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见》ChUaNyU

4、愈痕

　　**第四章愈痕**

　　消毒灯在手术台上投下冷蓝的光晕，池苒的橡胶手套上沾着血珠，随镊子移动在无菌布洇开细小的红梅。布偶猫的腹部伤口像一道裂开的石榴，肠管在无影灯下泛着湿润的粉。

　　“电凝笔。”她伸手时瞥见器械盘边缘的反光——不锈钢表面映出自己眼底的血丝，恍惚间与昨夜方闻羽锁骨下的针孔重叠。

　　麻醉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急促，实习生抽泣着喊：“血压掉到70/40了！”池苒的镊子悬在半空，看见猫爪上沾着片枯叶，叶脉纹路恰似慕尼黑市政厅的哥特式尖顶。她猛地咬破舌尖，铁锈味刺醒混沌的神经，“肾上腺素0.1毫升静脉推注，准备自体血回输。”

　　***

　　晨雾消散时，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池苒瘫坐在更衣室长椅上，掌心黏着枚银戒——昨夜从方闻羽处带回的戒指，此刻正被她无意识地在指节间来回转动。戒圈内侧的德文刻痕抵着皮肤，像道隐形的缝合线。

　　“池医生，三号诊室有急诊。”护士叩门的声音惊飞了窗外麻雀，“说是工地救下来的流浪狗，左前肢粉碎性骨折。”

　　诊台上蜷缩的德牧让池苒瞳孔骤缩。它颈圈挂着半截铁链，磨损处露出暗红的锈，而受伤的爪子正以诡异的角度外翻——这姿势太像那夜方闻羽在消防梯上扭曲的手臂。

　　“先拍X光。”她扯过听诊器时，德牧突然挣扎着昂头，露出咽喉处陈旧的电击伤。这伤痕的排列方式她再熟悉不过，与方闻羽后颈的自残抓痕如出一辙，都是三道平行线。

　　X光片插上观片灯的刹那，池苒的听诊器滑落在地。德牧的桡骨嵌着枚金属片，边缘锐利的轮廓分明是微型追踪芯片，与昨夜方闻羽药瓶上的型号完全相同。

　　***

　　更衣室储物柜发出空洞的回响。池苒将银戒锁进最底层暗格时，发现柜壁贴着的解剖图背面有铅笔痕——那是半幅未完成的戒指草图，内侧标注着“cr&fwy”，笔迹与大学时代方闻羽留在她笔记本边缘的批注一模一样。

　　“池医生，陈墨医师来访。”实习生的呼唤从走廊传来，“说是关于方医生的学术资料需要转交。”

　　会客室的绿萝新换了瓷盆，陈墨的珍珠耳钉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方医生托我带的文献。”她推过牛皮纸袋，封口火漆印着慕尼黑大学的校徽。池苒拆封时，一叠照片滑落——全是她在宠物诊所的抓拍：深夜伏案写病历、给流浪猫包扎、甚至对着消防通道发呆。

　　“他接受治疗期间，这些照片是‘厌恶疗法’的刺激源。”陈墨的指尖划过照片边缘的折痕，“每次注射药物时，霍夫曼要求他必须盯着看。”

　　池苒的胃部剧烈抽搐。最后一张照片摄于三天前，她蹲在人工湖边擦洗银戒，而湖面倒影里，栖木诊所的百叶窗后隐约有黑伞晃动。

　　***

　　夜班交接时暴雨倾盆。池苒抱着一箱药品穿过库房，突然听见通风管传来抓挠声。她踩上梯子掀开铁网，与一双琥珀色猫眼四目相对——是方闻羽常喂的那只橘猫，此刻正叼着半支注射器，针筒标签残留的德文刺痛她的视网膜：**Clonazepam**。

　　猫跳下货架时碰倒了档案盒，泛黄的问诊记录散落一地。池苒跪在地上整理，突然僵住——某页边缘的涂鸦画着戒指设计图，日期正是方闻羽出国前三天。图纸背面有行被泪水晕开的字：**戒断池苒计划第137天失败。**

　　警报器突然嘶鸣，库房断电陷入漆黑。池苒摸到门把手的瞬间，嗅到熟悉的雪松香混着血腥气。有人从背后捂住她的嘴，滚烫的呼吸烙在耳畔：“别开灯，追踪器在配电箱。”

　　方闻羽的腕表抵着她颈动脉，电子屏幽蓝的光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他右手缠着渗血的绷带，左手将U盘塞进她白大褂口袋，“霍夫曼的实验数据，交给国际刑警前……”

　　犬吠声由远及近，德牧拖着固定夹板冲入库房。方闻羽翻身躲进药品柜缝隙的刹那，池苒看清他颈间新增的针孔排列成字母“C”——正是银戒上“cr”的首字母。

　　***

　　晨会上，院长宣布新规时，池苒正摩挲着白大褂里的U盘。“即日起所有创伤病例必须上报芯片扫描结果。”投影仪光束扫过她青灰的眼睑，“特别是涉及境外医疗器械的……”

　　散会后，江妙妗的讯息挤进屏幕：“老地方见，有你绝对想不到的惊喜。”

　　“再见”酒吧的白昼像褪色的胶片。池苒推开储藏室暗门时，江妙妗正对着满墙照片倒抽冷气——泛黄的情书、撕碎的诊断书、甚至她当年捞戒指用的铁钩，全被钉在慕尼黑地图上。而地图中心贴着张偷拍照：少年方闻羽在实验室销毁注射器，窗外正是抱着绝育术后猫咪的她。

　　酒保递来牛皮纸袋，里面是七年来“栖木诊所”所有问诊记录。池苒抽出最厚的档案册，封皮标注着**特殊情感依赖病例**，首页照片赫然是她大学时代的证件照。

　　雨又下了起来，池苒站在酒吧后巷焚烧炉前，看着方闻羽的病历在火焰中蜷曲成灰。最后一页的治疗建议在火光中清晰可辨：**建议实施永久性前额叶阻断术，彻底戒断对池苒的情感依赖。**

　　手机在此时震动，宠物诊所发来紧急通知：“三号诊室德牧失踪，监控显示最后出现地点是药品库房通风口。”

　　池苒冲向雨幕时，一枚银戒从焚烧炉边缘滑落。戒圈内侧新增的刻痕在雨水中发亮，这次是完整的德文句子：**Unheilbar, aber unentbehrlich.**（不可治愈，但不可或缺）

　　十月的风卷着灰烬掠过街角，宠物诊所的霓虹灯牌在雨中晕开血色光圈。池苒的白大褂下，藏着方闻羽昨夜塞给她的体温计——水银柱永远停在37.2℃，那是人体心动加速时的温度，也是爱情最诚实的生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