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谋》爇之

12、天生我材

　　人世间，母亲刚亲手拔了氧气管，这时，少年的眼角挂着泪儿般，母亲像发疯一般，不顾任何人阻挠，又把氧气罩套在儿子的嘴上，她还要试试，再试一试！
　　“我应该死了吧。”少年再次醒来，他确定，自己应该死了，现在，是自己死去的形态，“你也死了吧？”
　　小明经不回答。在树下拿着书卷。桥婆婆抱着大金袍带着怒气回去了。
　　“嗨，我也没得罪你，你也生我的气？也是哦，我好像总是讨人厌惹人生气。”少年躺在绿草地上，好似，就要与草地融为一体了；
　　“我很失败。我考试失败。我注定没有出息。你的时代应该也考试吧，看你书不离手，应该是个考试高手，但我不是。”少年自顾地讲着，小明经几乎努力忘了这些事，少年一提，往事塞心；
　　“考试高手应该很爽很洒脱吧，你肯定不明白那种坐在考场上读着一堆自己不懂题目的难，我也想思考，但你知道，每个人的能力是不一样的，我绞尽脑汁，却无从下笔。有次，我逼着自己去根据自己理解的样子答题，结果你猜怎么着，班主任说我是外星来客，打那以后，我便有了新外号——星外文明。”
　　“考试，排名，考试，排名，考试，排名......分数代表着你好不好，预示你未来中不中，你父母付出值不值......我的家庭太普通了，父母职业也太普通了，吃喝上学补课，我最爱的手工兴趣班从来不敢多提一嘴，交出去厚厚的一沓票子，换不来父母想要的成绩，他们，我最害怕见到他们的眼睛，感觉像是应该付出，其实那双眼对结果期待更加灼烧热烈，学不好，各个都说首先对不起自己，他们哪晓得我们擅长什么爱什么呢，对不起父母的付出，成了一种主旋律......”
　　“三年级开始，试卷便是一张张地写，课外练习，你不学就来不及了，你要加油啊，赶在别人前面。大家都一起赶，好累。小时候常听父母说他们小的时候多苦，要下田干活，要割麦子稻子，在水田里插秧苗，面朝黄土背朝天，给玉米苗追肥，起花生——起花生是一件很吸引人的事情，在傍晚时候，戴着草帽，沿着长满野草野花的小路下地，一家人一起，搬着小板凳，排成一排，一人一陇，一边聊天一边起花生，傍晚的风很凉快，天高气爽，一边起花生一边挪着板凳朝前去，起出来的花生轻轻抖干净泥巴，整齐地放到一边......新花生有中特别的香，我曾经在乡下拿了一颗花生，丢在花盆里放在车库前的树底，它就真的长了！”
　　“那日子，真是美啊，在大自然中，在田地里，无边无际的绿，一家人在一起，随便谈着开心的事，手上干着活，身上留着汗，背后展示着收获......我好久没有成就感了，都忘记成就感的感觉了。一次，我想去老家起花生，发泄自己心中的闷，但父母拒绝了，他们花这么大的代价，就是想让我远离土地远离劳动的苦......”
　　“其实，我一点都不嫌弃父母的职业，只要一家子和和睦睦，反而，我觉得很骄傲，他们现在靠自己努力，虽然给人打工，但都是劳动获得......我特别想告诉他们，我喜爱简简单单的生活，首先接纳一些现实，不用去过分奢望跟攀比。我理解他们，我盼望他们也能理解我打心里爱我，不要嫌弃我文化学得不好，嫌我不争气......这个世界那么大，那么多的事情，那么多的活法，不是人人都天生有学习的禀赋。我干这个不行，哎，指不定干别的我就很来劲呢，非得逼着瞎子去挑绿豆黄豆红豆的？”
　　“他们，是大人，他们不懂‘适合’二字。连考高分的人都不一定是喜爱，只不过是因为要拼一把挣未来。但人今后不是要活很多年么，这么下去，到哪里去得到快乐幸福呢？快乐，肯定不是很多钱就买到的。”
　　“一年年这么压榨，再大的心性也磨得累磨得烦。我身边有同学抑郁了，现在，他不上学也不上补习班了，改成去医院看抑郁症了，他说，这个世界，他可能不怎么适合。”
　　......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没什么说的，说一两句也好，都是死人，还留着秘密有什么用。”
　　小明经觉得这少年是心直口快之人，听完他直白的诉说，小明经内心觉得舒服多了。他们相差太多年，却经历雷同。
　　“你什么都明白，为何要跳这桥？”
　　“找你呗~嘿嘿，我穷嘴开玩笑。”少年侧着身子，无拘无束地笑着，然后面色凝重，“因为我没有出路了。我没有路走了。我是家里的累赘了。我辜负了家里的培养。父母给我命，为我付出，我还不起，就还命了。”
　　“命，命又是什么。”小明经放下书卷，叹息着；
　　“你怎么到这里？也是跳河？这座桥这么凶吗？”
　　“你想听？”
　　“想。”
　　“好。”小明经起身站在河边，他的思绪，竟愿意清晰地回到那时，他深呼吸，皱着眉，脑子里的影像存放的时间太久了，打开来，是真是假自己都弄不清了，但缓缓地，他按照记忆阐述，“我少有才学，求学于乡之先达，勤学苦思，很快便文章有名。尝与游侠讨论人生，顺时或逆时之态，富贵荣华与庄周梦蝶式自由......附和文章我亦擅长，但违本心。不做违心事便是落榜。何惧落榜，但见满脑金丝银线者为民长官，平步青云，无可奈何......”
　　“管那么多干什么！要么你去替代那些搂财的草包，要么你就离得远远的过好自己。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个道理很简单，你就别纠结，你那天下是君王一家！”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士农工商，王侯将相。读书，就是为了靠近皇权，出将入相。名也罢利也好，在我的时代，读书不比你现在容易。捧起书本先立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等大志激励内心，哪易平息！”小明经摇摇头；
　　“我懂我懂，就好比，我父母这样培养我，凭我一己之力去改变祖宗几代宿命一般，我应该指点江山、激昂文字才行！但，那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是谁说的？”
　　“我倒是喜欢太白诗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小明经内心一亮，少年跟着小明经一起吟诵此句，像是着了魔又像是吃了灵丹，他们异常兴奋！
　　“我还知道‘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少年亢奋得跳了起来，每个熟悉的字啊都活了！
　　“哈哈，‘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小明经转头一笑，灿然若阳；
　　“还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哈哈！”二人笑作一团；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哈哈！”
　　......
　　青草地上，跨越百年不止的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像大海中的浪，汹涌着，铺天盖地掀过来，啪，拍到心里，拍碎所有阻隔，新潮纵流不止......
　　“呜呜呜~”突然，少年捂着脸蜷缩成弓形，掩藏在草中大哭不止，小明经惊得坐起来，爬到他的身旁，扶起少年，“都错了都错了，没人告诉我，真正拥有知识是这样的幸福！不是分数，是让自己拥有知识，一直能保持那种渴求的心！不是考完就是完成任务！都错了，都错了！都被演绎错了！”
　　“你说得太好啦！对呀，真正拥有知识的快乐幸福，是什么都比不了代替不了的！”小明经抱着少年，紧紧地抱着，禁不住，他也仰天感喟；
　　小官河宁静极了，一切都宁静极了。金桂树摇落桂子满地金黄，一朵不留。