的人哭的不成样子,头发乱糟糟,双手捂着脸,遮住眼睛。
像是喘不上气,一抽一抽的。
顾容非轻轻摸着他的头,拨开他的头发,像是在安抚。
“别怕了,有我在。”温柔的声音坚定又饱含力量。
江羽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的人,一头钻进了顾容非的怀里,嚎啕痛哭。
卸下了自己所有的伪装。
“我害怕…”
像是哭累了,靠在顾容非的怀里,抽搐着。
离开了被子的江羽漏出孱弱的背脊,钻在顾容非怀里汲取暖意。
这个人身上给他一种特殊的感觉,仿佛是有他在世界的一切都可以不那么可怕。
他讨厌自己的懦弱。
害怕亲近的人离开,自己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这个人让他别怕,说有他在……
他能信吗?
能吗……
不知道。
江羽渐渐松开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又缩回了被子里。
转了个身,背对着顾容非。
被人一览无余看穿的滋味很不好受。
他会嘲笑他吧?
他又闭上眼睛,不敢感觉到顾容非的存在。
越是不想感觉,顾容非的存在越更加强烈。
“江羽。”
顾容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羽的手紧紧抓住被子,僵硬的连动都不敢动。
他伸手用力地把江羽的身子掰回来,强迫江羽对着他。
盯着江羽的脸,说着:“你死了...把痛苦留给别人,你太坏了……”
江羽眼睛还死死的闭着,不敢睁开。
“睁开眼睛,看着我。”
江羽睫毛微微颤动,顾容非的话像是神祇的言语,不可抵抗。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撞入了一滩黑褐色像是倒映着暖月的湖泊。
沉静,温暖。
“别放弃自己,你就该好好活着。不为别的,只为你自己。”
顾容非一句句话像是从千米高空坠下,砸在了他的心上。
沉重,把它唤醒。
心又开始跳动。
这个人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说他不应该死,说他应该好好活着。
顾容非的指尖拂动着他的眼睛,拨动着睫毛,一下一下。
抚在了千疮百孔的心上。
江羽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了那只散发着温暖柑橘香的手,放到了鼻尖,细细的嗅着。
像是小狗,在识别气息、味道。
良久才松开。
他抬眼看着身旁的人,投着像是求乞的目光。
发出微弱的气音,“你能…陪着我吗?”几乎听不见。
时间在一秒一秒的过去,没有声音,没有回应。
当江羽快要失望的闭上眼睛,埋进被子的时候,他恍惚听见一句…不…是一个字。
“能。”
像是全身被冰包裹着,迎面与一团火焰相撞。
升腾融化,灼热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